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侯爷究竟是与你勾结还是受你蒙蔽,我也不会单信你一面之词,待查明了再说。”

    杨敏之转身往前走,又想起什么,走回到他跟前,低声说道:“侯府女娘被歹徒劫掠到此,恰被我与范大人所救,你若真对侯爷有愧,将她周全的送回去!”

    秦韬被他言中,正暗中惭愧,突然听到张家娘子,吃惊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杨敏之波澜不惊的面容。

    杨敏之不耐再跟他解释什么,让他去问老范。

    回到花厅,张姝还趴在炕桌上沉睡。

    杨敏之坐到圈椅中,阖目养神。离寅时还差一个时辰。

    他已和老范商量好,等到了津口,老范带秦韬和张姝坐船折返通州。

    他和金风号的管事带卢梦麟和哑叔从河港码头转到津口的海港码头,把他们送上江家的海船,从津口一路沿海岸线南下到泉州。再叫郑磐从泉州将他二人接应到漳州。

    相比于舟船陆路,走海路既安全也会更快。等有正式的书信从那几个押送卢梦麟的刑部官差那里呈报到朝廷时,想必卢梦麟已顺利到漳州服流役。

    为免打草惊蛇,卢梦麟被劫持一事,在他没有找出幕后主使之前,将会被尘封搁置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眼前这个、被无辜卷进来的张家女娘,不会再有人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一夜里,她曾与他在一起。

    他闭着的眼轻轻转动了一下,只觉燥热之气隐隐升腾,脸颊边和耳廓染上一层极淡的红晕。

    趴在炕桌上的张姝又梦到爹娘,还没等她扑到娘亲怀中,身子一抖,醒来。

    她还在这艘大船的花厅中。

    杨敏之正襟危坐在屏风旁的圈椅里,闭着双目,眉鼻英挺。

    他已经换了一套月白色的干净衣衫,显得斯文清爽。

    那时在甲板上,惊心动魄的一顿劈砍厮杀后,他不知怎得突然回首望她,看着看着便笑起来,笑容彪悍,陌生。

    她被他笑得莫名又慌张,也被那可怕的厮杀紧张到双腿发软,挨着窗棂挪回到花厅里面。杨敏之没再过来,她松了口气。

    等她画完回忆中那两双眼睛,疲惫的趴在炕桌上睡了过去。这会儿醒过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从窗棂往外望去,河上还是黑沉沉的暗夜。

    她屏住呼吸,轻轻挪动脚步,绕过呼吸缓沉的杨敏之,转到屏风外面。

    拿茶杯默默喝了几口水,干哑的嗓子稍微缓解了些。在甲板上那时她的喊声有多大,她自己听不见,只感到连胸腔都振动起来。

    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说话,连跟人大声吵嘴都少有过。谁知道那时怎么就喊出来了。他一定听到了,所以回头望她时笑起来,是在笑话她吗。

    张姝有些别扭,伸手捧住两边微热的脸颊。抬起袖子时,闻到一股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

    她一顿,举起袖子又闻了闻,忍不住轻蹙眉头。不止衣袖,头发上也汗渍渍,衣袍里束胸的白绫带黏糊糊的像浸了水,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快要馊掉了。

    刚才管事命人送来茶水和膳食时,也叫船上的仆妇送了一套衣衫过来。这天翻地覆的大半日,她的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除了喝几口茶水,送来的那些东西一样也不敢动。

    这时有些犹豫,想把脏污的衣袍换下来。

    转身回望,圈椅中的杨敏之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静静的看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立在桌边呆住,脸庞又起了暗热。

    杨敏之仿佛才回过神,起身走到屏风后的炕桌前,执笔在纸上写。半晌搁笔,回望向她。

    不用言语也无需手势,她知道他在叫她过去。

    走过去,看他写的,沈誉已带锦衣卫去马场寻陆蓁。

    这大半日里一直惊怯怯的神情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他拿起她画歹徒眼睛的几张纸递给她。

    她缓缓开口,把自己和陆蓁在马场遇劫一事说了一遍。语音中还带着轻不可闻的颤抖。

    果然,这两个歹徒暗杀卢梦麟时从失火的漕船上跑掉,后来又和牛疙瘩一起流窜到陆家马场附近。只怕是因为窥见张家女娘貌美,□□熏心,劫掠了她。

    杨敏之眸色发冷。那两个歹徒已被他诛杀,只是未免让他们死的太痛快了。

    她思索了片刻,又道,在芦苇丛遇袭时,除了那两个歹人和下巴上长着大肉瘤的渔民,似乎还有一人。

    杨敏之微惊。

    她说完又有些迟疑。当时袭击来得太突然,几个人扑出来眼花缭乱,她拽着小红马扭头就要回马场呼救,耳后的声音一片混乱。到底有几人,回过头来再想一想,又不敢确定。

    他在纸上写到,问她在花厅时,可曾注意到有几人守在花厅门口,几人在与歹徒相搏。

    她摇了摇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惊慌与混乱中,人的感觉可能没有那么可靠。

    他安慰她,那两人已经伏诛被锦衣卫带回,让她勿怕。

    不会再有歹人。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

    柔顺的像一只小兔。

    他微抿起唇角,眸色清清,在她身上不露痕迹的盘桓一眼,又收回去。复执起笔,在砚台轻蘸墨汁。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他不想再盘问她马场之事,不想让她陷入令她不悦的甚至可怕的回忆。

    他告诉她等到了津口码头,刑部的范大人会护送她回去。

    她看着纸面上的字迹,眉头颤抖着轻轻蹙起,不太情愿的模样。

    他又在纸上落下秦韬的名字,会和范大人一起送她回通州。

    这是与她爹爹相熟之人。她没心思去想秦大人如何也在这里,只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眼中清冷平静。

    又解决了一件事,但隐隐有些说不清的不愉和失望。

    “大人要去哪里?不与秦大人一起回京么?”张姝柔声问道,水色盈盈的眸中满是关切。

    杨敏之心中一动,微笑:“我还另有要事,会尽快赶回去。”

    说完想起她是听不见的,笑了笑,不再说话,走到屏风外,托了一个漆金托盘进来,递给她。

    张姝呆呆的接过来,是仆妇送来的那套衣裙。

    脸腾的一下热起来,顷刻间红晕满布。

    杨敏之转身就离开了花厅。

    一个时辰后,寅时,船到津口码头。

    因为有刑部的人在船上办案,码头处的总管衙门和津口卫所没有过多查验,便让金风号接驳入港。

    几人下了船,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搀扶着老范,身后跟着一身玄色披风兜帽遮的严严实实的张姝。秦韬垫后,胳膊里夹了一叠笔墨纸张,临行前杨敏之塞到他怀里的。

    他到此时方知,张家娘子被歹徒劫掠时损伤了耳力。

    他们没有上岸,从趸船穿插而过,径直上了另一艘六部署衙停泊在此处准备北上通州的官船。

    杨敏之等人在江管事的安排下,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岸,将昏迷中的卢梦麟抬到马车上,赶往江家在津口的别院。江管事在前面带路,两个刑部的官差赶车,哑叔在车里照看卢梦麟。

    匆忙离去之前,杨敏之勒马停住,眺望官船停泊的方向。秦韬和张姝等人即将坐那艘船回通州码头。

    稍滞,一打马鞭,喝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奔驰。

    江管事终于把这几尊煞神送出了船,心中一大块石头落了地,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话也多起来。一边跑马,一边跟杨敏之和两个官差说起他们江家跑船之事。

    现正住在江家别院的是江家家主之子江六郎。昨日北上抵达通州码头的金谷号船中,就有他们江家的内眷和世交家的子侄,从津口码头下船,去了江家在此处新置办的别院。

    江六郎早几日过来,原就是为了提前打理好别院,等内眷们过来住。听说只在津口停留一日,还要一起往京城去。

    杨敏之闲闲的听着,不过左耳进右耳出。心里想的依然是张姝说的可能存在第三个歹徒之事。

    他素来机警多虑,那时安慰张姝,只是怕她多想,白白增添不必要的惊虑。对于张姝所说的话,依然牢牢记于心间。

    如果真有第三个歹徒,还没有现身,现在又在哪里?是蛰伏在通州码头还是在运河沿岸等待下一次的截杀?

    不论这几个歹徒的背后之人是谁,绝想不到他会护送卢梦麟去津口海港出海。他们无疑是安全的。

    但是张姝他们呢?他们走水路回通州码头,会不会有危险?

    老范和秦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两个刑部官差更是不堪大用。

    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心口猛跳。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还在喋喋不休的江管事愕然住了口。

    杨敏之交代江管事带人先行,他要回一趟码头。

    匆匆打马掉头往回赶。

    虽然才离开码头没多远,杨敏之心急如焚,接连抽动鞭子驱马疾行。

    迎面传来同样的驭马声和清脆的马蹄踢踏。

    “杨大人!”秦韬惊讶的呼声当头而来,他正坐在马车前赶车。急急的勒马停住。

    车内之人也感受到马车陡然的趔趄急停。车窗被拉开,黑色兜帽下探出一张花容玉色的脸。

    一双弯弯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碎星闪烁。

    杨敏之扯住缰绳,飞奔的马收不住往前奔跑的势头,带他直冲到车窗旁。

    天露微光,太白已现。

    只是,没有哪颗星子可媲美眼前的这双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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