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一

    年似锦额前肿了一个大包,被吓晕磕到桌角磕出来的。

    她胆子其实不小,换谁正神游发呆时手上忽然捧了个血淋淋的人头,都会被吓得魂飞胆破。

    萧檀唇红齿白,笑起来得眉眼弯弯,看着她手上的人头,声音清澈而明亮,“似锦,帮我扔了。”

    烛火明灭,黄橙烛光晃在他一袭沾满了鲜血的月白衣袍上,他正细细擦着修长手指上的鲜血。

    整个人呈现一种诡异的割裂与和谐。

    年似锦颤抖得捧着湿滑的脑袋,刚站起身来,不小心垂眸瞥到死不瞑目的眼睛,血气上涌,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她原就身体不好,这一吓,昏死了整整两日,才勉强缓过神来。

    但跟在萧檀身边,如同在活阎王跟前活着,吊到嗓子眼的心,永远别想放下。

    她是被当做讨好萧檀的礼物送进来的,和她一同的,有十多个各色美人。

    她们不是第一批美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美人。

    到了沉星殿,年似锦才听说之前送来的美人无一生还。

    以前的美人她不清楚,只知这一批的在一个月内或因巴结,或因刺杀,亦或是...萧檀看不顺眼,都陆续惨死了。

    像猫儿逗着老鼠玩,玩够了便弃。

    如今,死剩她一个。

    约莫她过于无趣,呆愣楞地等着他叫唤才会动,又或者是她乖巧听话,使唤起来比较顺手,还颇会哄人。

    反正,她活下来了。

    但,是踩着刀尖活下来的。

    年似锦做好乖巧懂事的花瓶,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尽量不再活阎王跟前转悠。

    奈何萧檀就喜欢有事无事便折腾她,前几日闹得狠了,她被吓晕了两日,醒来后身子也是虚得紧,白皙皮肤衬得额上的包触目惊心。

    靠着这幅病弱模样,近日才安生了许多。

    夏日雨急,来势凶猛。

    年似锦身体将将养好,难得静好,她半躺在贵妃榻上赏雨。

    天气被大雨冲刷,给炎炎夏日带来些许凉意,她畏寒,便在腿上盖着珊瑚红云纹祥绸衾,脸色些许苍白,给她的精致容颜添上了几分娇弱。

    窗外的凉风吹起她鬓角,拂过肤如凝脂的脸颊,头上半发挽着松髻,剩余黑发随意垂下,倾泻如墨,勾勒出的玲珑身段显得柔若无骨。

    她以手撑颌,阳绿宝石手链环在小臂中间,细细观察,可见每块宝石底部刻着年家图腾。

    这是家人尚在时,家里给她定做的,一共五块宝石,含了五个人的精纯灵力,遇险时能暂时提供保护,也能通知他们。

    可,如今他们都死了,这件灵器,变成了一件普通饰品。

    年似锦余光扫过手链,心中郁结不由得多了几分。

    生在修炼世家,虽体弱且能力是无用的止痛白藤,家里却依旧给了万千宠爱,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如今家人若在,她定然不会屈居于他人之下,活在一个活阎王身边,过得心惊胆战。

    所幸,萧檀吃穿用度慷慨大方,她也沾了点光。

    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从来不缺,大宗门都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时常被萧檀当不值钱玩意般扔给她玩。

    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窗外的风大了些许,吹进来两滴雨水,年似锦往旁挪了挪,便听见贴身婢女的脚步声。

    婢女走到年似锦身边,凑近她耳朵,轻声道:“年小姐,年家年轻瑶被抓进来了。”

    年似锦整理绸衾的手微微一顿,年轻瑶这个名字如同梦魇般缠了她几年。

    年轻瑶是年家本家的嫡女,自小天赋异禀,灵敏过人,是年家难得一遇的一代才女。

    年似锦之所以被送进来,便是做了她的替身。

    年家本家家主年峰好大喜功、聚敛无厌,欲让年轻瑶攀高门,为了巴结宗门权贵,办了个盛宴。

    萧檀明面上是沉星殿仙主,实际却控制了一宗独大的天苍宗,既然请了权贵,自然不敢不请他。

    却不料想,活阎王真应约,还多看了几眼年轻瑶。

    宗门权贵正想讨好萧檀,难得他多看了两眼,一个世家女子罢了,便要过来送给他。

    年峰自然不愿,却无力抗衡。

    身出同族,年似锦同年轻瑶有六七分相似,年峰便以小妹性命前途,威逼利诱寄居在他家的年似锦,让她帮年轻瑶挡了这祸。

    以至于刚来的几年,年似锦都相当惶恐不安,担心萧檀发现她是冒牌货。

    不过,如今她已在活阎王面前活蹦乱跳十多年了,他该知道的事情早就知道,何必自己再去掺和一脚。

    屋外大雨渐停,把院子冲刷得焕然一新。

    年似锦转过头去,不做答应。

    “云家云闲公子潜进来了,他让你过去,会一起救你们出去。”婢女继续说道,帮她理了理腿上的绸衾。

    年似锦杏眸睁大,瞳孔微缩。

    若说如今这世上,真心实意救自己的,那只有云闲。

    云闲和她青梅竹马,是一大世家云家的次子。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从未对年似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轻视,珍重的眼神恍如昨日。

    云哥哥这般太鲁莽了,潜入沉星殿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去的?

    她并没有即将得救的欣喜,反而忧心忡忡。

    坐起身来,年似锦端起桌面甘甜的冰露喝一口,压下内心的惊慌,开口问,“仙主在吗?”

    婢女见她的反应,便知她心动了,回答道:“仙主有要事外出,过几日方回。”

    年似锦可以去沉星殿任何地方,包括萧檀的书房,即使他在处理要事之时也不需避讳。

    她觉得应当是她太弱,萧檀觉得没有防着她的必要。

    即便她能在殿内随意行走,她也不想乱晃,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一次,她更是不想让萧檀知晓。

    年轻瑶尚好,毕竟是他曾看中的女子,若是云哥哥被他发现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雨停了,帮我穿衣,我出去逛逛。”

    ——

    地牢阴暗潮湿,散发着股股霉味。

    年似锦心肺本就不好,不由得咳嗽两声,这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让她觉得难受。

    这一处牢房只关押了年轻瑶,进到不深处便有人迎了过来。

    看着眼前之人,年似锦怔愣一瞬,云闲已经退去了少年的模样,多了几分沉稳。

    “锦妹妹,话不多说,我现在带你逃。”说罢拉起年似锦的手,欲把她拉走。

    年似锦像是被烫到般,把手抽回来,语气认真,“云哥哥,逃不掉的,我现在过得不错,你不要犯傻。”

    云闲以为她为了安慰他,在故作坚强,委屈自己,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一圈,“你放心,沉星仙主残暴不仁,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我已布置好,他的大限将至,再也无法欺辱你。”

    年似锦心口像是被堵着,不知是否因这里空气太差。

    她不由得烦躁起来,厉声喝道,“云闲!”

    别说他们这些依附宗门的世家,就算是天苍宗强盛时期都无法抵挡他,被他血洗一番,夺了权。

    他的修为高深,年似锦待在他身边十多年,看着一批又一批来刺杀之人命陨他手,也没摸清他的实力如何。

    她想起前些日子那个人头,模样和上官家家主上官婉有七八分相似,从前她还见过几面的。

    不然也不至于把她吓成那副模样。

    “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快逃吧。”女主语气着急,极力劝导。

    “云哥哥,都叫你不必管她,她早已和那个阎王同流合污。”年轻瑶语气不善,她迷迷糊糊被他们的谈话吵醒,脸色略显苍白。

    “啪,啪,啪。”

    拍掌声在死寂的地牢一声一声响起,轻荡着回音。

    “多年情分还是得顾及一下的。”来人声音晴朗,带着笑意。

    年似锦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净,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这音调她听得出来,萧檀现在心情十分糟糕。

    萧檀从转角阴影处走出,一袭白衣血迹点点,悠闲踱步而来,嘴角笑意温和,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门外看风的人无一丝声音,地牢里的人都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年似锦看到他手腕微动,扑跪过去抓住他的手,她知道如今讲什么都无用,只能尝试让他转移注意力。

    被牢里的霉气熏得胸口难受,年似锦开口便带有几分柔弱可怜,“仙主...”

    身后的云闲却一把拉起她来,扯到身后,满脸愤怒看着萧檀道,“锦妹妹,你不必同这种人卑躬屈膝。”

    年似锦被迫站起身来还懵了一瞬,她脑袋有点发胀,心口堵得难受,还未想出应对之法。

    萧檀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一副清贵少年模样却让年似锦寒毛直竖。

    “云公子倒是块硬骨头。”温和声音在年似锦耳中宛若死亡的宣判。

    ——

    结果显而易见,云闲被就地同年轻瑶关了起来,萧檀留在牢里,让人把年似锦被带回寝房管着着。

    身边的婢女换了一批人,先前那几个她无多余心力询问。

    婢女点上安神熏香,帮她细细沐浴一番,换了干净衣裳,可她的心口依旧堵得厉害,还隐隐泛着疼。

    年似锦还不想死,她觉得家人的死亡有蹊跷,一直在默默暗中调查,如今才有了些许眉头。

    她握住宝石手链,紧紧按在胸口,斜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房门被推开,脚步身愈来愈进,年似锦缓缓睁开双眼,眼周微红,眼泪蓄在眼眶,我见犹怜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萧檀。

    见对方站着不动,年似锦轻抿红唇,慢慢起身,身着轻薄红纱,一步步向萧檀走去,拉着他的手带回到榻上。

    雨后的天气微凉,轻薄衣衫不御寒,冻得年似锦手脚冰凉,裹在萧檀温热的手里舒服了几分。

    萧檀已经把带血的衣裳换下,指节分明的手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笑得如沐春风,声线带着浅浅笑意,“似锦。”

    年似锦还未等话音落下,便趴在了他的腿上。

    萧檀敲桌的手顿了一下。

    冰肌雪肤透过红纱若隐若现,玉颈修长,素腰一束,盈盈一握,美腿翘起,脚踝纤细,红润的足尖微微蜷起。

    “我错了。”年似锦抬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脸色稍显苍白。

    萧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她稳了稳心神,控制不让自己发抖。

    她可是见过,这只净白修长的手,一把拧下一个刺客的脑袋,血还溅到了她脸上。

    像是顶着一把随时会落到头上的剑,她吞了吞口水,“我不该跑去见其他宗门的人。”

    萧檀眼睛眯了眯,声音很轻,“有着多年情分的人怎么是其他人呢?”

    年似锦手上摸到萧檀挂在腰间的玉佩,玉佩带上些许他的体温,触手温暖。

    她紧张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声音娇软讨喜,“相识多年的友情情分和我们相比,可不就是外人嘛。”

    恶贯满盈,人人惧怕又恨之入骨的活阎王,生的极为俊美,若不是黑白分明眸子涌动着骇人的戾气,便是活生生一个世家阳光少年模样。

    他的声音如清幽深泉,悦耳动听,话语内容却让年似锦的心吊高几分,“啊,你还为了这个外人跑去牢房那肮脏地方。”

    头上一下一下抚摸力道消失,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像是冷血的毒蛇在游走,激起她的一阵战栗。

    年似锦不仅想自救,还想让云闲活下来。

    并非因为云闲是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也不是因为两家深厚的交情。

    锦上添花的人不少,雪中送炭的人却寥寥无几。

    她至今都还清晰记得,那日她刚回到镇上,便听闻家中已被烧得干净,母亲惨死大火。

    父亲和弟弟外出清理暴动的灵兽,不慎出现意外双双身亡。

    小妹侥幸活了下来,却昏迷不醒,被年家本家接了过去。

    她出门一趟,回来变成孑然一身,到城门接她的,便是云闲。

    后来,年似锦被胁迫替年轻瑶送到沉星殿,平日相交尚可的人,不是家中出了事无暇顾及,就是找借口躲着她。

    唯有云闲,为了她的事情奔波劳走,生生把自己累到。

    她还欠着云闲的人情,此次不还,便再无未来。

    年似锦明白,萧檀不讲道理,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

    攀上他的肩膀,手指勾了勾萧檀放在膝上的手掌,转而把手缓慢移在他腰带上。

    萧檀眼眸黑沉,褪去脸上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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