第 1 章

    元武十年锦城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夏末的暑气尚未退去,傍晚的空气依旧有些潮闷,窗外的院落里虫鸣声阵阵,颜书瑶俯在桌前构思着新的刺绣图案。

    “不好了,主子!绣坊走水了!”

    忽然春桃尖锐的嗓音穿透寂静的颜府,一路从后院传到书房。

    “什么?!”颜书瑶大惊,立即起身将手中刚画好的绣图扔到桌案上跟着丫环们一同跑向宅子间壁。

    刚踏出大门,就看到前方浓烟四起,冲天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耳边是下人们嘶声力竭的呼喊声夹杂着惊慌刺耳的铜锣声。

    来不及多想,颜书瑶用一桶冷水浇透全身便一头扎进绣坊,这个月连夜赶工为太子妃所制的新衣还在里面!

    绣坊内火势蔓延得极快,布匹和成衣瞬间就被吞噬燃尽,一根梁柱燃烧着倒塌在她面前,颜书瑶被刺鼻的烟味呛得泪眼模糊,四周的热气一浪高过一浪,不断蹿高的火舌灼烧着皮肤,一切都令她感到窒息。

    “小姐,府里也出事了!”

    记不清是如何被寻来的秋菊拖出火场,颜书瑶只记得回到府邸见到的满地尸骸,以及那四溅的浓烈血腥味令她几欲作呕。

    “快走!瑶儿!”

    “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走啊!小姐快走!他们杀过来了!”

    爹爹和娘亲护送她进了密道,她不愿走,死死扒着石门的手指还是被秋菊和春桃用力掰开。

    利刃穿透双亲的胸膛,是石门关上时颜书瑶最后看到的画面……

    “爹!娘!”颜书瑶大喊着醒了过来。

    “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秋菊掏出手帕轻轻为她擦拭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我睡了多久?”颜书瑶从软榻上撑起身子,觉得嗓子干涩无比。

    “两个时辰不到。”秋菊又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自从逃出城以后小姐就没怎么合过眼,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不了。”她掀起帘子望向窗外,问道,“我们走了多远?”

    “已经出了崇州界,小姐可以安心了。”秋菊柔声宽慰道。

    安心?晋王的人追着她们出了城,也不知现下有没有甩掉身后的追兵,叫她如何安心?

    马车行驶在广阔的平原上,只有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的声响,窗外偶尔掠过一片起伏的山岩或是龟裂的丘陵。

    前几日一场大雨过后,彻底入了秋。夏日绚丽饱满的满山苍翠都褪了色,蒙上一层凄灰。秋风带着肃杀之意横扫落叶,生机隐没,寒意渐深。

    头顶那片寂静苍穹上,只余一只孤雁孤独徘徊,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看着远处凄凉景色,颜书瑶越发伤感,不能自已地陷入回忆。

    月余前,她还是颜府娇滴滴的大小姐,父亲任江南巡抚,母亲是苏绣大家在锦城经营着三家店铺,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未曾想皇帝突然重病薨逝,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传位诏书,朝野震荡,本就紧张的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此前晋王一直与太子明争暗斗,葬礼过后更是直接起兵占据江南一带,而太子则退守北边。

    颜父因公开支持太子一派,一直被晋王视为眼中钉,两方势力兵戎相见后,颜家自然也成了晋王肃清的对象之一。

    晋王兵变后,颜父本打算举家迁往北方,谁知晋王竟来得这样快,不到十日便连下三城,七日前一举攻破锦城,打了颜家一个措手不及。

    一夜间颜家上下被屠了个干净,只剩她和三个下人逃了出来,但晋王的手下仍对她紧追不舍,似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主、主子,奴婢想小解……”

    沉浸在哀思中的颜书瑶被丫鬟春桃唤回神思,她回过头见方才一直沉默的春桃正捂着肚子缩在角落,一副憋不住的模样,表情十分滑稽。

    “去吧。”颜书瑶忍俊不禁,对秋菊吩咐道,“让阿七在路边停一会。”

    很快,秋菊探头叫停了马车,转回身没好气地对春桃说道:“就你事儿多,这都第几次了!快去快回!”

    春桃应了一声,立即跳下车,急匆匆往荒草深处奔去。

    一阵冷风趁机钻进车厢,沁人的凉意让颜书瑶打了个喷嚏。

    秋菊见状赶紧放下车帷,又将一旁的薄毯为她披上。

    “小姐太惯着她了。”

    “无妨,出了崇州倒也没这么急了。”颜书瑶笑着摇了摇头,从格子里取出舆图放在案几上铺展开。

    见自家小姐又开始研究舆图,秋菊手脚利落地点燃灯烛,又添了香炭,重新煮上热茶。

    “再往西走一百里就到俞城了,到时小姐便能好好睡一觉了。”

    颜书瑶秀眉微蹙,目光在泛黄的纸页上来回浏览,思索良久后,指尖在图上某处轻点了一下,缓缓说道:

    “我们去漠城。”

    “北方的边关漠城?那可比去俞城还要远上几百里啊!”

    “俞城虽近,但以晋王现今的兵力打过来也不过时间早晚的事儿,而漠城是边界要塞,向来都是皇家重兵驻守之地,那里的官兵可不会轻易投降,就算是晋王想要攻占漠城也需三思而行。”颜书瑶耐心解释道。

    “如此说来,漠城虽远却比俞城更安全些。小姐果真见高识远!”秋菊顿时会意,真心夸赞道。

    “不过是平日里听爹爹讲得多罢了。”

    颜书瑶眼神黯淡下来,没再多说什么。她瞧了一眼沙漏,发觉春桃迟迟未归,不禁有些担心。

    “秋菊,你告诉阿七改道往北走,顺便去瞧瞧春桃,这荒郊野岭的可别被野兽叼了去。”

    “小姐别着急,奴婢这就去寻她。”

    向阿七传完话,秋菊撩开车帷正要下车,却与一个身影迎面撞上,正是春桃。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之后若是小姐不下车你哪儿也别想再去!”秋菊一把将春桃拉进车内,劈头盖脸骂道。

    “主子恕罪,奴婢该死,奴婢回来时迷了路,才耽搁了……”春桃赶紧跪到颜书瑶面前低头认错。

    “行了,起来吧。”许是方才吹了寒风,颜书瑶靠在软垫上轻咳起来。

    “多谢主子。”被秋菊狠狠瞪了两眼,春桃这次很有眼力见儿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小姐,北方气候严寒,咱们这次走得急也没给你带上冬季衣物,路过边镇小城时要不要添置两件?”

    “赶路要紧,一切等到了漠城再从长计议。”

    “咱们不是去俞城吗?”听到两人的对话,春桃瞪大双眼,情急之下竟忘了规矩。

    “小姐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秋菊怒斥道。

    “春桃为何想去俞城?”颜书瑶倒是没计较,温和地问道。

    “奴婢,奴婢只是听闻俞城的古董羹很有名,想、想去尝尝罢了……”春桃绞着手指,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你呀,真是个馋猫儿。”

    听到这个答案,颜书瑶和秋菊皆是哭笑不得。

    “主子,你就别取笑奴婢了……”

    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出马车,随风消散在茫茫暮色中。

    *

    前往漠城的路途崎岖,除了在驿站更换马匹时稍作休息,颜书瑶几乎未作停留,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七日后赶在宵禁前抵达了漠城。

    一路奔波,不仅是马儿,主仆几人亦是累坏了,颜书瑶没有精力多做挑选,选择了进城后遇到的第一家客栈落脚,即使店面破旧偏僻也不甚在意。

    用过简单的晚饭后,颜书瑶迫不及待地上楼回房沐浴就寝,这一路上她都紧绷着神经,警惕着身后是否有追兵的踪迹,未曾睡过一个踏实觉。

    好不容易到了漠城,彻底放松下来,脑袋刚靠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翌日

    颜书瑶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秋菊知道她累极,直到午时听到房内有了响动才敲门进来伺候她梳洗。

    待秋菊为她梳好发髻,便看到春桃从楼下端着午饭上来。

    虽只是清粥小菜,颜书瑶却吃得格外香,将碟中最后一点凉拌豆腐夹入嘴里咽下,她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今日我与春桃去看看有没有招租的宅子,秋菊你瞧瞧缺了什么去市集采买一些。”颜书瑶用手帕擦了擦唇角,对站在一旁候着的两人吩咐道。

    “是,小姐。”秋菊一边收拾碗碟一边点头应道。

    “主、主子,能不能让奴婢去采买?”春桃为颜书瑶披上素淡的薄衫后,退到一侧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为何?”颜书瑶理了理衣襟,转过头望向异常主动的春桃。

    “奴婢方才听那店小二说,漠城的烙饼是本地特色,奴婢就想买来让主子尝尝。”

    “究竟是买给小姐尝,还是你自个儿想吃啊?”秋菊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春桃的额头,调侃道。

    “哎哟,秋菊姐姐,人家是真想让主子尝个鲜嘛。”

    “好好好,知道你的一片忠心了,那秋菊你清点一下,列张单子给春桃让她去买吧。”颜书瑶揉了揉春桃的发顶,又道,“一会让店家给你画张舆图,省得你又迷路。”

    “多谢主子。”见她答应,春桃似是松了口气。

    一炷香后,颜书瑶收拾妥当和两个丫鬟一同出了客栈,在胡同口与春桃分道扬镳。

    虽说漠城在北方,但午后骄阳高照,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倒是比江南还要暖和一些。

    牙人带着她俩在城北逛了一圈,颜书瑶竟走得有些发汗,直呼怪哉。

    连看了好几个宅子,位置大小与布局都很合她的意,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颜书瑶手头并不富裕,若是付了租金便没有什么结余了。

    与牙人约定明日去看便宜些的房屋后,颜书瑶拖着疲累的身躯和秋菊回到客栈,本该比她们先回来的春桃却不见踪影。

    漠城的天黑得早,酉时刚过夕阳便沉入地平线,远处的山峦被暮色笼罩,若隐若现透着一丝诡秘的气息。

    晚风乍起,颜书瑶身上的燥热被凉风一扫而光,甚至让她打了个冷颤。这座边界之城的气温变幻莫测,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秋菊打来热水,见颜书瑶仍驻足在窗边向外眺望,搜寻着春桃的身影,连忙将她拉回屋内。

    “小姐身弱,前几日受了凉,昨个儿夜里还在咳嗽,可不能再沾染寒气了。”秋菊心疼地为她披上薄毯,又点上蜡烛,“小姐先泡脚,奴婢去叫晚饭。”

    将双脚泡进盛满热汤的木桶里,颜书瑶全身都放松下来,倦意袭来,她趴在桌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踹开,意识迷糊的颜书瑶被这声巨响惊得立即坐直身子,却看到春桃手握一把匕首挟持着秋菊进了屋。

    “春桃你这是做甚?”看到此情景,颜书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在原地。

    “小姐快走……晋王的人来了……”秋菊声音嘶哑地朝她喊道。

    “秋菊姐姐,得罪了!”春桃一个手刀劈下将秋菊打晕倒地。

    “晋王的人怎会知晓我在此处?”颜书瑶惊愕失色,脑子里闪过春桃此前反常的行为,恍然大悟,她难以置信地望向春桃。

    “原来是你……是你一路留下记号引晋王的追兵至此!”

    “奴婢也是身不由己,他们抓了三郎,我不照做他们就要砍了他的脑袋!主子一向善解人意,想必能体谅奴婢的苦衷吧!”春桃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继续诱哄道,“只要主子乖乖跟奴婢下楼,奴婢绝不会伤主子半根汗毛。”

    体谅?谁又来体谅她呢?

    春桃十二岁入府,颜书瑶自认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她,如今她却为了情郎出卖自己。看着眼前这个表情逐渐变得狰狞的仆人,颜书瑶愈发感到陌生。

    她连连后退,踢翻了脚下的木桶,水花溅湿裙摆,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只觉得刺骨的冷意似要把全身的血液都冻住。

    “若我不从呢?”

    “那就别怪奴婢不客气了!”

    春桃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立刻就有几名黑衣蒙面者现身在走廊里。

    其中一人闯进房内,颜书瑶慌了神,拾起手边的花瓶砸过去,却被来者轻易躲开,眼见那人的长剑就要刺向自己,下一瞬一根利箭从背后射入他的胸膛,来人栽倒在地。

    面对突生的变故,颜书瑶愕然抬首,只见走廊对面的厢房外站着一名手握长弓神采英拔的男子,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

    “是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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