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边，林岱和关然两人一文一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连逼带吓，当场就要暴起砍人，一个耐心劝导，旁敲侧击着把人都安排了。总算能安安稳稳的迎回仪仗。

    自上次左相来过之后，刘钰感觉整个营帐的氛围都低沉了许多。巡逻的甲兵明显比之前频繁，尤其是主账这边，爹爹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有膳食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自己问又问不出什么，带着刘钰的心情也闷闷的，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从前爹爹虽然不是日日陪着自己玩耍，但总是要挤出时间陪自己。不过，紧张的氛围也只持续了短短几天。

    这天刘钰醒来，本以为又要自己一个人，却在起身后惊喜发现爹爹没有外出，而是在擦拭宝剑。“爹爹！”

    刘鸿听到女儿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刘钰。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醒了？收拾一下，咱们巳时出发进京。”

    刘钰听到可以进京，猛地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保母，快帮我穿衣服，我今天得好好收拾一下。”

    “好，今天一定把咱们的小公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温以柳说着给刘钰穿好衣服和鞋子。

    刘鸿也被女儿的兴奋感染，摸摸女儿的头颅，轻笑一声：“进京这么高兴？看来林岱上次给你灌了不少迷魂汤啊。”

    温以柳跪坐在刘钰身后为刘钰编发髻，闻言，“林大人上回给公主讲了京城不少好玩的地方，还送了公主许多京中时兴的吃食和玩意儿，这些年公主一直随陛下在边关，自然被林大人口中的盛京吸引。”

    刘钰摇头晃脑的请求，“爹爹，我想和林岱在京城玩。”

    刘鸿无情拒绝，“不行，我不放心他。”

    刘钰这厢被刘鸿拒绝，转头求助保母。

    温以柳虽然不像林岱等人消息灵通，但也觉得如今京中不甚太平，劝道，“陛下这番考量也是为了公主好。”

    “陛下，奴婢去整理公主要带走的物品。”说罢温以柳向刘鸿行礼，逃离现场。

    刘钰望着温以柳，撅起嘴气鼓鼓的对着刘鸿，“保母太不仗义了。”

    刘鸿揪着刘钰的后脖领提起来，“一天天的，还没老子腿高，脾气倒不小。我是皇帝，所有人都得听我的，懂吗，刘小钰？”

    刘钰：生无可恋脸。

    刘鸿放下女儿，给炸毛的刘钰顺毛，“等过上一段时间，我亲自带你在京城玩一圈，绝对让你逛过瘾。咱们今天最主要就是去宗正寺，给祖宗上香。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刘钰在一番抗争后终于放弃挣扎，被刘鸿带着骑到刘鸿的马上。平日里刘钰骑得都是师傅精挑细选出来的脾性温和小马驹，骤然间坐到身形高大的战马上。刘钰：我感觉有些晕马。紧紧拽着缰绳，不敢松手。

    刘鸿感受到女儿很紧绷，覆到刘钰手上。“没事，飞白认得你，你之前给飞白喂过食，它不会伤你。”

    听到头顶爹爹安慰的声音，刘钰抿着嘴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刘钰，这根本就不高，你觉得高是因为你现在矮。你是天子的女儿，不可以露怯！

    营地这边修整完备，副将行至皇帝马前，躬身禀告，“陛下，一切均已妥当，敬候陛下圣意。”

    刘鸿漫不经心道，“行。”

    副将得令，后去通传，路上回望了一眼陛下，看着侧面表情如出一辙，沉得能滴出水的父女俩，心中暗叹，像，真是像啊！以前常见公主笑，总以为公主相貌随了皇后，没想到公主沉着脸竟如此肖像陛下。

    一路行至宣武门，百官以左相林岱和大将军关然为首，于宣武门两侧相迎。

    刘钰坐在最前面，占据最好的视野，一眼就看到了师傅关然，轻碰爹爹的手心，悄悄说，“我看到关然了。”

    接着就是林岱的一番长篇大论，圣驾回銮云云，听得刘钰头大，还没怎么听懂。

    完球，腿有点麻。长这么大，刘钰头一次长时间骑在马上。

    “爹爹，我腿现在乱七八糟的。”

    刘鸿：什么？乱七八糟？

    行至宗正寺，林岱回禀道，“宗正在殿内等候陛下和公主。臣等在殿外敬候。”

    刘鸿翻身下马，又亲手抱女儿下来，进了大殿。

    刘钰被爹爹抱着进了大殿，环顾殿内的陈设。旧旧的，跟雁鸣关不相上下。

    刘钰被放到椅子上，刘鸿半蹲下来，对着刘钰说：“你在外殿这里稍微等一会，爹爹先去内殿和宗正说几句话，待会来接你。”

    刘钰点点头，“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等爹爹的。”

    看着爹爹进了内殿，刘钰坐了约莫一刻钟，还不见接自己。从椅子上跳下去，拖着瘸腿绕着外殿晃悠了一圈，最终停在一组壁画下面。

    壁画上的故事刘钰看的懵懵懂懂，但刘钰觉得应该讲了一个很厉害的故事。画上有很多光怪陆离的场面，刘钰觉得像阿妈给自己淘的山海经。

    “我建议你跺跺脚，可能会缓解很多，至少比现在像个小瘸子好。”一道声音从刘钰右侧方传来，刘钰转头，看到身侧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该男子头戴金冠，面白如玉，服表华美，背手而立，通身散发着贵气。

    “真的？”刘钰持怀疑态度。

    “不妨试试？嗯，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男子循循引诱。

    刘钰试了一试，发现确实好了些。

    男子视线回归壁画。“你看得明白画上讲的故事吗？”

    刘钰诚实地摇摇头，“现在还看不太明白，不过等我长大了，读的书多了，到时候我就懂了。”

    男子闻言一笑：“画上讲的是大楚开国皇帝的故事……”

    随着男子的讲述，刘钰大概明白是怎么个事。约莫一百五十年前，前朝的统治日渐腐朽，帝位之争更是可怕，十年间换了八个皇帝。在这期间官府打头买官卖官，贿赂公行。到了惠帝一朝，腐败达到了几十年的顶点，税种花样繁多，前朝皇室的名声著闻于外。

    那几年又天灾不断，接连出现洪涝，黄河决堤三次，饥民遍野，无数百姓沦为流氓，官府非但不作为，还要继续搜刮民脂民膏，终于，各地都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

    大楚开国皇帝就是这个时候，带领兄弟起义，后又凭借着高尚的人格、过人的战斗力、和知人善任，一路收小弟，势如破竹攻入皇都。后降服其余众多起义军，成立大楚。减轻赋税，兴修水利，重新划分土地，开启了一段盛世。

    刘钰之前在雁鸣关倒是听人讲过大楚建国的故事，不过没有这个人讲的详实，也没有这个人这么能吹。

    刘钰猜测男人应该就是所谓的宗正，便也问出口，“您知道的这么清除，难道就是这里的宗正吗？”

    男人嘿嘿一笑：“丫头，我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宗正，宗正和你爹在里面吵架呢。”

    “我，就是刚刚讲的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大楚开国皇帝刘同是也。”

    刘钰：…………

    哦，太庙之中居然也有疯子。

    “我听人说开国皇帝叫刘瓒。”

    刘同满不在乎，“哦，那是为了后边好避讳，我儿子，你的太爷爷给我后改的名字。”

    刘钰：…………

    刘同看刘钰一副不信的样子，当场展示了一番穿墙术自证。

    刘钰看着在墙中间左右横跳，钻进钻出的刘同。

    啊，原来不是疯子。而是一个死去多年的鬼君王。

    刘钰消化了一会刘同带来的震撼，发出疑问：“我常听人说，人死后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重新投胎。按理来说，你死了许多年，早该投胎成人，还至少投两轮那种，怎么会在这里。”

    刘同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死后，灵魂就一直飘在世间，你当我不想投胎？我是没法投胎，我试过挺多法子，但都没什么效果。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之前都没人能看到我。别说人了，鬼我都没看到一个。所以我只好在这世间到处飘，过得可无聊了。”

    刘同说着，发现了华点，“不过，你这丫头胆子倒是真大，知道我是鬼魂竟然不害怕。少年英杰啊。”

    刘钰作为曾被刀架到脖子上挟持，又跟着师傅关然纵横战场，当然，主要是关然纵横，但是都这不重点，重点是刘钰也算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对刘钰来说，见鬼是在算不上什么大场面。毕竟鬼哪里比得上有些人坏。

    刘钰回给刘同一个笑容，“既然你能作为鬼存在，那我死了也会跟你一样变成鬼，到时候谁打谁还不一定呢。我看话本里写，像我这种冤死的小孩，戾气是最重的。说不准，变成鬼的我还能实现老祖宗你投胎的梦想呢。”

    刘同点头赞同：有道理。还有点凶。

    刘钰坐回椅子上，把腰间的玉坠拿在手里把玩。“对了，你刚刚说我爹在和宗正吵架，我爹赢了吗？”

    刘同飘进去一会儿，飘回刘钰身边。“你爹吵赢了。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宗正那脸绿的。不过你爹吵赢也正常，几年前你爹可是差点给太庙点了，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吵过你爹。”

    “不许你污蔑我爹！”刘钰虽然只有五岁，也知道火烧宗庙罪名不小。急了，她绝不允许有人给爹爹泼脏水，哪怕是老祖宗也不行。

    “行吧行吧行吧，我不说了。我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刘同脾气上来，直接飘走，消失不见。

    刘鸿出内殿，就看女儿脸皱成小苦瓜，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小钰，过来吧，你待会儿不用跟宗正说什么，就给祖宗上柱香就行。”

    刘钰跟在刘鸿身后亦步亦趋进了内殿，内殿陈设庄严肃穆，从上到下依次摆放建国至今五位皇帝的画像和牌位。

    刘钰乖巧的跪到蒲团上，给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宗正将供香递给刘钰，指引刘钰把香插到香炉之中。

    在供香缕缕上升的烟雾中，刘钰得以观察上方的画像。不得不说，刚刚遇到的那个魂灵和画像上的太祖皇帝挺像。刘钰在心中做出点评。

    接着刘钰就见刘同的魂灵从画像之中钻了出来，对着刘钰刚刚插的香猛吸一口。然后窜到宗正面前，对着宗正做鬼脸。

    刘钰：……我并不想承认这厮是我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