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尔觉得现在的情况非常莫名其妙。
她们五分钟前就回到了迷宫入口，停在了右边沙丘的阴影里。从她们的角度，甚至能看见塞西那混蛋一遍遍地看时间，明显越来越不耐烦。
敌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立刻杀出去，多砍对方一刀都是赚的。她感觉自己热血沸腾，还带着点行将就义的悲壮，甚至想好死的那一刻一定要一口血喷在对方脸上大笑三声。
但是她还不能这么做。
因为她要给旁边这天杀的女人退星舰票！在这生死关头！退票！因为这女人说自己攒了三年才买到这么一张票，而退票时限马上就过了！
瑞尔一边默默咒骂，一边十指如飞地操作。叮的一声，交互界面提示退票成功，她定睛一看票额，三千九百八星币。
三千九百八，三年，就攒了三千九百八。
瑞尔把光脑扔回给阿九，咬牙切齿“你最好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三千九百八，你得好好地，一分不剩地花了。”
阿九笑靥如花“得嘞，借你吉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塞西耐心即将告罄时，就看见阿九独自一人从入口走了出来。
她神情呆滞，身上泼了大片鲜红的血迹，手里的刀还在一点点往下滴血。
这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之间没有人动作。阿九拖着步子，失魂落魄仿佛一缕游魂，飘到塞西面前，抬起眼，带了哭腔“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双眼通红，神色凄楚，握刀的手还微微发着抖，看着相当好欺负。塞西心一动，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宝贝儿，怎么了？”
“她……她想用我威胁你，我好怕……我……我就捅了她。”她抖得愈发厉害。
“你在哪儿捅的她？”塞西温声问。
“就……就在那个入口右边。”
塞西朝身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点头，进了迷宫。
等了一会，迷宫那边毫无动静，也没人出来。塞西耐着性子放轻语气“你把她捅死了吗？怎么捅的？”
“就是……”阿九伸手抱住塞西，语气飘忽“这么捅的。”
“怎么……”突然一声爆炸声从迷宫传来，塞西下意识想站起来，却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他感觉自己背后凉飕飕的，伸手摸了一把，全是血。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见刚才还哭成泪人的阿九拍拍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嘴唇翕动几下，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失去了意识。
瑞尔把那几个男人的尸体摞在一起，转头看见阿九进来，扔麻袋一样把肩上的塞西扔到地上。她一眼看见塞西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皱眉“没死？”
“他活着可比死了值钱。”阿九哼着歌，绕着那几个被炸的血肉模糊的人看了看“你时间掌握得真好，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做炸药，便宜大碗，杀伤力又大，我最喜欢了！”
瑞尔截断她的话头“不杀了他，难道还放了？他以后一定会报复我们，报复其他人！”
“他是阿库尔最受宠的儿子。今天他逮我们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他死了，阿库尔首先就会算到我们头上，就算我们跑了，福矿镇跑的掉吗？他爹可比他凶残。”阿九拽着瑞尔走远几步，挡住她死死盯着塞西的眼睛“他活着，这事儿兴许还有转圜余地。”
“我们这么对他，难道还指望他能放过我们？他……”
突然一声枪响，阿九扑倒瑞尔压住她。半晌，没有任何动静。阿九按下要起身的瑞尔，自己缓缓站起来。
在他们身后，塞西仍然静静躺在那，不同的是，他手里握着一把枪，胸口豁然一个血洞，血已经快蔓延到她们脚下。
他不知什么原因提前苏醒，大概打算从背后射杀两人，但他动作慢了。
阿九缓缓抬头。在他们右后方的沙丘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月光，身后展开巨大的银色羽翼，夜风虔诚地亲吻着他黑色的发尖。
他垂下的右手也握着一把枪，枪口还冒着烟。
“搞什么……”瑞尔在一旁喃喃“天使下凡？”
那“天使”漠然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舒展翅膀，也看就要升空。
说时迟那时快，阿九微微躬身蓄力，猛地窜上沙坡，几个蹬腿，眨眼就到了沙丘顶，猛地一跃，手腕堪堪抓住“天使”脚踝。
“天使”惊愕低头，正好对上阿九的目光。只见这女人对她咧嘴一笑，下一秒，他就被狠狠地掼在地上。阿九力气太大，这一摔让他从沙丘顶一路滚到底，直到撞上对面的沙丘才停下，震下来的沙土淋了他一头一脸。
他勉强从沙里抬起头，口腔里浓重的沙土味和血腥味令他咳得停不住。
阿九颇有些愧疚，上去把他拉起来，给他拍背“抱歉抱歉，没怎么摔过人，力度没拿捏好。”
离得近了，阿九才发现，所谓天使，其实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少年。这少年肤色极苍白，眉目却极深极黑，仿佛纯白宣纸上浓墨勾勒而就，寥寥几笔，峰回路转，令人遐想无限。
因此尽管天使，啊不，少年刚才百忙之中对阿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阿九也不觉得被冒犯，麻溜地卸了少年身后的羽翼机甲，还不忘指挥忙忙碌碌的瑞尔“你绑紧点，多绕几圈，这样很容易挣开的。哎不是，你看我给你演示一下，我每次绑沙猪都这么绑的，从来没失手过。”
少年看着忙忙碌碌的两人，气极反笑“我救了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们伦特星人都这么忘恩负义吗？”
“哎打住，我俩的行为仅代表我俩，代表不了广大伦特星群众。”确定绑好了，阿九在少年面前盘腿坐下“而且对于你路见不平拔枪相助的行为，我们是很感激的。但问题是，你杀的这人吧，不是一般人。他是我们这地头蛇的儿子，你把他弄死了，我俩也活不成啊。”
“地头蛇？”少年轻哂“阿库尔，还是艾布纳？”
“阿库尔……哎？”阿九奇道“你知道啊？你看着不像本地人，你怎么……”
少年打断她“阿库尔已经死了。”
瑞尔手中动作一顿“死了？”
少年转向她，语气轻慢“昨晚就死了，现在尸体应该都凉透了。不止他，蓝头巾军死了大半了，还有他们占的那些城镇的居民，一个一个，都活不了。”
瑞尔猛地扑上去掐住少年的脖子，膝盖顶着他的胸口，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少年被扼住呼吸，反而笑了起来“你就是杀了我，他们也得死。”
“你！”瑞尔拳头扬到半空，被阿九攥住。瑞尔还要再挣扎，却被她近乎强制地拽了起来。
阿九把少年扶起来，动作轻柔地给他整理弄皱的衣领，对他一笑，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他们得死？”
少年身体向阿九倾斜，唇角扬起，观察着她的反应“因为……你们的两条地头蛇，相互咬起来了。”
他并没有在阿九脸上看见他想象中的愤怒与恐慌。相反，阿九只是平静地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他们几十年都只是小打小闹，因为真干起来谁都捞不着好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谁插了一手？你吗？”
阿九也凑近，含笑端详着少年。她的目光让少年感觉自己仿佛橱窗里的洋娃娃“自治三星可养不出来你这么漂亮的人物，你……是联盟来的？不对啊，”阿九摇头“我们伦特星就是个鸡骨头，没多少肉不说，还容易惹得一声腥，联盟怎么就突然对伦特星感兴趣了呢？”
她的反应平淡，又几句话就说出问题关键。少年没了观察的乐趣，往后靠了回去，动作闲散“是啊，你们伦特星，突然就成了块肥肉，路过的不管是人是狗，都想撕一口下来。”他打量着眼前两人“现在你们知道了，还不快点逃命去？”
瑞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血红，死死拽着阿九的手臂“我们回福矿镇去找安吧！”
“没用的。”阿九反手紧紧握住瑞尔发抖的手“如果已经开战，我们现在回去，就是纯粹送人头。”
“那怎么办！看着所有人死吗！”瑞尔大吼出声“为什么要开战！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得不到安宁！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但这世界不看对错，只看强弱。”
“凭什么！就因为我们弱小，就只能被欺负，被屠杀吗？什么狗屁命运！我不认！”瑞尔的情绪几近崩溃。
“你不用认！强弱只是相对概念，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转化。”阿九握住瑞尔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
少年抱臂在旁边看着，又来了兴趣“对啊，强弱只是相对的，只不过相互转化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现在你面前就有一个。”他伸出自己被捆成粽子的手“想知道吗？给我松绑。”
瑞尔冷笑一声“你当我傻？”
“你们捆着我又能做什么呢？杀了我吗？”少年微笑“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阿九上下打量他一会，给他松了绳子。少年握住自己手腕活动几圈“知道你们伦特星为什么突然成了一块肥肉吗？因为半个月前，有人在你们这检测到了紫金。”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尾戒，一张三维立体图形投影到他们面前，图上是一块成人拳头大的石头，紫色，隐隐还带着流光，非常美丽。
“就是这个东西。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紫金，可以供A级机甲续航一周，这个大小的紫金，价值差不多等于你们伦特星一年的产值。据说在你们这找到的体积是这个的三倍。你们要是能找到，不出十年，你们就可以取代姜家。”
瑞尔盯着那张图片，脸色变了又变“我见过……”
两人齐齐转头“在哪？！”
“半个多月前……安去给她丈夫上坟，回来就一言不发把自己锁进了屋里。我觉得奇怪，就推门去问她，正好看到她慌慌张张藏一块小石头，就是这个颜色，不会错”瑞尔转头看阿九，嘴唇有些发白“那之后她就在筹划让我走，你说，她是不是早知道……”
阿九沉吟片刻“我们直接去墓地。”
瑞尔点头，伸手挡住无比自然跟上的少年“你不能去，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少年勾唇“我不去，你们知道怎么处理紫金吗？那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砰地一声爆炸的。”
他看起来心情好的有些不正常，阿九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也一直在找它吗?我怎么知道你找到后会不会卸磨杀驴，然后把紫金交出去邀功？”
“你看看我，我要是有卸磨杀驴的本事，还轮得到你抡我？”少年把自己手臂上的擦伤在阿九面前一晃，“而且除了相信我，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少年扬眉，笑得无比漂亮“紫金对我毫无用处，我只是太想看到那群势利眼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傻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