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很快跳动到11.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一个男人，他手里怀抱一沓文件，看上去有些着急的样子。

    等了两秒见没有人进来，男人手伸上前就要按下关闭键。

    身子略微前倾，角度转变之后，男人注意到了一直傻站着的许应淮，他稍作犹豫，手抬起来扶了扶眼镜，问了一声，“请问你要上来吗，这是下行的电梯。”

    “老娘当然知道这是下行的电梯！”

    “艹！”

    许应淮抬起头冲里面一吼，眼眶染上了微微的红色。

    里面的男人一瞬呆滞了，他愣了一下，心里冒出点无名火，随即骂了一声“神经病”，不作过多停留，他用力按了好几下关闭键。

    电梯门在许应淮面前缓缓合上，许应淮调转方向，凭着从前踏足过这里几次，为数不多的记忆一路往周子榕工作室里走去。

    迟逸有些看不明白，“这……你，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许应淮小声低吼着对身体里的迟逸说，“这你还不清楚吗？”

    “去帮你面试啊！”

    迟逸：“你……同意帮我了？”

    许应淮发现迟逸的声音变得愈来愈低了，喉间哽着又吼了一声，“不同意还能怎么办？”

    迟逸的语气中总算有了点轻松愉快：“谢谢你。”

    随着迟逸残留在这副身体里的能量越来越弱，大批回忆涌入许应淮的意识中。

    许应淮被动地接受了关于迟逸的所有，包括某些重要节点留下的情绪产物。

    而等这些彻底渗入到许应淮意识中以后，许应淮的唯一感想就是好苦，是从精神而来延续到躯体，再具化到味觉上的苦。

    苦得让她想到了小时候，无意中误食的苦杏仁的味道。

    偏偏她还不能像从前一样，觉得苦了，不喜欢，就呸呸呸地将一切吐出来。

    许应淮有些苦不堪言，打心底里向外排斥着这种被动接受的感觉，满心满眼正觉得烦恼，然后居然在这个时候，曾经亲身走过这一切的迟逸跟她说了一声，谢谢你……

    一声很诚心诚意的谢谢。

    许应淮心中的酸涩在此时达到顶峰。

    她的脚步一停，定在原地。

    迟逸以为许应淮反悔了，犹豫着想要出声，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停地“你……你。”

    此时许应淮的右手边正好有条长廊，她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拐进去，站定在窗前，推开窗。

    许应淮注意到她的身后走过来一个女生，于是她拿出手机放在耳边，伪装成一副在打电话的模样，开口说：“迟逸你给我听好了！”

    “你的迟逸，是迟早安逸的迟，迟早安逸的逸。这两个字，你最好给我记着带到下辈子！而不是你挂在嘴边的那个什么迟到的迟，肇事逃逸的逸！整天迟到肇事逃逸的挂在嘴边，怪不得你临到头了，真的整了一出轰轰烈烈洋洋洒洒的重生之肇事逃逸，投胎之迟到的白富美这样狗血淋头的戏码！”

    “你是还嫌你这辈子过的不够糟糕吗？现在居然还有胆量消耗下辈子命数来完成心愿，当时被人冤枉的时候你怎么没胆量站出来？”

    “怎么就输给了那个肥头大耳又秃又丑的社会败类！”

    许是迟逸这副身体对这件事依旧存留深刻记忆，一提起来，许应淮心脏抽搐着发酸，感觉遗憾委屈顷刻发酵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一记微风过来，沉寂的海水立马卷起千层海浪做出回应，呼啸呜咽。

    那个经过的女生听完了许应淮口中的内容，整个人都傻了，脚步停下来，很是诧异地盯着许应淮看。

    许应淮还算机警，在窗户的倒映中，她发现了女生的停留。

    许应淮实在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她不动声色叹口气，语气稍稍弱下来一些，“我刚刚是在用我的名字做例子，你看看如果把女主的台词改成这样会不会更有气势一点？”

    那个女生闻言，表情缓和了好些，轻点两下头，似乎表示理解，随后转回身大步离开了。

    许应淮看着窗户倒映中的影子消失，她趁这段时间停下来缓了两口气，那边的迟逸也没再出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呆着。

    而等许应淮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软和了很多。

    她上前用手撑着窗台，“迟逸，对不起，刚才我的话有些重了。”

    迟逸：……

    “嗯。”

    许应淮：“那你现在立马去投胎还来得及吗？”

    迟逸：“我不知道，我得问问我的摆渡人，但我刚才逃了一阵，现在没跟他在一起，一时间也问不了。”

    许应淮听着觉得有些头疼，却也无奈的很。

    迟逸察觉到许应淮的情绪，连忙开口，“没事的，他应该会来追踪我的，等会等他找到我了，我再问也不迟。”

    许应淮：“你这第一次死，就对业务这么熟悉呢？”

    迟逸：“那谁又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死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来自不同两个灵魂的笑声重合在一起，这似乎是她们两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相通。

    许应淮：“行了，不开玩笑了，距离面试正式开始还有五分钟，趁着你摆渡人还没追上来的这段时间，你赶紧想想还有什么遗愿，我都给你满足了。”

    迟逸：“遗愿吗？”

    “我可不可以最后给我妈妈打一次视频电话，我想再看看她。”

    “好。”许应淮即刻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找到联系人拨通了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许应淮就着提示音，快速跟迟逸做了最后一番嘱托，“迟逸，打完这个电话你就即刻去投胎，不要再拖延了。”

    手机震动一下，那边传来迟母的声音，“喂，小逸啊。”

    许应淮闻声垂眸看了一眼。

    手机里的迟母身处病房，她的身后挂着氧气瓶。

    只是看到这个简单的配置，许应淮仿佛设身处地地回到了迟逸从前所发生的事情里。那些关于医院的不好回忆，跟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满许应淮的鼻腔。

    许应淮手垂下去，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把自己想对迟逸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声说了出来，“迟逸，你下辈子一定要给我过得扬眉吐气衣食富足一生无忧。所以等会摆渡人来接你的时候，你绝对不许回头，这边的一切你放心交给我，不然我跟你没完！”

    “行了，等会你正常跟你妈妈交流，我帮你转达。”

    说完许应淮拿起手机，调整了一下镜头。

    两人现在共用一副身体，迟逸能够感受到许应淮情绪波动下，眼眶的酸楚和鼻尖发紧的感觉，迟逸有些感动，整个灵魂像是被温暖包裹住，很舒服。

    迟逸轻笑出声，软乎乎地应了一声，“好。”

    许应淮听得心里也是一软，她整理头发的手微顿，而后对画面里面容枯槁的女人笑了起来，嘴边两个浅浅的梨涡陷下去，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妈。”

    -

    办公室门再次从里向外推开，许应淮伸长脖子，观察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面试者的表情。

    发现又是一个脸颊酡红，羞答答小步跑着的女孩，许应淮很沉重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那个女孩沉浸在喜出望外的惊讶里，自然听不到这样小声又遥远的评判，更注意不到许应淮的目光。

    她刚走出去两步，就掏出手机不知道给谁打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女孩手舞足蹈地冲那头说，“喂，你猜我今天面试遇到了谁！”

    ……

    “想不到吧，是周子榕本尊诶！”

    “没想到碰运气来试试，在面试环节就见到周子榕本人了……”

    “我刚才等面试的时候就听有工作人员说，今天周子榕来，好像是要拍什么中秋物料……”

    许应淮的视线黏在女孩脸上，为了偷听详情，她耳朵根都立起来了。

    此时的许应淮就像个向日葵一样，跟着移动的太阳在旋转，以至于旁边有人叫她了，她都迟迟没有发现，还在专注地研讨着周子榕影响下的“动摇的世风”。

    “7号，迟逸！”

    ……

    “7号，迟逸在吗？”

    “迟逸？”

    左边的肩膀被人顶了一下，许应淮身子晃了晃。

    偷听突然被打断，许应淮有些不爽，毕竟女孩那边正说到面试问的问题。

    目前这件事对于许应淮来说还挺重要的，要是能够提前知道，也能够先一步做做准备。

    许应淮斟酌片刻，打算先不去找撞她的人算账，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撞击却仍在继续，还带了点声音，“诶，迟逸啊……小姑娘！”

    女孩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加上这道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许应淮总算丢掉了所有的信号。

    许应淮无奈，只好放弃偷听，气鼓鼓地扭过头去，要找旁边的人算账。

    谁知她刚一转头，气都没撒出来，就被刚才顶她肩膀的中年妇女推了推背。

    中年妇女很着急地点了点许应淮手中端着的简历，冲她说，“迟逸啊，叫你了，快点过去吧。”

    正巧工作人员又在上面喊了一声——“迟逸！”

    “迟逸来没来？”

    许应淮顺着女人手点着的地方看过去，简历上，迟逸两个字被加粗放大。许应淮眼睛盯着大字扫了两眼，这才大梦初醒，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迟逸了。

    前面扶着门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还是没人回应，正准备叫下一个名字。

    许应淮一跺脚，站起来，低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举起手，向工作人员示意，“7号，迟逸来了！”

    工作人员抬眼看了看她，“进来面试。”

    许应淮用力点了一下头，随即小跑上前。

    面试的办公室并不大，工作人员将她送进去以后就出来了。

    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里面也只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许应淮都认得，其中两个，许应淮刚才在电梯里面还碰过面。

    一个是琳达，周子榕的经纪人；一个是陈熙，周子榕近两年来聘请的化妆师，还有一个就是周子榕本人。

    但目前在认真面试的，只有琳达一个人。

    三人坐的桌子前面摆开一个化妆箱，陈熙跑前跑后的，手里还拿着化妆刷，而周子榕的头低着就没抬起来过，看他的姿势，应该是在玩手机没错。

    所以这场面试，应该只是周子榕腾了个妆发的时间出来糊弄，场合算不上严肃。

    许应淮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她从小到大还没参加过什么面试，经验并不丰富。

    但因为迟逸的原因，许应淮很想在这次面试中尽量表现得好一点，以此来获得这份月薪15000的工作。

    为此许应淮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是等会到了最坏的情况，譬如那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周子榕要她拿杯子喂他水喝，她也能忍着气弯腰侍奉他。

    因为电梯里那场插曲，琳达很快认出了迟逸。

    她的视线在许应淮脸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即开始走正常的面试流程，“先自我介绍一下。”

    许应淮挺了挺腰，暗暗清嗓，毫不犹豫地道：“我叫许应……”

    许应淮这个名字她自己用了二十七年，如今上来就被要求自我介绍，许应淮根本刹不住嘴，正要下意识说出淮字，突然她前方的周子榕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直直看过来，吓得她硬生生咽下了涌上喉头的最后一个字。

    许应淮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周子榕背后两米之外的窗户具有凝聚阳光，并且引导成簇的明光180度转弯，完美投射进周子榕黑色瞳孔里，然后再反射出来的功能。

    许应淮只知道，周子榕看向她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散发着融融的暖光，像是暴雨天雨滴砸落在地面又反弹起来炸开，零落水珠沾了路灯的光芒后散发出的剔透晶莹；又像是神明手里的烟花，扑簌着灿烂，轻快着明亮。

    他眼睛里的情绪很好读懂，惊讶欣喜，两种再简单不过的情绪，配上他那张电影宠儿脸，还有格外眷顾他的天光……

    这个画面要是放在电影里，那一定是男女主相遇，久别重逢的那一刻。

    一定是个会被剪出来，被粉丝盘包浆的高光片段。

    许应淮被他看得有些呆了，这是许应淮自打那件事过后，两人第一次这样相处，彼此都不带从前的恩怨。

    也就是这个时候，许应淮有那么点点，想收回自己曾经辱骂周子榕颜值的发言。

    应字说完半晌没有下文，琳达开始催促，“你叫许应？”

    许应淮被叫着回过神，“啊，啊……不是。”

    一旁周子榕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许应淮看得又是一阵莫名，她咽了口唾沫，咬咬唇，改口，“不，我叫迟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