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柳絮飞扬,迷的人眼睁不开。沈晏躺在贵妃椅上在廊下晒太阳,一旁的沈玉如用扇子扑柳絮玩。
“阿姊,徽郡王陈弥入都了。”沈玉如一边扇着雪白的柳絮一边说,“我身边的华岁去内务府拿东西的时候,刚好在路上碰见他。”
“他的封地不是在徽州?这个时候,不节不日的,来京都做什么?”沈晏假寐,闻言开口。
“听说,他是来送他母亲回老家,顺便入都来看你的。”沈玉如回答,“阿姊,你与徽郡王很熟吗?”
沈晏:“并不。我与他交集不深,不过是幼时过年,他随老郡王进宫朝拜,远远见过几次。”
沈玉如贴在沈晏的耳边,语气轻柔欢快:“我倒是听说了他为什么要把他母亲送回老家。”
“他是郡王,徽州是他的封地。况且咱们衣服的布料很多都是他徽州的,怎么着也算个富饶地。听闻他极守孝道,他父亲老郡王病逝时,他守孝三年不沾荤腥,连肉味都不闻。这样一个孝子,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老母留在身边赡养,要送回乡下老家呢?”沈玉如说的条条在理,连沈晏都觉得有道理。
“据说,是因为老郡王妃和现在的郡王妃关系不和。”
“既然不和,为何要将自己母亲送走?”沈晏问。
“阿姊,你知道他妻子是谁吗?”沈玉如问,“是荆南水师总督周泽元的女儿,镇南侯周景让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周景诗。”
沈晏呢喃着这个名字,“周景诗……略有印象。原来她嫁给徽郡王了么?”
沈玉如继续道:“婚嫁五年,周景诗一直未有身孕。老郡王妃自然不乐意。”
“所以老郡王妃给徽郡王塞人了,是吗?”沈晏说,“听说周家自祖先始,便只有一位正妻。郡王妃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恐是接受不了。”
“就是说嘛。但她毕竟是为人媳妇的,老郡王妃是她婆母,她自然不能说什么。可郡王不一样,当天晚上就把那几个女子跟押犯人一样押去了牢里,说是有人要暗杀他。”沈玉如掩面而笑,“听说老郡王妃那一晚上都没睡着,气的直奔郡王妃的院子里闹事。”
沈晏:“身为长辈,自当端方稳重。老郡王妃此举,除了给自己添笑话,还能做什么。”
“倒是徽郡王,和其他男子不一样。”沈晏道,“知晓爱护自己的妻子,难得可贵。”
“要我说,就是老郡王妃欺人太甚。谁不知道周家有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小姐。当年多少人上赶着求娶,连我都知晓。她倒好,娶回家,逮着人家使劲捏,也不想想她弟弟和父亲。她但凡露出点风声来,周景让就得骑着快马,拎着长刀砍了老郡王妃。”沈玉如愤愤不平,狠狠的咬了一口桂花糕。
沈晏笑了笑,心想那小侯爷也是个护着自己亲姐姐的。她摸着沈玉如的头发,“你在哪儿听的这些话?”
“唔,就前些日子我宫里头那些粗使嬷嬷聊天时我听见的,有一个的表姐在周府里当差……”沈玉如戛然而止,对上沈晏含着笑的丹凤眼,结巴说,“阿……阿姊……”
“你宫里的人能耐大了,敢议论朝中大臣的家事。她们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还是说,你觉得你脑袋够父皇砍的?”沈晏蹙着眉头,“父皇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拿来抹黑你,你就是跳河也洗不清了。”
“阿姊,我知道错了。我当时没想到这儿……”沈玉如紧张的绞着帕子。
“只这一次。你年纪小,想不到这么多正常,下次,万万不可如此莽撞。”沈晏叮嘱道,“回去好好敲打敲打你宫里的人,让她们少说话多做事。”
“嗯,我现在就去。”沈玉如福身,“阿姊,我先走了。”
沈晏目送着沈玉如离开,文容见此上前伺候,“殿下,您这样是不是吓着福安公主了?”
“这就被吓着了,那她也不用做公主了。”沈晏抿了口茶,“后宫里数不清腌臢事,有多少都是因为祸从口出的?她如今小,我可以不罚她。可父皇呢?他不会因为阿如小就不会责罚她。”
“如今有我护着,可要是有一日,我没法护着她了呢?”沈晏闭上了眼,“她总要长大的。”
“殿下……”文容唤她,却又没办法再说什么。
沈晏站起来,朝外喊了句:“戾天。”
话音刚落,一位束着高马尾,穿着黑衣的俊俏少年站在沈晏面前。
“明日起,你去阿如身边,暗中保护她。不可让她知晓。”沈晏说,“听懂了吗?”
戾天微颔,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来:“工钱照发吗?”
文容:……
沈晏:“双倍。”
戾天:“不用明天,我现在就去。”
说完便转身离开,去了沈玉如的福霁宫。
“皇祖母将他拨给我的时候,可没说他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沈晏端着茶,嘴角噙着笑,“他和鸢飞倒不像是一胎的兄妹。”
文容闻言浅笑,“要不我们说呢。鸢飞这么喜欢说话,戾天跟个哑巴一样。”
“后来才知道,原本他们兄妹俩也是个少爷小姐。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儿,这才沦了奴。”文容说,“算算那个时候,戾天也才十一岁。鸢飞比他还要小两岁。鸢飞模样生的又好,戾天是拼了命才没让鸢飞进窑/子里。”
沈晏目光清清,“只有真吃了苦的,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廊前人影摇曳,文玉行礼:“殿下,萧将军来了。”
说罢,萧明瑄快步走进来。
“阿瑄。”沈晏下去牵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萧明瑄说,“临走前,我来看看你。”
“这么早吗?”沈晏蹙着眉,“这才几天。”
“北狄虽说已经答应不会再越过三令山,但是这些蛮子出尔反尔不是一次了。燕北如今兵力薄弱,我担心他们会突袭。”萧明瑄抱着她,“好了,再过四个月就是中秋了,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沈晏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招呼文容:“文容,去我妆镜前的匣子里打好的络子拿出来吧。”
文容言是,快步走进殿内去取。萧明瑄笑着说道:“你给我打的吗?”
“嗯,我给你打了个平安络。”沈晏柔声说,“原本算着日子,想在你生辰那日送你。可惜你明天就要走,我没法陪你一起过了。”
“我的错。没能让我家殿下陪我过生辰,是我的错。”萧明瑄笑的明媚,“这辈子除了我娘,还没人再给我打络子呢。”
恰好文容已来,将络子递给沈晏。沈晏仔细的将络子系在萧明瑄的腰间:“阿瑄,你要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萧明瑄摸着腰间纹理细腻的络子,看着沈晏说。
“还有一事,我想请你多费心。”沈晏垂下目光,“当年你在玉蓯山走的那晚,那封信是写给我老师的。”
“他叫顾三平。他是父皇的老师,也是我皇祖父的忘年交。”沈晏说,“我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他的音讯。”
“阿瑄,我在后宫一举一动都受着束缚。你身在燕北,自由自在。我想请你费心,去打听一下老师的消息。如果能找到,就给我传信,我会想办法接他回来。若是……”
“若是他不想回京都,最起码也要让我知道他是否康健。”
沈晏说的诚恳,萧明瑄点头:“放心,我一到燕北就让林代去找。”
“好,多谢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诸将启程离都。永光帝率百官送别。
萧明瑄换回黑甲,骑着墨玉垂珠,身后是此程与她一同而来的燕北铁骑。
这群人马两旁为首的,是端东的梁嘉平和西州的江怀烬。
永光帝朝众将挥手:“大庆的好儿郎们,去吧。回到你们的天地里去吧。”
梁嘉平第一个打马出城,一眼就看见了骑着马站在城外的周景让。他也没下马,冲周景让遥遥喊道:“侯爷,走了!”
“一路平安。”周景让拽着缰绳,“保重。”
梁嘉平听出了周景让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他笑道,“放心兄弟,你是荆南的太岁神,你总会回到荆南的战船上的!”
“借你吉言。”周景让也跟着笑。
后边一阵马蹄响,梁嘉平和周景让回首,见策马而来的人黑亮铠甲,乌发高束成马尾,梁嘉平喊道:“萧将军!一起走啊。”
萧明瑄勒马,但没下来。目光反而投向城楼之上的那抹身影。
周景让顺着看去,却只看见一角衣袂。
“萧将军,一路保重!”周景让收回目光,笑的明朗。
萧明瑄回之一笑,抽响手中的马鞭,墨玉垂珠当即奔出,黑甲背后的红色披风飞扬,她语气里含着笑,却头也不回的说:“诸位,来日再见!”
而后身后大军轰动,如凶猛的野兽般向东方旷野奔涌。下一刻又听马蹄踏地,震得大地微颤。
周景让望着,一直到那群人马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众将归位,京都又将翻起另一阵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