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城城郊结合部的秋天很是萧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少人烟气，反正才刚刚十月，门口的树已经光着树干准备迎接冬天了。
大树旁的砖房里，季初棠正坐在角落里那把跛了一只脚的椅子上，听着门外阵阵的犬吠声。
是的，她重生了。
上一世，她因为积劳成疾得了白血病，又没钱治，最后生生拖死。她记得，最后来送她的，也只有那早已不认她了的父母。
他们也老了好多啊……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她竟然回到了岳城小院里。
季初棠左右看了一圈，这砖房刚被翻新过，看起来应该是她刚搬进来不久的样子。也就是说，这是十年前。
她重生之后，回到了26岁那一年。
这时距离她开始救助流浪狗，已经有三年了。
要是没有算错，此时她门外的院子里应该养着五十只不同型号的狗狗。
她起身推开门，门外的小院的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棚子。
而棚子里面活蹦乱跳的，正是她这些年领养回来的五十个毛孩子们。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
季初棠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打开围栏的门，走了进去。
毛孩子立刻围了过来，狗吠声此起彼伏。
小七：“妈妈妈妈！我捡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树枝！你看！”
天天：“妈妈妈妈！该吃饭了吗？今天吃什么？我喜欢馒头！”
十一：“你们都闭嘴，妈妈是来找我的！”
小黄：“嘿嘿嘿，我好喜欢我身上的泥巴。”
季初棠：“……”
她拍了拍额头，是重生后的副作用吗，怎么开始幻听了？
樱桃：“妈妈，你是饿了吗？你要不要吃我藏起来的鸭腿？”
季初棠低下头，看着脚边正抬头对她叫的黑色小土狗樱桃。
一人一狗长久地对视之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她就看着樱桃掉头走到角落，在土堆里挖了半天之后，拖出一根黑黢黢的状似鸭腿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樱桃：“妈妈吃。”
季初棠：“…………”
所以这，不是幻听？
她真的能听见狗说话了？！
作为一个极度爱狗的人士，她一时过于欣喜，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刚死过的悲伤！
话说回来，它们也能听懂她说话吗？
季初棠决定试一下：“樱桃，谢谢你的鸭腿，但是这鸭腿已经坏了不能吃了，妈妈给你换一个零食好不好？”
接着，她就看见樱桃念念不舍地舔了舔黑黢黢的鸭腿尸体。
然后，黑色小狗说：“我听妈妈的。”
季初棠：所以我不仅重生了，我还成为了宠物沟通师吗？！这简直太棒了！！
她立刻转着圈，和家里的狗子们侃了半天大山。
最初的兴奋过去后，季初棠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钱。
她生前就被这个问题缠得寸步难行。
回顾昨日种种，当年年轻气盛，凭着一股热血就辞了正职去做全职救助，以为可以建成理想中的救助领养生态圈。
可现实是，她断了收入后，为了继续救助流浪狗，而不得不卖房卖车，连父母都因为不理解她而和她断绝了关系。
而她也钻了死胡同，咬牙不肯低头，不肯跟人和人寻求帮助。
慢慢她救助的小狗越来越多，这个小院最后塞了快一百条小狗，住不下了不说还老是被邻居投诉，不得已，她开始四处搬家，最终甚至搬到了山上。为的，就是能有一块大点的地，供毛孩子们生活。
她过世的时候，在齐山上的破院子里，一共收养了将近一千条流浪犬，每天光吃喝拉撒医疗账单就要上万块钱。
钱，是贯穿了她上一世最后十来年的最沉重的话题。
所以这一次，为了避免走上老路，她打算边打工边救助。
就是不知道做点什么合适……
最理想的工作，是能离小院近一点的，这样要有个事，她也可以立刻赶回家。
待会就去周边看看有没有临时工可以做吧。季初棠想。
不过，现在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咕噜噜……”
她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响声。
樱桃听见了，乖巧地把脚边那坨黑黢黢的鸭腿尸体往她面前推了推。
“妈妈吃。”
季初棠摸了摸她黑色的小脑袋，从地上捡起已经烂了的鸭腿扔掉，又给毛孩子们放了粮，然后才回到厨房打算给自己弄些吃的。
可翻了一遍厨房，她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钱了买不起还是忘记了，反正冰箱和橱柜都空空如也。
季初棠浑身上下掏了一遍，总算是找到二十块钱。
还是出门去买把挂面回来煮着吃吧。
***
季初棠去了路口的小卖部买了面。
正拎着塑料袋往回走，突然，她听到了一声略微沧桑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有吃的吗？”
季初棠立刻回过头，身后却没人。
幻听？
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你好，那请问你有水吗？”
好的，这么清楚的声音，绝对不是幻听。
她停下脚步，仔细四处看了半天，终于在路边的野草堆里，看见了一个棕色的狗嘴。
介于她重生后便可以和自家狗子们畅通无阻碍沟通的事实……这个说话声音八成是那个狗嘴发出来的。
季初棠在原地蹲下身，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片刻后，一只嘴边的毛已经发白的狗慢慢从草堆里探出头。
是只老金毛。
她撇了两根面条伸手递过去，老金毛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季初棠想到刚刚小院的一幕，便试着说：“刚刚你不是问我要吃的吗？这可以吃。”
老金毛又想了一会，然后侧着身子一步一顿带着试探慢慢走过来，看她蹲得很稳没有任何进攻性动作，终于探头叼走了那两根干面。
然后蹲在街边吧唧着嘴把面条狼吞虎咽了下去。
“谢谢，很好吃。”老金毛说。
季初棠在心里记笔记——
看来，她不仅能和她养的狗沟通，她还能和任何狗沟通。
见它吃完了，季初棠便站起身说：“我身上没带水，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打水喝。”
老金毛却原地坐下了：“那没关系，谢谢了。”
季初棠劝说道：“我家很近的，走过去两分钟。我不是坏人。”
老金毛低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后，才看向她：“那我喝点就走。”
于是一人一狗一前一后慢慢走回了她的小院。
老金毛刚一进去，大棚里的毛孩子们立刻兴奋地交流起来！
小七：“妈妈妈妈！那是谁？是新来的吗？”
天天：“妈妈妈妈！我饿了！”
小黄：“它好老。”
蓝天：“你才老。”
老金毛没想到这院子里这么多同类，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慢慢放松了警惕，凑到栏杆边闻起来。
毛孩子们兴奋地隔着栏杆又是闻又是叫。
季初棠半掩上大门，拿了一个狗盆接了一大盆水，放到了老金毛脚边。
老金毛不再和毛孩子们打招呼，连忙埋头喝水。
它好像很渴，一口气就喝完了一大盆。
喝完，它很礼貌地坐下，把盆子往前推了推：“能再喝点？”
季初棠又给它接了一盆。
它不带停地又干掉了。
季初棠皱起了眉，这种喝水的架势……
这只老金毛，不会是得了肾衰然后被抛弃的吧？
但她不是医生，一时也做不出判断。
正盘算着该怎么办，老金毛喝完了水，打了个嗝，客气地问：“请问，可以帮我挠挠尾巴吗？有点痒，但我够不着。”
季初棠点点头蹲下身，这才发现它是断尾了的。
而它的屁股附近很脏，各种乱七八糟的排泄物混合着毛和泥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痂。
她伸手翻了翻那个痂，却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个肿瘤。
这只老金毛的身体状况可能很不好，应该尽快带它去看医生。但——
季初棠记得这时候她应该还有些积蓄的，可刚才翻遍了全身只翻到了二十块钱……
在找到剩下的钱之前，她叹了口气说：“抱歉啊，等我找到钱就带你去看医生。”
没想到，这只老金毛又开口了：“我知道哪里有便宜的医生。”
***
季初棠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跟着一条狗去找兽医。
此刻她正站在离家大概八公里远的圣鑫动物诊所门口。
老金毛在门口坐下，又用爪子拍了拍门口的台阶，说：“就是这里。”
季初棠当年没来过这家诊所，也想不起来这里有过这样一家诊所。不过诊所看起来破破烂烂其貌不扬，没注意过也很正常。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金毛很乖巧地坐在门外，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
诊所装修得很简单，正中间放了一个看诊台，后面贴墙背靠背放着两张办公桌。一张关着的门上写着‘手术室/检查室’。
不过诊所空空荡荡没有人。
“请问，有人吗？”季初棠出声道。
“有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手术室/检查室里传出，随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握着扫把出现在门口。
季初棠看他拎着扫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嘲讽的表情，顺手把扫把靠墙放下：“安慰谁呢？”
说完他扫了两手空空的她一圈：“猫还是狗还是？”
季初棠连忙去开门：“是一只金毛。”
老金毛知道它可以进去了，便从门外走进来，也不走进太多，只是在门口坐着，对着男人摇了摇尾巴。
男人走到它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哪里不舒服？”
季初棠弯腰指向它的尾巴：“它尾巴上长了个肿瘤，而且一直喝水，我担心它肾脏可能有些问题。”
男人一听它尾巴上有肿瘤，眉毛便一挑，然后抬头打量着季初棠。
季初棠这才看清，男人长得非常英俊，鼻梁高挺，鼻翼收窄，眼睛轮廓深刻。
她上一世一直埋头救助，最后一次谈恋爱还是大学时候。
之后就一直灰头土脸活到三十六岁去世。
就算偶尔在街上遇到了英俊的男人，也是不敢正眼看人家的灰头土脸。
所以此刻，被这位英俊小哥这么近距离打量着，这种视觉刺激穿越了两世的生命，直直刺进她那颗干涸裂缝的心。
她连忙撇开视线，站直了身体，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只低头拍了拍面前的地面，老金毛很听话地躺下露出肚皮，尾巴还在地上缓缓摇着。
男人俯身仔细检查了老金毛的尾巴，又检查了一下它身体的其他地方。
老金毛则是很信任地任他摸来捏去地检查。
季初棠看了一会，问道：“要做一下血检吗？”
男人拍了拍老金毛的头，站起身，点点头。
这时，季初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想着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扭捏了一会后，她说——
“那个，医生，请问，检查的费用，我能以后再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