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神节

    夏末秋初,南乐连下了几场暴雨,在祁神节前突然放晴。雨水洗涤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澄净高远。

    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人盛装打扮,庆祝南乐最盛大的节日祁神节。

    街边供奉着献给神女大人的祭品,是当季收获的水果和粟米饭。

    这祭品人人都可以自由享用,出乩后,当地富户会当街设宴,不论是谁都可以坐席吃饭,因此周围郡县的人也会跑来参与祁神节。

    此时,祭品台前站着的年轻男子就明显是个外地人。

    这人身形挺拔,似是习武之人。头戴斗笠,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草鞋,鞋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身穿粗布衣服,手肘部仔细地缀着补丁,腰间挎着一柄灰扑扑的剑。

    祭台旁边还有两个当地女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时不时看向这人窃笑。

    男子大约已经熟悉这样的注视,因此对二人的打量视而不见,一心端详着祭台上的食物。

    年轻些的女子先搭话:“哎,小郎君,怎得只看不吃呀,你是阳州来的吧?尝尝我们南乐的枇杷吧!”说着,便将手中的果子掷在这男子怀中。

    年长些的女子提醒道:“小郎君可能不知道我们南乐习俗,祭祀的果品菜肴,若是吃了便是替主人家消灾,你要是顾忌这个的话,可不要吃哦!”

    男子略一颔首:“多谢提醒。”

    二人见男子无趣,便不再招惹他,自己聊了起来。

    年长女子道:“你家那口子呢,你大着肚子来挤什么热闹,要我说啊,你在临街酒肆二楼订个靠窗的位置多好,又松快又方便看花车。”

    年轻女子笑嘻嘻道:“哥鸿给我买糖人去了,阳州来的糖人匠能吹出飞龙来呢,坐店里有什么意思,就是来挤人才好玩呢!我身子壮,不打紧的。”

    正说着,一个举着糖龙的男人便满头大汗挤了过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龙颜色透亮栩栩如生,果然好看。

    小女孩一见年长女子便扑了过来,嘴里喊着:“阿妈!”又举起手里的糖人叫她吃。

    年长女子训斥道:“又叫哥鸿给你买糖,这丫头!”

    年轻女子挽着哥鸿的手臂,笑吟吟道:“妹冰别说她,这有什么呀,我喜欢阿青,我怀的这个孩子要是和阿青一样漂亮乖巧就好了。”

    年长女子蹲下来,拿手绢擦拭阿青粘上糖稀的小脸:“节上拐子多,小心把你抱走了,乖乖牵着阿妈的手,不许乱跑!待会儿看妹英扮神女噢!”

    阿青只顾着吃糖,嗯嗯的胡乱答应着。

    男子隔着一步之远的距离,静静看着这四人欢乐和谐的样子。他原本已经想离开,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顿住了脚步。

    “打扰了,你们刚才说的妹英是谁?”

    他其实知道那是谁。

    南乐全境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峒,四峒沾亲带故,皆是一家。其中北峒势力最大、辖下居民最多、生活条件最好,北峒峒主也是南乐全境实际上的统治者。今年的祁神节正是由北峒承办。

    南乐的习俗是称呼女性时在名字前加妹,妹英就是北峒峒主的独女云英。南乐并无女性不能做首领的规矩,因此云英就是南乐国下一任领袖。

    进入南乐境地之后,他已经听到了太多有关云英的传说,这位年轻的预备首领十分热衷于政治作秀,孜孜不倦地在人群中散播着自己聪慧、正直、善良的名声。

    哥鸿向这名外地人解释:“妹英就是我们的小峒主,这次祁神节选中了她做乩童。”

    年长女子补充道:“这可不是人选的,这是在庙里请的神女大人的旨意。神女会在乩童身上显灵呢,这可不是玩儿的!”

    男子不由得一哂。又是这样,被神啊龙啊云英彻底洗脑控制的愚民,他不该期望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到关于云英的其他评价的。

    这个不屑的神情让南乐百姓十分不满,年轻女子讥讽道:“哦——你们阳州人不大信这些的,那待会你可要站远些,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哥鸿揽住年轻女子的肩膀,似是在安抚她别生气,对男子道:“起乩很好看,哪怕不信也可以来看看的。”

    这时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喊道:“让一下让一下,花车来了!”

    人们自觉分到道路两侧,让出一条主路,纷纷在路边占据观景有利位置,年长女子将阿青抱在怀里,哥鸿用手臂护住自己怀孕的妻子以免被人群挤到。

    男子也被人群推搡着挤来挤去,他身量极高,原本是不在意站在哪里的,却被挤到了第一排。

    最最前面是南乐维持秩序的兵卒,约莫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他对男子温厚笑道:“小郎君,你得把斗笠去了,你这样高还戴斗笠,挡着后面的人看花车啦!”

    男子从善如流的摘下斗笠,向兵卒歉疚一笑:“抱歉。”

    这下兵卒倒是一愣,小声道:“小郎君是外地人吧,成家没有啊?我姑娘今年十七了,和妹英一般大呢,她也在花车队伍里嘞···”

    男子转过脸去,不愿面对这种话题。幸好此时花车的队伍出现在长街尽头,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兵卒也不再和他攀谈,让他松了一口气。

    花车巡游的队伍庞大,排头的是开路兵卒,礼乐鼓手紧随其后,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再往后是一对对礼童,皆是妙龄少女,白衣红裙,头戴银冠。最后便是拉动花车的号衣,有数百名之众,是精挑细选的本地出色青壮年男子。

    鎏金漆彩的花车高大沉重,缓缓驶来。花车外形庞大,结构复杂,令人叹为观止。通体木制,顺着木材本身的纹理,精心雕刻出神女伏龙的场景。

    花车上有一平台,台上设兰锜,陈列着刀枪剑戟等数十把武器。一名女子双手从兰锜上抽出两把剑,掂在手中随意挽了个剑花。双剑的剑柄都坠着长长的剑穗。

    这正是本次祁神节被选中的乩童,云英。

    她的装束与众不同,及腰长发用彩线编起笼在耳后,露出一张光致致的少女面庞。一袭红衣鲜烈如火,袖口收束,以金银线绣出纹饰,在阳光下璨然生辉。腰间紧紧缚着系带,缀着长短不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荡。

    剑声铮然作响,如虎啸龙吟,剑身明亮澄澈,似一泓秋水,这只是未开刃的礼器,却令人心头震颤。

    剑穗中编织着精钢,使之静如柳丝动若钢鞭,抽到人能刮下一团肉。

    少女手持双剑,谨慎行至一巨大屏风之前,身旁骤然出现一只黑龙!

    黑龙身形模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它确确实实在绕着台上的红衣少女飞舞盘旋,黑气似乎要将之吞入迷雾之中。这让人群爆出一阵惊呼。

    只见云英神色肃穆,嘴唇紧抿,目光沉静如水。她迅速挥剑应对,银白的剑光驱散了黑龙的阴影,长长的剑穗如银蛇般在她周身游荡环绕,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人群的惊呼迅速化为了赞叹。那“黑龙”虽然只是影戏,但妹英身手矫健气贯长虹,就如同传说中千百年前莅世救民的那位真正的神女,这怎么能叫南乐百姓不满心欢喜、为这位深受人们敬重爱戴的小峒主喝彩呢?

    狂欢的人群中唯有一人面无笑容,就是刚才打听云英的阳州男子。他心中很看不上这位小峒主这么爱包装自己、展示自己的做派,但此刻南乐人民的反应已经验证了这种方法多么有用。

    更糟糕的是,从这套观赏性的剑法中他也能看出,云英的身手极佳、起码剑术功底相当扎实。

    那两条长长的剑穗并非装饰,刺击时要将力道时刻集中于剑尖之上才能让剑穗转动的随心应手。云英将长穗双剑舞的赏心悦目,穗随剑走,浑然一体,剑势连贯,行云流水。其势侵略如火,在这方寸之地闪转腾挪;停顿时不动如山,唯有剑穗与腰间的流苏随势摇摆,可见下盘极稳。

    云英与“黑龙”缠斗片刻,便一剑刺入其心脏,“黑龙”身体颤抖萎靡,随即便消散了。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与喝彩,将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

    结束的一瞬间,她身上的肃杀气氛陡然散去了,脸上立刻出现了活泛的神情。云英旋身将双剑插入剑鞘,然后扶着栏杆将一把橘叶洒向四面八方。

    花车驶过的路段便不再清路,人们涌到街上载歌载舞、跟在花车后一起游行,橘叶带着神女的祝福,自空中飘扬而下,得到它的人能获得来年一年的好运与幸福,街上的人们纷纷伸手来抢,希望能得到这个好兆头。

    有一片橘叶正好落在男子面前,他后撤半步,橘叶被前面的中年兵卒伸手接住了,翠绿的叶片油绿厚韧,周围的人都羡慕的看着他。

    中年兵卒嘿嘿一笑,将橘叶送给哥鸿,对方十分欣喜,连声道谢。不知和自己怀孕中的妻子说了些什么,接着,将橘叶小心的贴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将神女的祝福送给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随后二人相视,甜蜜微笑。

    阿青搂住母亲的脖子,将脸贴在母亲脸上:“阿娘,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妹英姐姐一样厉害,一样漂亮!”

    母亲将阿青散乱下来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那你往后要少吃点糖,妹英小时候可不吃糖!”

    阿青嘟嘟囔囔:“阿妈骗小孩,妹英小时也吃的!”

    远处的天空中,隐隐有黑气盘旋。为这欢乐祥和的世界投下一丝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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