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邵喻潇的举动，邱明竹却是尖叫一声，神情惶恐：“你，你这样做，我会没有助学金的。”

    “哪怕是退学，也比被逼到自杀好，不是吗？”邵喻潇说道。

    邵喻潇知道，邱明竹崩溃的原因不是这些，不是助学金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旁人看她的眼光变了，变成了“她怎么没我想象得你们好”。

    “他们会对我失望的，”邱明竹看向她的舍友，“我，他们……”

    “哪怕是死了，也没有‘不讨人喜欢’可怕吗？”邵喻潇缓缓开口。

    邱明竹发出了“嗯”的一声：“如果别人都讨厌我的话，他们讨厌我，我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邵喻潇发出了一声冷笑：“别人喜欢你，也只拿你当奴隶用，她们甚至没有真心拿你当朋友过，你还腆着脸往上凑——”

    邵喻潇的神情是冷漠的，吐字毫不留情：“贱不贱？”

    好欺负的人，坐在那里，就是好欺负的气场，邱明竹的舍友不自觉地欺负她，邵喻潇待她，也不客气起来。

    “我不是受害者有罪论的意思，我只是说，出门在外，脸是自己给的，你自己都没有尊重自己，而只是把自己当成了讨好别人的工具，那当然会有人欺负你了。”邵喻潇训斥道。

    别人一生气，邱明竹就觉得是自己的错，闻言低下了头。

    “而且，你已经死了，生前讨好别人，死后还不能为自己而活了吗？”邵喻潇说道，“你现在想做什么，已经没有人能拦着你了。”

    邱明竹在她的话中，眼睛一亮：“是哦，我已经死了。”

    邵喻潇一笑，向邱明竹伸出了手：“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在乎，你有什么向做但不敢做的事情吗？我帮你。”

    邱明竹的眼睛亮了，而后笑了。

    灰白的粉末再次排列成字，却是与之前不同。

    【任务，逃一次水课。】

    【把志愿活动该拿到的奖金要回来。】

    【去学校奶茶店买一杯柠檬水之外的饮料。】

    【做一次美甲。】

    【穿一次短裙配墨镜。】

    【拒绝学生会随叫随到的邀请。】

    【不再理睬老师的呼来喝去。】

    那次面膜的意外之后，舍友能明显看出邱明竹的改变，她不再允许任何人用她的东西，也不想理睬别人让帮忙拿外卖的要求，她我行我素，上课都不再和舍友一起，自己走一条道路。

    但出乎邱明竹预料的是，自己并没有被孤立，反倒是人缘变好了，舍友有好东西，都会主动拿出来分享，邱明竹一直害怕的“我不帮忙，她们就不喜欢我”并没有出现。

    “爱人先爱己，是吧？”邵喻潇拿着个冰淇淋甜筒，走在校园中，步履轻快。

    却是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钱绅杰老师？”邵喻潇向对方一笑，“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我叫你来办公室，你怎么不过来了？”钱绅杰审视着邵喻潇——他眼中的邱明竹。

    “老师，我查过校规，帮你打扫办公室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邵喻潇与钱绅杰对视，“我没有义务帮你做什么。”

    邵喻潇露出的锋芒让钱绅杰一愣，他似乎想到什么，悻悻皱眉，然后离开了。

    夕阳西下，邵喻潇在大学旁边的一个小公园中坐着，边坐边吃，手里和嘴里都没停下。

    耳边也是，邱明竹轻轻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那是个不幸而又悲伤的故事，来自农村的女孩，父亲死了，母亲残疾，还失去了生育能力，想改嫁都没人要，一个人做些散活，养活着女儿。

    “我很努力，努力想让周围人都认可我，认可我的母亲，但我后来才发现，这太难了，我讨好不了所有人。”邱明竹郁郁地说着。

    “你也没必要讨好所有人，”邵喻潇说道，“自己活着，开心平安地活着，这是你在地球Online的唯一任务。”

    邱明竹瞪大了眼睛：“你，你知道地球Online……”

    “你记得你邻村，有户姓邵的人家吗？家里男主人打媳妇，媳妇跟着个城里人跑了。”邵喻潇开口道。

    农村之地，乡里乡亲，闹点什么事都是口口相传，人尽皆知，更何况是这样不知遮掩的丑闻。

    “好像听说过，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男人在媳妇跑了之后，没法去追究城里人，就到岳父家闹，骂他们生的女儿不着调，要求退还20万的彩礼。”邱明竹回忆道。

    邱明竹继续回忆：“那岳父家当然不退钱，还羞辱了男人一顿‘连老婆都看不住’，那男人就用孩子为借口，把小姨子骗到家里，锁上了门……”

    天边的残阳如血，抹出一道猩红。

    “我姓邵，学姐，我们是老乡。”

    那天傍晚，也是这样的晚霞。

    “救命，潇潇，救我！”女人向另一个更小的女孩伸手，小女孩拼命向前。

    “小赔钱货，滚出去，别碍着你爹的好事——”

    一只大手拎着小邵喻潇的衣领，把她丢出了房间。

    邵喻潇落地摔了个狗啃泥，浑身脏兮兮的，回头拍门，嚎啕大哭。

    “小姨，哇哇哇，”女孩趴在门上哭嚎，“放了我小姨！”

    小姨是姥姥家最小的女孩，那一年，她才高二。

    农村女孩，能考个高中都不容易，两个星期回家一趟，遭遇了这样的事儿。

    一旁的学生来来往往，谁都看不见漂浮在半空的邱明竹，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就是那个晚上，我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被绝望与痛苦缠绕，进入了地球Online，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可视化的游戏，我成为了游戏玩家。”

    邵喻潇神情平淡：“那一年，我六岁。”

    未成年孩子，在经历崩溃、绝望、相死的痛苦之时，会触发这个世界的保护系统，即地球Online，你将在你的世界中扮演一个投胎不怎么样的游戏角色。

    注意，你可能在之后接触到其他玩家，你们可以团结合作，共同攻克地球Online，但请尽可能少地被NPC发现你们的身份。

    邱明竹微微叹息。

    “所以，学姐，我很懂你的感受、你的绝望，贫穷落后的地方，哪有那么多文明，不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的事情吗？”邵喻潇说道。

    “我父亲在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去黑诊所做了性别鉴定，”邱明竹开口道，“发现是个女孩之后，对我母亲冷漠起来，后来，母亲羊水破了，他拒绝送医院花钱，找了个八十多岁的前任接生婆生的我，之后我母亲的身体就不行了，再没怀过孩子。”

    “那挺好，你父亲死了，”邵喻潇神情冷漠一瞬，“我可是做梦都想他去死！”

    “可不巧，我就是因为父亲的死而进入了地球Online，”邱明竹抬头看天，“我母亲因为父亲的暴力而残疾，但她很怯懦，完全不敢反抗父亲，觉得父亲是她的一切——后来，父亲因病死了，她也崩溃了，一度自杀。”

    邱明竹侧身看向与她一样的玩家。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的绝望到达了顶峰，进入了地球Online。”

    邵喻潇点头，微微笑着，晚风吹拂着两个人。

    地球Online的游戏中，任务是由玩家主观意识生成的，也就是说，他们面临的每一个冒出来的任务，都是内心所想。

    任务奖励是情绪的上升，大部分时候随任务难度的增加而增加，小部分时候会出现特例。

    “谢谢你，如果我能早点明白这一切该多好。”邱明竹神情落寞，“可惜，我已经死了。”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邱明竹悬浮在半空，看着他们。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想去一次酒吧，不用点酒，我就去那里感受一下氛围。”邱明竹轻轻地开口。

    “先把话说完吧，”邵喻潇说道，“所以，之后呢，你自杀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我在舍友的压迫和学业的压力下，找到了错误的精神寄托，我把向我伸出手的钱老师当成了救世主，我，我做了错事……”邱明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邵喻潇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腹部。

    “是，这里有了个孽种，我去找他理论，他甩了我一巴掌。”邱明竹说道。

    钱绅杰表情阴森：“是你先勾|引我的，你想害死我？你想害我名声扫地？”

    邱明竹连连摆手：“不，老师……”

    “你这样来自农村的贫困生，就该去死！”

    钱绅杰的话，在邱明竹耳边不住地回旋着。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好想像你一样，自由快活地生活，”邱明竹说道，“但可惜……”

    晚风吹拂，吹不动魂灵的衣角。

    “周围的人，都已经看不见我了。”邱明竹落寞道。

    邵喻潇回头：“是啊，只有我能看见你——因为，只有持灯的指引者，能被他所指引的魂灵所看见。”

    邱明竹差点连虚空都没坐稳。

    一号实验楼，晚上，持灯者面对悲伤的魂灵，拿出了空白的灵魂卡牌。

    “好，交易达成，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黑袍的持灯者离开了天台，摘下了连体的帽子，煤油灯灭了，路灯照明了她的脸。

    正是邵喻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