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那些事，明媚便真就再也没碰过刀枪。
一晃三年，中洲诸国还忙着休养生息，如此，边关还算安定，日子就这么平凡的过下去，虽有些乏味，可明媚乐在其中。
晚春时节，京都的桃花开的正盛，姜恒正倚着窗棂，捧着半卷话本子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半晌，开口问道：“淮卿，你说凌霄花精和爬山虎怪打架，谁能赢？”
“啊？”侍卫淮卿茫然。
姜恒合上话本，敲了敲上面的署名，说道：“罢了，把这位二小姐的给朕找出来。”
淮卿接过话本，在京都好一番打听，得知这位二小姐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主儿，每次出现给说书的老先生丢下话本就跑，也不收银子。
唯二确定的是，这位二小姐真是个姑娘，且还有个爱好，就是看台戏。
每月初一十五，城南百茗斋都会演半日台戏，每每此时，这位二小姐都早早等着，从不缺席。
姜恒得了消息，择了个初一，乔装成富家公子，早早候在百茗斋。
不知过了多久，话本先生往门口一指，悄声道：“这位便是二小姐。”
顺着那方向看去，一位素衣女子款步走来，这姑娘不施粉黛，也不佩钗环，只拿一根红绳子松松的绑在发尾，素衣素袍却难掩极媚的长相，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儿，活像是话本子里的狐妖。
“姑娘便是二小姐？”姜恒招呼道。
“嗯？”这明媚看过来，百无聊赖的应道。
“二小姐的话本实在有趣，在下对后面的故事十分好奇，只是不知为何，好几本都迟迟不见下卷...”姜恒缓缓开口道。
“反正结局都一样公子图一乐就完了，不必纠结。”明媚顺势找把椅子坐下来，散漫的说道。
“这如何能一样？”姜恒不解。
“团团圆圆，长长久久？”
明媚喜欢这种结局，但她没经历过，更不知如何去写。
“嗯...这凌霄花精和爬山虎怪也罢，出马仙和保家仙也行，可这白马将军和白马，许愿池的王八和锦鲤，太上老君的拂尘和炼丹炉...”姜恒报菜名似的罗列着。
“换个物种而已。”明媚理所当然道。
“这样，只要二小姐愿意写完，随便开个价。”姜恒也懒得争辩，就试图收买。
“我会缺钱？”明媚仰头，晃了晃腕上的翡玉镯子，瞪着姜恒说道。
这镯子买下百茗斋也绰绰有余，姜恒这才注意到，这姑娘的衣着颜色虽素，料子却是极好，只怕是哪家不愿招摇的富家小姐。
可她这长相，再不招摇，也很难叫人不去注意。
姜恒笑道：“那二小姐想要什么？”
“你能给？”明媚稍作思量问道，眼下还真有个难题。
“二小姐不妨说说？”姜恒拄着下巴，悠哉游哉的说道，眉目间透着几许风流。
“今日的台戏我不喜欢，公子要是能把它换了，我连夜动笔！”明媚忽然来了精神，说道。
“二小姐爱看戏，却不喜欢这最出名的江山客？”姜恒疑惑。
江山客，讲的是上古霸主帝勉与女战神花渊的爱情故事。
明媚头疼。
戏演到正主头上，恐怕也是世间少有。
“这戏场面热闹，一年可也就演上两次。”姜恒惋惜道，今儿这场原是他特意安排的，谁成想弄巧成拙。
“你到底能不能让他们换？”明媚质疑道。
姜恒心下也无奈，要演江山客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半日，京都白姓翘首以盼，也不好坏了大家兴致，便开口道：
“换是换不成，倒是后日可以为二小姐加上一场，至于演什么由二小姐定。”
“当真？”
“当真，只要二小姐答应在下...”
“你挑一本，后日我给你写完拿过来。”明媚眼神坚定，语气豪爽。
“二小姐写顺手的便是。”
主要是明媚这人文辞不佳又极爱摆烂，有开头没结尾的故事太多，只是情节大多离谱中带着合理，荒唐中带着有趣，姜恒都想看，一时竟挑不出所以然。
“那今日的戏，二小姐当真不去看看？”姜恒问道。
“嗯...凑个热闹也成。”明媚起身，晃晃悠悠的朝戏台子走去。
“二小姐！”姜恒忙叫住。
“嗯？”明媚茫然回头。
“楼上雅间视野好，二小姐一起吧。”
“带路。”
姜恒错愕，自己也算是一方治世天子，什么时候要被这么使唤了？
淮卿圆场道：“公子，二小姐，这边请。”
这百茗斋的雅间配了宽敞的看台，视野确是极好，酒水瓜果早已备好，仆从侯在门口随时等着传召，看着排场不小。
“二小姐坐。”姜恒让道。
明媚也不客气，瘫在椅子上蔫哒哒的啃起杏仁儿，眼神都有些涣散，姜恒差点以为这姑娘要在人声鼎沸中睡去。
戏台上，绸状的帷幕被几个飞天舞女缓缓拉开，主角双双登场，台下掌声如雷。
明媚嘴里塞着杏仁，含含糊糊地指着戏台说道：“我说，咱们陛下脾气真好，这帝勉也算皇帝，他竟允许别人扮皇帝？”
姜恒楞了愣，笑道：“说不定咱们陛下也能一统中州的时候，就不让别人扮了。”
“哦，原来是自卑啊。”明媚仿佛很懂的样子说道。
“二小姐...”姜恒无语，要不是自恃身份，合该破口大骂。
“嗯？那祝他凯旋？皇帝老儿这几年不是没出征吗。”
“......”姜恒沉默，一旁的淮卿也不禁扶额。
这戏的开篇叫好良缘携手战天下。
台上正刀戟相间，战鼓擂擂，旌旗飞舞，火星四溅，擅口技者学着战马的嘶鸣，将军扮相的女子与他的王在敌阵中痛快厮杀，打的敌军节节败退，台下观众目瞪口呆，连连叫好。
明媚也被这打斗的场景吸引，却还不忘挑刺，说道：“女战神不是用鬼伞吗？这人怎么用长枪？”
“我的大小姐，那种兵刃哪户铁匠能做得出？”姜恒无奈道。
“是二小姐！”
“是是是，二小姐。”姜恒像是哄孩子一样应承。
明媚有些走神，她那把兵器，通体血红，模样像伞，尖端锋利，收起时八根伞骨都是刃长不足二尺的刀子，尾端还有倒刺。若是撑开，伞面一合，刀刃回缩，最好的箭矢也穿不透。
当年争霸，太多人战死在这把伞下，因而有鬼伞之名，她当年心死坠入火海时，把鬼伞也带了进去，想来那东西早已化成铁水，揉进风沙了吧。
戏台上的打斗渐渐停止，看样子是江山已定，万民欢庆中，帷幕忽地被拉上，台下的喝彩却愈发热烈。
明媚起身，倚着栏杆，干脆不看，讽刺道：“无趣，又要吵架吵到骨灰合葬了是吧。”
姜恒扫了眼明媚，还是纠正道：“这一出，叫明堂对峙，血宴合欢...”
明媚撇嘴，笑道：“有区别吗？”
姜恒沉默，一时没法子反驳。
这戏明媚小时候是看过的，那时候她当真以为，帝勉是误会花渊与顾兰亭的的关系才痛下杀手，还颇为这二位老祖宗唏嘘叹惋来着。
帷幕再被拉开时，沙场被布成明堂，雕梁画柱御阶龙椅自是没有，背景都是师傅一笔笔画好钉在木架子上让人抬上去的。
女战神扮相的戏子缓步走入戏台中央，质问道：
“臣花渊自追随陛下，走马仗剑十一载，平西夷，踏北蛮，征东海，戍南关，收腹城池七十有二，屠灭反王三十有一，可曾有丝毫对不起陛下？可你为何要逼死哥哥？”
明媚道：“真这么厉害干嘛不自己当皇帝。”
姜恒道：“好歹是知遇之恩，年少之谊。”
“乱世不讲天恩，这位战神多半是名不副实。”明媚笑道。
“如今也是乱世，二小姐这是有不臣之心？”姜恒用玩笑的语气掩饰着怒意。
“别给我戴这么高帽子。”明媚转身指着看台，懒洋洋的说道：“就戏论戏。”
她当然不是就戏论戏，她是在陈述事实。
这些功绩，大多还是帝勉的功劳，她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杀手，帝勉指哪她便打哪。
说是战神，倒不如杀神合适。
姜恒见她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也不愿胡乱猜疑，便道：“就戏论戏，这二人虽恩爱，可帝王疑心重，花将军又不解风情，因为这些误会只能做万里江山的过客，确实可惜。”
“公子真觉得，如此看中情爱的人，能统一中洲？”明媚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帝勉眼里，情爱什么的，都是他的手段。
他怎会像戏文里一样追下火海殉情？他怎么肯？
姜恒若有所思的说道：“有些东西，总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明媚灿然一笑，说道：“酸唧唧的话本公子还是少看，等下咱们也要分别，不妨到那戏台子上，我演回头你演哭，说不定明天咱们也是霸主了。”
“二小姐还真是...”姜恒顿了顿，给自己倒了杯酒，浅尝了一口，愣是把“口无遮拦”四个字吞下了去。
明媚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笑道：“这酒不赖，但比不上沛野的杏花酿，后日我给你带一罐尝尝。”
“杏花还能酿酒？”姜恒问道。
“酿酒的嬢嬢叫李杏花！”明媚说罢，也不走寻常路，飞身越过看台的栏杆，直接跳道马背上。
姜恒见状，连忙喊道：“二小姐！二小姐还没说下次看什么戏！”
忍冬已经长成健硕的战马，一声嘶鸣，载着明媚跑的极快，不稍片刻便消失在姜恒的视野中。
姜恒无奈，回首问道：“淮卿，你觉得这出江山客如何？”
“架打的不痛快，都不死人。”淮卿直言道。
“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姜恒看了眼淮卿，补充道：“嗜杀者...”
淮卿惶恐，连忙拜道：“陛下，属下只杀陛下不喜欢的人。”
姜恒轻笑，眼前似乎浮现出中洲那张残破不堪的羊皮地图。
“西夷六部，南境四国，漠北蛮族，东海番邦，不归服者，朕都不喜欢。”
“属下...”
姜恒摆手，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对了，明日去沛野军营打探一番，几位将军家里可有一位容色出众又特立独行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