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市

    这里叫马市,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牲畜交易商市。

    除马以外,还有驴子和骡子。更有甚者还有从南洋或大周的藩属国运过来的异兽。有的装在笼中,有的被圈围在半人高的土砖墙内。

    陆蓁给张姝一个一个指过去。有的张姝认得,有的从书中读过。今日亲眼看见,才发现跟心中所想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杳杳兴奋的问来问去,杨敏之一开口便是信手拈来的典故,比陆蓁干巴巴说的要有趣的多。陆蓁自觉闭上嘴巴,和张姝相视而笑,两人都不再说话,在一旁边走边听。

    听杨敏之讲后,她们方知,这些藩属国进贡过来的奇珍异兽,按理说不应该养在这里。先皇在位时,为着这些异兽,专门修建了象房、豹房、麒麟苑等圈舍,让藩国的兽奴看管照料。今上登基后,起初几年也是如此。后来及万岁亲政,开始对漠北用兵,哪哪都要用钱,对藩国朝贡的赏赐比先皇时少了许多,象房、豹房、麒麟苑都被裁撤。

    跟这些异兽一起从万里之外过来的兽奴从皇家挣不到银子,几年之间,陆续搬到马市。猎奇的百姓慕名而来,想看兽奴表演驯兽的,想亲自喂食的,想骑象的,就给兽奴几个铜板。久而久之,马市周围又聚拢了一些杂耍艺人,耍猴的,卖艺的,不一而足。旁边还搭起了几座戏园子。不过北城这边的戏园子,唱的都是下里巴人的俗戏。就不便与女娘们细说了。

    少女们娇妍的容貌在马市很快引来众人上下打量。陆蓁自是旁若无人,视若无睹。张姝还不习惯被围观窥视,有些不自在。刚才下车时,忘了拿帷帽,不由轻捏住裙裳,略显拘束。

    杨敏之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递给一旁的耍猴艺人。猴戏开场,人们的注意力顿时被耍猴艺人和他那只伶俐可爱的小猴吸引过去。

    张姝挪步到丹娘和陆蓁中间,和她们一起观赏猴戏。

    陆蓁兴奋喝彩。杳杳也雀跃不已,若不是杨敏之将她抱的紧,就该蹿到地上去了。

    张姝的反应没有她们那么热烈,但显然也是极为高兴的。

    隔着拍手叫好的陆蓁,杨敏之望向她。

    她高兴时仿佛也带着克制的喜悦,眉眼弯弯,眼眸中有湖中星子的倒影一闪一灭,无声无息。

    又如柔顺的羽毛轻扫心田,带来酥酥麻麻的悸动。

    一场猴戏结束,有钱的往场中撒上几个铜板,没钱的凑个人气连声夸赞叫好,随后一哄而散。

    “五娘?”随着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一个腰佩剑翎刀身穿长坎圆领软罩甲的青年逆着散开的人群走过来。

    走到张姝跟前,仿佛更加难以置信,脱口叫道:“张娘子?”

    张姝脸上还挂着笑意,茫然又惊讶。

    陆蓁打量了一眼青年,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吴二,你先前不是吵着要去宣府卫所么?怎得,出师未捷,被太后娘娘发配到这个鸟不生蛋……不对,鸟连屎都不敢拉的地方!”

    转身拉起张姝的手臂,对张姝说,他是承恩公府吴国公的次子吴宣林。日前在北城兵马司当差。

    张姝方把眼前这人和教养嬷嬷说过的京中勋贵中的某个世家子弟的名字对应起来。现任承恩公是吴太后的侄子,育有两子,长子为公府世子,次子就是眼前这个高大英武的青年。不晓得他怎么认得自己。出于礼节,张姝跟他万福道安。

    吴宣林耳尖染红,俊朗的面容微露赧色,呐呐回道:“张娘子岁安。”

    两年前他曾见过张姝一面。元宵节那夜,张姝走失,他也在皇城附近帮忙寻找,却还是晚了一步。张姝自己寻回帽儿胡同找到侯爷后,父亲奉太后之命前去抚慰侯爷,他也同去。被他无意瞥见,已擦干泪水的张姝从院中匆匆走过,水盈盈的,若娇花被秋水浸润,让他念念不忘到今日。

    待人群完全散去,吴宣林才看到站在旁边单手抱着个小女童的杨敏之,拱手见礼。

    沿着吴宣林过来的方向追过来一个端庄傲气的少女,本是边走边冲吴宣林抱怨:“二郎,你走也不说一声!”从人群中看到杨敏之,眼中透出意外的惊喜之色,翩翩行来,对杨敏之嫣然笑道:“杨大人今日不上值么,怎地也……”

    “我们是来帮张姐姐买马的!二郎,快把你们这的好东西拿出来给我们掌掌眼。”

    话未说完,被陆蓁打断。

    吴宣林眼睛一亮:“正好,我家小姑也是来选马的!”

    马市是鱼龙混杂之地,历来是北城兵马司防范的重中之重。他今日一来巡视,二来陪堂姑吴倩儿选马,也是为着端午宴上的马球赛一事。

    承恩公府马场的马,吴倩儿不是嫌其老弱就是毛色乌杂或者体型不够奔骏,总之没有合她心意的,才叫吴宣林带她到马市来挑选。刚才已选好一匹锈黑骏马。黑中泛铁锈红的马鬃如光滑的锦缎一般,极是威武好看。

    吴宣林要领他们去看,欲言又止道:“五娘你不用换马吧,锦衣卫想是不差好马。”

    他摸摸鼻子心虚的看了眼陆蓁,心想千万别叫她看上吴倩儿选中的马。这些小女娘们狭促起来,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每每让他招架不住。

    如此又越发显出张姝的柔顺静好。吴宣林抬眼看张姝,唇边不自觉溢出一缕温柔的微笑。他今年即将议亲,前些日子鼓起勇气告诉母亲他心中有心仪之人。如坐针毡等了一段时日,家中未发出任何话来。又不好意思再去催问母亲。今日意外碰到佳人,不由暗生欢喜。

    陆蓁不知吴宣林心中正因张姝而想入非非。听吴宣林如此说,陆蓁愈加嫌弃他的怂样,恁得小家子气!

    她与吴宣林自小常伴太后左右,按理说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想到越大却越不投脾气。吴二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性情却优柔寡断,行事还不及她一个女娘爽利。

    陆蓁不耐烦的跟吴宣林说,她来陪张姝挑选马匹,所寻的马务必要温顺、灵气,因为张姝既未骑过马,更不会打马球。

    面对吴宣林口中的小姑,张姝又将教养嬷嬷讲过的京中勋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得知她是吴皇后的继妹吴倩儿。吴倩儿年龄与她和陆蓁差不多大,比吴宣林小几岁,辈分上却压了吴宣林一头。

    教养嬷嬷曾提过一嘴,吴太后与吴皇后的娘家虽同为吴氏,但同宗不同族,早几百年前就不是一家了。

    自吴皇后选秀入宫被封皇后,当年还在世的老承恩公与吴国丈互以兄弟相称,两个后家日益亲密起来。至老承恩公和吴国丈先后驾鹤仙去,承恩公袭爵,两家亲密不减,承恩公夫人还请吴皇后的继母邱氏携吴倩儿到承恩公府居住。

    无论如何,在与张姝同龄的京中世家闺秀中,吴倩儿乃身份尊贵的第一人。张姝不敢大意,向她问安行闺中之礼。

    其实吴倩儿刚过来时也一眼认出,和陆蓁在一处的这个容色出众的女娘是张贵妃的侄女。

    两年前元宵节宫宴,万岁在前殿宴请百官和勋贵外戚,吴皇后在凤仪宫招待勋贵命妇和她们带来的家中女娘。彼时张妃位卑,张侯爷是白身,无缘进宫,张家女眷也没有资格参加皇后的宫宴。得万岁的恩准,张姝和她母亲到宫中看望张妃。恰逢吴皇后派宫人过来召张妃出席晚宴,张妃正好请了太医给张姝之母诊旧疾,不便离去,跟皇后派来的宫人告假。宫人便只带了张姝去凤仪宫,按照礼节,给皇后磕头请安。

    吴倩儿那时也在席间,见这个胆怯紧张的小女娘用生疏的礼仪向皇后行跪拜叩首之礼。周围有世家贵妇窃窃私语,既不屑张家的鄙陋出身又惊叹于张姝的美貌。紧接着,宫人带张姝出宫时不慎让她走失,连累皇后受无妄之灾。虽然万岁没有怪罪皇后,但是那夜张妃不敬帝后,非但没受到责罚反而一跃晋位贵妃。吴倩儿每每想来都替长姐不平,对张妃及其族人深为恨愤。

    对着张姝这张肖似贵妃但多了几分娇弱之态的脸,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屑与冷淡,与张姝见礼。

    杳杳不耐烦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揪起杨敏之肩头的衣裳要去别处看看。马市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多了,她还没看够。

    杨敏之跟众人颔首别过。

    吴倩儿心念一转,赶上去喊住他:“杨大人留步。”

    “端午宴上的诗会,可否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我于诗词上浅薄寡陋,唯恐那日贻笑大方,在太后和皇后娘娘跟前失礼。别说我和闺中姐妹都仰慕您的才华,便是太后对您的诗才也颇多赞誉呢!若能得您赐墨宝,不知得羡煞多少人。诗会上夺得魁首者,太后娘娘会予以重赏。赏赐么,我与大人中分可否?”

    她仰面朝杨敏之巧笑嫣然,天真俏皮之色跃然于脸上。

    “所谓诗言志,歌咏言,无论笔墨如何,若是发自真情实感所作,都可称誉,三娘何惧之有?况且,翰林官不奉诏作诗,请另寻高明吧。”

    杨敏之温言说完,彬彬有礼的致歉,抱着杳杳离去。

    即便手中环抱着一个小童,离去的背影依然闲雅如庭中漫步。

    吴倩儿强忍羞意,轻咬银牙。

    她对杨敏之素有好感,今日拦下他请他捉刀代笔,不过是托词,借机亲近,投之以琼瑶罢了。

    谁知翩翩若仙人的玉面郎君竟如此不解女儿家的一番微妙心思。

    所谓诗会,太后哪里会为难她们这些闺阁女儿家,让她们六日后进宫就是要将诗会的几个选题透露给她们,让她们早做“准备”。

    吴倩儿自知诗才平平,平日里玩到一起的陆蓁也不过半斤八两,起初她并不在意。只是近日母亲接了舅家表姐邱玉瓷来公府小住,表姐才貌双全兰心蕙质,一下就将她比下去,才让她心中暗觉微妙,想走个捷径。

    杨敏之走到不远处,招手叫来刚才耍猴戏的艺人,又掏了一把铜钱给艺人,跟艺人低声说了几句,艺人恭敬的点头走开。他带杳杳接着逛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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