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当真

    张姝和陆蓁出了大殿,到行宫僻静处。

    陆蓁迫不及待的跟她分享从吴倩儿那里听来的传言。倒没有嘲笑侯爷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兴奋的问她,侯爷真是这么说的吗?首辅府和杨敏之会不会答应?

    张姝眨了眨眼,温柔怯笑:“既说了是流言,你莫要当真。”

    两人正在说话,又有几个女娘从太后殿中出来,三五成群,将吴倩儿簇拥在中间,一路说笑。

    看到张姝她俩,女娘们互相交换了几个微妙的眼神,跟随吴倩儿掉头而去。

    陆蓁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一眼她们的背影,道:“你不晓得吴三娘她们在背后怎么排揎你和侯爷!刚才吴倩儿找我说,侯爷自取其辱是其次,玷污了状元郎的清誉不可容忍,她们都替杨敏之不平呢!她叫我莫要跟你走得近,还说杨敏之无论怎样也不会看上侯府和姝娘你的!叫我听着就来气!依得我说,你就把杨敏之拿下来让她们好生瞧瞧!”

    张姝面飞红霞,连连叫她不要再说了。昨夜还敢跟陆蓁吐露心思——虽然她没听见,这会儿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落到陆蓁眼中,娇羞盈盈欲语还休,全然一副对郎君动心的思春少女模样。她由己及人,越发觉得张姝对杨敏之应该也是有些爱慕之意的,只是羞于表露罢了。

    “你怕甚?以我们家姝姝的美色,想要俘获哪个郎君还不是手到擒来?”

    “徒有美色,脑子不好使有何用?”一个孩童懒洋洋的声音从花丛中响起。

    两个女娘吃惊低头望去。

    猊奴带着趴儿狗,一人一狗撅起屁股在花丛中刨土。把她们的话全听了去。

    张姝羞恼:“二殿下,您为何躲在此处偷听我们说话!”

    猊奴叹了口气:“是本宫先来的。”

    张姝板起脸拉着陆蓁的手就要离开,被猊奴叫住,“慢着。”

    他坐到地上,抬头问:“看在你是我母妃嫡亲侄女的份上,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嗯?”

    “帮你把杨敏之搞到手。”

    粗俗的不堪入耳。

    “……”张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脸红得快滴出血。

    陆蓁咯咯笑:“二殿下,您才多大?羞也不羞?莫给你表姐添乱就是好的了!”

    猊奴不搭理陆蓁的取笑,对张姝道:“张娘子,刚才那茶好喝吗?”

    张姝不懂他为何突然话头一转,从他嘴里总吐不出好话来,索性不答。

    猊奴又叹气:“我若是你,喝了那茶就该立马喊腹痛。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姓邱的马屁精一心想给我父皇当妃子呢。你是我母妃娘家人,有事不应该身先士卒站到我母妃这边么?”

    张姝无语:“殿下为何不自己喝了喊腹痛?”

    猊奴痛心疾首:“你傻不傻?此事若由我来做,会有多显眼!你是贵妃的侄女,这杯茶又是我赐给你的,难道我会在茶中给你下毒不成?你喝了不舒服当然是带来茶水之人的问题!多好的机会,被你错过了,要不我说你脑子不好使呢!”

    竟然是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张姝理解不了,喃喃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一杯茶水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他们都会被无辜牵连进来......”

    才六岁大点的孩子,耳濡目染之间已然沾染上宫中争宠的习气。若说他有些小聪明,却没有用对地方。

    她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猊奴毕竟只是个孩子,自以为窥到了天机,洋洋得意道:“那个马屁精,今日早间恰被我撞见,往我父皇住的寝殿旁的竹林里钻,说是采露水,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凑到我父皇身边罢了!弄得什么劳什子玩意儿,也配拿给我喝?”

    张姝不可思议:“殿下大半夜不睡觉的吗?邱娘子三更半夜跑去竹林都被您撞上了?”

    “什么三更半夜!她去竹林的时候天已亮,我正好带苍狼在旁边顽。可惜啊,没叫父皇瞧见她鬼祟的模样!”

    也就是说夜间邱玉瓷出门两回,第一回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第二回才去竹林采露水。

    张姝默然。后宫中事,她自然不会搅和进去。她沉思片刻,道:“殿下您还小,不论邱娘子如何,总归是大人的事,勿需您操心,您莫插手也莫要胡来!”

    她温和中稍显严厉的腔调半分也没吓倒猊奴,只让他觉得这位娇滴滴的表姐色厉内荏,莫不是因为没法子搞到杨敏之,底气不足心虚了吧?

    “此事涉及万岁的安危,不能就此作罢。若邱娘子接近万岁不是为了邀宠,而是图谋不轨呢?”一直听他二人说话的陆蓁出声。

    她的家族世代为锦衣卫,效忠皇帝这一支已逾三代,考虑起问题来又与别人不同。

    邱玉瓷跑到皇帝寝殿旁的竹林去采露水,既莽撞无礼,又有窥伺圣驾之嫌。而且竟然没有被驻守在寝殿旁的侍卫阻拦,令人起疑。

    陆蓁说罢,就要去院墙边上的锦衣卫值房找父兄。她的父亲陆如柏亦随圣驾到了西山,负责行宫的防卫与安全。

    没由来的刺激与激动从猊奴心底直往外冒,他一把从地上抱起狗儿跟上她俩,雀跃道:“我与你们同去!本宫是皇子,想做什么岂不比你们两个女娘来得便宜?”

    陆蓁到锦衣卫值房,没有碰到父兄。丹虎将她挡在院门处,恭敬的问她有何事。

    丹虎是丹娘的胞弟,后来成了沈誉的心腹之人。因为陆沈两家议亲不合一拍两散之事,陆蓁对沈誉心中一直怀有芥蒂,连带对沈誉的人也唯恐避之不及。她朝猊奴使了个眼色,让他自己来说。

    猊奴抱着狗儿四平八稳的走上前,道:“今日早间约莫辰时,本宫在万岁寝殿旁无意看到有个宫婢不知是迷路还是怎得,冒然闯入了竹林,却没有侍卫出面将其拦下,本宫心下觉得蹊跷,特来向陆大人询问。”

    丹虎说,他受沈誉大人之命驻守行宫,现已与陆大人换防,由他负责万岁寝殿的防卫。他即刻就去找早间负责晨值的侍卫盘问,如有疏忽不当之处,定要严责。

    猊奴颔首:“还好只是个糊涂的宫婢,尚未造成冲撞圣驾的祸事。有劳大人叫手底下的人多警醒些,莫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张姝远远的站在院墙边等候,依稀听到猊奴和丹虎的对话,心想这孩子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讲究,办起正经事来还算有个皇子的样儿。

    “张娘子!”

    一道声音从院墙上面传来,悄声呼唤她。

    张姝抬头,秦韬和几个工匠坐在院墙外的连廊上头,正在修补昨日大雨后漏缝的廊顶。

    “秦大人。”张姝走到墙根处。

    “一娘与你在一处吧?”秦韬微笑问她,从身边的褡裢包袱里掏出一个布包,拿绳子系了垂下来,示意她接过去。

    张姝拿到手中打开,是两个长圆筒模样的东西,一头粗一头细。

    “我把叆叇上的镜片取下来,做的千里镜,一娘与你一人一个。”他两手虚曲成环状,一前一后的挡在一只眼前面,眯着另一只眼,做射箭状示意给她看。放下手又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补充道,“千里之外是看不到,看个三五里总是够的。龙舟赛时你们若不想到近前去凑热闹,就用它。”

    张姝向他道谢,又道:“一娘挂心程三郎的病情,同太后娘娘告了假,没有与我一同过来,等我回城后替你转交于她可好?”

    秦韬错愕。那日他们几个在行宫碰面,一娘当时说程三郎身上的毒已经除尽,按理说不需要她来亲自照顾。担心三郎的病情,只是她的托词。他心中隐隐不安。

    勉强笑道:“也好,这几日总是下雨,约莫不大太平......张娘子在行宫也多加小心。”

    张姝一愣,垂目答好。

    陆蓁和猊奴从锦衣卫值房回来。

    丹虎一直目送他们进了院墙才折身返回。他面色冷硬肃然,以手缓缓抽出刀柄又“啪”的一声硬生生按回去。

    二殿下所说的那个时辰,其实他还未与陆如柏换防,万岁寝殿当时还是陆如柏的人在值守。

    幸而只是一个糊涂的宫婢,也幸亏他们早已部署妥当。

    按杨敏之交代给他的,他与陆如柏换防后,由陆如柏负责观景高台和堰塞湖那头的巡防。宫宴那日,白天万岁在高台观龙舟竞技,晚间也会在高台大宴群臣。表面上看,高台才是行宫防卫的重中之重。殊不知,原本藏有危险隐患的高台已被秦韬带匠人暗地里修复,高台和出入行宫的关口也都安插了重重暗卫。只等不诡之人露出马脚自投罗网。

    ......

    张姝和陆蓁、猊奴三人往回走。

    趴儿狗被猊奴放下来,围着三人欢快的打转,跑前又跑后。

    张姝抱着秦韬给她的布包,一路走着,沉默无语。

    自头一日的大雨过后,天已放晴。然而,真正的风雨似乎正在酝酿中,即将到来。

    她不得不承认,隔了这么长的时日,只要一想起虞氏还是会让她头皮发麻心生惧怕。不过虞氏因为有孕在身,也跟太后告了假,不会到行宫来。待武安侯伏法,被锦衣卫暗中监视在武安侯府里的她也必然束手就擒。

    没有什么好怕的,也不应该害怕。只是有些想他而已......

    等他们回到她与陆蓁的庭院,被宫婢和内侍环绕的华章公主端坐院中,正等着他们。

    猊奴刚喊了声“皇姐”,被华章不悦的打断:“你莫说又是雪团走丢了,以后无论去哪叫你的大伴跟紧了你,再有下回我叫人打折他的腿!”

    猊奴口中一嗤:“打就打呗,谁叫这狗奴才跑得没我快!”

    跪在华章身前的小太监浑身颤抖的像筛子,痛哭流涕,不停朝两个小主人磕头求饶。

    华章不予理睬,起身,朝张姝和陆蓁微微颔首,前呼后拥的走了。

    猊奴踹了小太监一脚,小太监抽噎着爬起来抱狗。

    陆蓁往邱玉瓷的房门前探了探头。

    张姝走到一旁的石桌边,打开包袱把镜筒拿出来,镜筒里面镶嵌了一枚被打磨的极薄的水精。她学着秦韬比划的样子,透过水精看过去,圆圆的视线之内伴随着一股晕眩感,眼前陡然清晰起来。

    镜筒里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眼瞳。是凑过来的猊奴。

    猊奴拿起另一只镜筒学她的样子放到眼前。

    远处树木枝叶上的纹理脉络在镜筒中清晰可见,如同被递到他跟前一般。

    “真是个好东西!太神奇了!”猊奴满口嚷嚷,拿着镜筒在院中打转到处看,新奇的不得了。

    这时才显出一个六岁孩童的天真无邪来。

    “张娘子,你把它送给我吧!我拿我的宝贝跟你换!等回宫了你跟我去挑,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本宫说话算数!”

    张姝微笑:“多谢殿下厚爱,您的东西我就不要了。这几天您若乖乖的听公主殿下的话,不乱跑不给公主添乱,等回去后我送给您便是。”

    “张娘子,你太好了!”猊奴眼神透亮,狡黠的精光一闪而过。她叫他听皇姐的话,可是她又不会时刻跟着他,哪里晓得他有没有听话呢。

    他从未见过这样单纯的人,简直老实得可怜。让他想敷衍她都有些惭愧。

    张姝坐在石桌旁,以手托腮,心不在焉的看他和陆蓁一人拿一个眼筒在院中稀奇的张望。

    心事重重,含颦叹息。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

    “张娘子,还是让本宫帮帮你吧!”他诚恳的说。

    张姝蹙眉,茫然的望向他。

    “你喜欢杨敏之对不对?我帮你啊!”

    张姝耳边轰的炸响一声雷,秀眉倒竖,又羞又气的朝他叱道:“殿下莫口无遮拦!”

    “我娘说男人不喜欢老实的女人,你呀就是太老实!”应该从姓邱的马屁精身上分一半心眼子给她。

    张姝站起身,气得要夺他手上的镜筒,“殿下,我看您是不想要了!”

    猊奴左躲右闪,叫她怎么也抓不着。

    “哎呀张娘子!你害什么臊啊!”

    陆蓁在中间笑嘻嘻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莫跟孩子一般见识!”

    张姝懒得搭理他们,红着脸庞扭头进屋。

    “喂!躲起来是没用的!我娘还说男人也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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