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槐序鸣蜩,蜀都游山顶的槐树林里是一片风姿卓绝。月华倾洒而下,于那纯白似雪的槐花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霜。

    静谧林间,有一身着水蓝色交领襦裙的少女,正阖眸卧在枝干上。

    她容貌昳丽,楚腰蛴领,在浅淡月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出几分谪仙的韵味,出尘脱俗。

    忽地,裹有丝丝凉意的山风徐徐吹来,扬起少女垂落半空的裙裳,她许是已入了眠,下意识想要往旁侧挪动,而后便是半边身子一空,于那枝干上坠了下去。

    这片槐树林是她平日里最喜造访之处,许是因为知晓地面上草盛土软,哪怕摔下来也不见得会有多疼,便睡得这般恣意。

    她也曾想过,若能在簌簌的白色花瓣中飘然而坠,那姿态定也是极美的,就似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

    然而仙女没料到的是,她此番竟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怀抱温热,胸膛精壮,竟有几分熟悉。

    她缓缓睁眼,面前是一张清隽如玉的男子面孔,此刻,正眼眸深邃地将她望着。

    少女呼吸微滞一瞬,连眨了几下杏眸才让自己完完全全清醒过来,而后轻声唤道:“师,师兄?”

    与她四目相对的俊美师兄唇角微扬:“夜里天寒,师妹在此贪睡,不怕着凉么?”

    他嗓音清冽温和,语气透有些微责怪,而有力的大掌还禁锢在那抹纤腰之上,惹得蓝衣少女面露羞赧,一颗心霎时砰砰直跳。

    她打量着问:“师兄,找我有事儿?”

    未及弱冠的少年将人放下,而后与她并肩坐于草地之上,直抒来意:“明日我便要下山了,有些话,想与师妹说。”

    因着他那双漆黑星眸清澈透亮,注视人时又及其专注,再加上此刻的缕缕柔情,真真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少女强压住内心的小鹿乱撞,缓缓开口:“师兄有话直说便是。”

    然而脑中却已千回百转,师兄想说甚么?莫不是,莫不是……

    “兴许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表明心迹,其实,我心悦师妹已久。”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话语,少女一颗心近乎跳到了嗓子眼,连带着指尖也稍稍一颤,她此刻尤为感激这夜黑风高,以至于看不清她的面颊绯红。

    神思激跃,她的少女怀春竟然……竟然成真了!!

    那人又柔声问:“不知师妹的心意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自然是……

    她竭力保持矜持,但脱口而出的回应却已是语调软绵:“我……我也早已倾心于师兄。”

    话音刚落,只见少年细长的眼尾轻轻弯起,面上笑意宛若阳春暖旭,而后便倾身吻了过去,双臂拥她入怀。

    少女羽睫微颤,唇间温热濡湿,阵阵麻酥之感逐渐涌入四肢百骸,既紧张又欣忭。

    她闭上双眼,仿若万物静止,仅余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直至……

    直至听见有人在唤她。

    “姑娘,姑娘!该起了,姑娘!”

    四周一片混沌,恍惚间,她赫然睁眼,可面前却再无那俊俏少年郎,只余下一方绣有金丝雀的月白色引枕,而她那娇软红唇正紧紧贴在枕面上。

    少女心神俱震。

    竟然又是一场黄粱美梦!?

    而后,像是发泄似地将那引枕往床尾一扔,她翻了个身,转向外侧,睁着一双惺忪睡眼问正打起寝帐候在一旁的贴身婢女:“宛荷,几时了?”

    “卯时刚过一刻。”

    一听时辰尚早,床上那人又夹住锦被翻身滚至里侧,以被蒙头,瓮声道:“还早呢!我想再睡会儿。”

    见状,宛荷赶忙拽了拽她的被子,提醒道:“姑娘,可不能再睡了,您忘了么?今早凤鸣堂那边儿要送入宫穿的衣裳来,少夫人可是要亲自过来掌眼的。”

    语罢,只见对方一把扯下头上盖着的锦被,美眸圆睁。

    醒了,这回是真醒了。

    盯着帐顶好一会儿,那股子瘀滞之感又于她的心间弥漫开了。

    果然,还是昏睡最适合她。

    此间房内的布置尤为精巧雅致,明里之间以一扇檀木嵌黄杨木大理石坐屏相隔,旁还悬有衔珠缥碧绡纱,一看便是达官显贵家中的女子闺房。

    而她也正是当朝尚书令顾珩的幺女,名唤顾旖岚,年方十七,正乃待字闺中的碧玉年华。

    至于她方才梦中的那片槐树林,远在距离洛京城千里之外的蜀都,乃武林名门--游山派之所居。

    及笄那年,顾旖岚前往游山派拜师学艺,而在堪堪两年之后,被家中一纸书信急召回京,缘由无他,只因阿耶替她定了一门亲事。

    并且是一门令好心之人称道,狭隘之人艳羡的亲事。

    她那未婚夫婿,乃昌国公府世子爷白翊鸿,国公府本就因骠骑大将军昌国公而声名显赫,白翊鸿更是琬长公主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窦太后的亲外孙。

    这一连串名头数下来,若非她已对师兄暗许芳心,定也是愿意嫁的。

    “哎……”顾旖岚垂眸盯着锦被,摇头长叹一声。

    圣人所言非虚啊,人生不如意事果真十之八九。

    自打数月前那日,她失足跌落悬崖,而师兄奋不顾身冲下来护住她伊始,她这颗心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师兄是那般举世无双的男子,又与她同经生死,这份情谊,她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

    -

    待梳洗完毕,熹微晨光已打进顾旖岚住的蘅芷院内。

    明间卧榻的案几上布了早膳,顾旖岚跽坐在软垫上,正缓缓喝着一碗鸡丝小米粥的当口,庭前垂花门已开,一行人徐徐而来。

    因着在外习武的缘故,她并未似寻常闺秀那般事事皆耐着性子慢悠悠行进。

    眼见自家嫂嫂跨进院门,她赶忙三两口便将那粥给解决了,而后趿鞋下榻,溜至净室匆匆盥漱。

    这头宛荷还未来得及将早膳撤下,那头的顾旖岚却已规规整整站在了房门口,瞧着像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乖巧模样。

    宛荷怔怔眨眼,心下道,她家姑娘不愧是江湖人士!

    顾家少夫人王梦语,乃顾家长子顾达枫之妻,其父任门下省侍中,也是一位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

    盈盈进门之时,顾旖岚笑得明媚,上前挽住了她的臂弯,轻唤了一声“嫂嫂”。

    “本想着晚些来能让你多休息会儿,没承想,你这儿早膳都用完了。”王梦语是个恬静温婉的性子,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听着尤为舒适。

    她抬手指了指丫鬟们手中端着的承盘:“衣裳我都看过了,是上好的苏绣,桃花云雾纹的,裙面附有烟罗绡纱,配色很是得体,你快试试,若有不妥,还来得及改。”

    顾旖岚是最喜她这个嫂嫂的,待人和善细腻,予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她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状,娇声应道:“有劳嫂嫂了,阿岚这就试。”

    -

    里间,纱帘垂下,屏风后头,宛荷已将新做的衣裳展开。

    顾旖岚脱下身上外衫,正想展臂去套那襦裙上衣。

    只听一旁王梦语轻声道:“中衣也做了套新的,一并试试。”

    言罢,她便径直从承盘最下层,抖出了那件绣有水仙纹的素白衣衫。

    眼见顾旖岚露出玉肌雪肤,王梦语特意觑了眼她上臂内侧的红色朱砂,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她弯起唇角低声道:“长了两岁,都出落得这般玲珑有致了,委实可以嫁了。”

    旁侧宛荷垂眸浅笑,显然见着自家姑娘这巍峨曲线,心里头也是这般想的。

    一提起这婚姻大事,顾旖岚心里头便直打鼓。

    但她面上不显,只状似含羞局促道:“嫂嫂又打趣我了,阿岚还小,不急着嫁。”

    “都十七了,还小呢!再过两年,与你同龄的女子都该当娘了。”

    王梦语一面接茬,一面替对方穿上中衣,然而她心知肚明,这丫头哪里是觉着自个儿年纪尚小,分明只是不想嫁罢了。

    宛荷理着顾旖岚身后秀发,也忍不住开口:“听闻那昌国公府的白世子文武兼资,十四岁便随昌国公上阵杀敌,好生英武,与姑娘您可谓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了!”

    “……”

    这是搞双重夹击呢?

    顾旖岚僵硬地提了提唇角,一句话也不想接。

    她才不愿与那世子爷郎才女貌,她只想同她的师兄抵死缠绵!

    -

    送完衣裳,又在顾家少夫人那领了赏钱,凤鸣堂的婆子便携丫鬟离开了蘅芷院。

    走在出府的小径上,那婆子与丫鬟低声耳语:“这小娘子,长得也忒俊了些!”

    早有听闻顾家小娘子养在深闺人未识,金娇玉贵,不承想,竟然生得这副天仙般的模样。

    那丫鬟也颇为赞同:“这样貌,怕是要将京中贵女全给比下去了。”

    凤鸣堂是洛京城内数得上名号的锦绣坊,专给大户人家做衣裳,故此,与她们打过交道的大家闺秀,可真不少。

    这不,前些日子顾家派人来选布匹时,正巧禄亲王府的婢女也在坊内。

    于是,就在前日,她前往禄亲王府给小郡主送衣裳时,当下便被对方塞了满满一荷包赏钱委以重任:“替本郡主好生瞧瞧那顾家女的长相!”

    婆子心中甚是纠结,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多少也能猜出点那小郡主的心思。

    郡主与昌国公府世子爷是表兄妹,若是郡主心悦表兄,有意与顾家小姐一较高下,这让她如何答复呢?

    若是昧着良心将仙女说成姿色平庸,恐怕会遭天谴;但若是实话实说,又定会受那郡主的冷眼,保不准还会因此失了一位金主。

    婆子沿路叹息,真真是令人头疼啊!

    -

    与顾旖岚叙了一会儿话,王梦语便回了自个儿的月澜院。

    这才刚跨进垂花门,便见她的夫君,时任御史中丞的顾达枫,正在廊下踱着步子等她。

    顾达枫着一身石青弹墨竹纹云袖袍,瞧着便是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韵味,他端袖走下台阶,凑近来人,低声问:“怎么样?”

    御史中丞向来沉稳内敛,鲜少有这般将着急写在脸上的时候。

    王梦语唇角的笑意硬是没压住,缓了一会儿才回应:“她再怎么有性子,说到底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难不成连这点分寸都没有么?”

    也不知自家夫君是怎么想的,竟让她去查探亲妹妹的守宫砂?

    想来也是因着阿婆过世得早,他这位做兄长的也操起当娘的心来了。

    顾珩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夫人郑氏过身后,他并未续弦,而是独自养育两个孩儿。

    听王梦语这样说,顾达枫暗自舒了口气:“我这不也是怕她在外头受人蛊惑么?这丫头,几时让我省心过?”

    自打告知她定亲之事起,便总见她闷闷不乐。

    起初,他还只当是旖岚怪他与阿耶自作主张,可当昨日,见着她那把青萍剑上竟挂了一串同心结剑穗后,他才算心下了然。

    那同心结甚是小巧,若不是旖岚时常抚着那剑穗发呆,他兴许还不会这般眼尖地留意到这物什。

    这丫头,同心结是能随意挂的么?

    “哎……”顾达枫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垂眸心想,总得与她促膝长谈上一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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