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笑了一下，收起了那副惯常挂在脸上的表情。背风点了一根烟。

    “这么多年同事了，今天换你忍忍我。”周钰缓缓吐出一口烟，对荆喻咧了下嘴。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关于这件事儿，警务厅给出的就是我全部知道的事实。不过……”

    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安金鱼，我劝你别继续调查了，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你心知肚明。你觉得那是你能知道的事情吗？”

    周钰紧紧盯着安金鱼的眼睛：“上一个知情人已经失踪了，你觉得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荆喻之前有看过周钰写的报道，和安金鱼一样，周钰也是一个有信仰的媒体人。

    转开头，荆喻看着远处的操场说：“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周钰紧绷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他既不敢去探寻真相，也不想让其他无辜的人被卷进来。

    良心，让他站在这里，但他似乎没有继续向前的勇气了。毕竟他的生命不只属于他自己，还属于他的父母，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荆喻猜到了周钰的想法，对周钰说：“其实我们都一样。但是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我想尝试一下，你可以拒绝。”

    被荆喻戳破的周钰像是失去了壳的蜗牛，沉默地抽完烟，走到垃圾桶旁边扔烟头。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好。”

    此时距离韩同学失踪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身形已经有成年人那么高大的少年，依然是人间蒸发的状态。

    社会热点每天都在更新，今天这个歌手出轨，明天那个演员劈腿，很快，人们的关注点从这件事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但是也有一小波人，在执着地探寻这件事的真相，每天孜孜不倦在热点视频下面提起这件还没被解决的失踪案。

    大嘴传媒的办公室里，周钰正在刷社会热点视频。旁边的荆喻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60岁前天后近期颜值回春，据说每天都喝圣光科技的量子营养剂。”

    “新一代智能机械义肢已投入生产，是否会掀起新的‘换肢狂潮’？”

    “S市两个臭名昭著的团伙发生火拼，新武器手持火箭炮威力巨大。”

    ……

    周钰说得对，想要抓到那些人的小尾巴实在是太难了。所有的线索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尤其是视频监控。

    说到视频监控，荆喻的眼神黯了黯。

    圣光中学的所有监控都是神之眼公司提供的。

    这家公司比圣光公司的市值还要大，整个赛博世界，几乎大半的电子产品尤以电子监控为主，都来自这个公司。

    他们公司所有搜集到的监控视频除了监控地有存档，公司本部也有存档。但是为了保障买家的权益，这些存档是不会对外界公开的。

    昨天晚上回到住处，荆喻假装客户咨询过这个公司的客服。

    在咨询过一些常规疑问之后，荆喻又隐晦地问了几个问题：“是这样的，我呢是开酒吧的，警务厅要求必须要装上有安全认证的监控。如果有人闹事……”

    “女士，你们酒吧本地的监控视频如何处理我们这边是无法控制的。但是公司总部的视频存档必须有高层同意，才能进入数据中心查找。我们的数据中心是绝对安全的，每年需要动用数据中心密钥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客服的潜在意思就是说，酒吧那点儿小打小闹根本不算大事，就算闹出人命也没人会去数据中心查找监控存档。

    荆喻现在需要知道韩同学的这件事，警务厅有没有去神之眼公司的数据中心调查过服务器的存档。

    和老周分享了这个消息后，没想到建议荆喻去问李主编。

    “主编？”

    “对，你直接和他说就行。除了他，你大概也没有其他渠道了解这件事。”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荆喻和老周已经很熟了，她相信老周不会坑她，于是找了一个机会直接问李主编。

    听到荆喻的问题，李主编脸顿时沉了下来：“谁和你说的？”

    “老周。”

    荆喻毫不犹豫出卖队友。

    李主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拉着荆喻去顶层的咖啡厅喝下午茶，解释了荆喻的疑惑。

    “小金鱼，你知道吗？我的父母都是警务厅的人。”

    李主编收起了他惯常有些矫揉做作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正装眼神忧郁的样子甚至有些像广告牌上的男明星。

    荆喻第一次感受到气质对一个人外貌的影响这么大。

    “他们工作一直很忙，经常几天都不着家。虽然有时我会在心里偷偷抱怨，但我更为他们自豪，因为我的爸爸妈妈是保护城市安全的英雄。”

    “但是有一次，他们俩一周都没回家。我实在忍不住，就去拜托邻居阿姨带我去警务厅找他们。”

    “但是我看的邻居阿姨痛心又同情的眼神后，我就知道，他们出事了。”

    “果然，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荆喻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李主编笑了一下，“后来，我遇到了我的男朋友，他也成了警务厅的人。只不过没两年，他也不在了，我倒是只失去了腿，现在还好好活着。”

    说完这些，李主编似乎又恢复成之前有些骚包的样子，伸手点了点荆喻的头：“小金鱼，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安慰我，没必要露出这种表情啦，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

    李主编一口喝掉了面前一块儿糖都没加的咖啡，用纸巾优雅地擦擦嘴，继续说道：

    “你说的那件事我可以帮你打听，你和老周做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一直没阻止你们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什么都查不到。但是你确定要我去打听这件事？一旦出事，我可护不住你们。”

    说到最后，李主编陡然严肃起来，连声音都压得很低。

    荆喻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坚定地点点头。

    “那好吧，记得藏好小尾巴，别被任何人发现你们在做的事。尤其是摄像头。”

    “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第2天，荆喻和老周去了一趟韩同学的家。采访新闻当事人需要得到当事人和警务厅的同意。

    这是一次多家媒体的联合采访，韩母坐在沙发上接受采访，她的小女儿，也就是韩同学的妹妹，怯生生坐在妈妈身边，被韩母紧紧用胳膊护住。

    韩母是一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中年妇人，荆喻看过她的资料，是本地一个小生物公司的高级研究员。

    “谢谢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

    韩母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红着眼睛向大家道谢。然后抱起小女儿，在警务人员的护送下回到了卧室。

    荆喻回到公司，坐在座位上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韩母的态度很奇怪。想起那个怯生生藏在韩母身后的小女孩，荆喻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似乎过于在意自己的女儿了，似乎对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放心。

    荆喻有心想再去探查，但是可能由于世道不太平，这个世界对受害者家属的保护的十分严密，如果不拿到当事人和警务厅的签字，荆喻根本没办法接近韩母。

    第二天上午，李主编一到公司，就拍了拍荆喻的肩膀示意她一起出来。

    李主编假装和荆喻一起上厕所，边走边压低声音和荆喻交谈。

    “警务厅去神之眼的数据中心查看过。”男人面沉如水。

    荆喻听到这个结果心头也跳了跳。

    既然是这样的话，除了圣光中学，或者说圣光集团以外，还有至少一方参与进来了。或者是警务厅，或者是神之眼集团，又或者二者都有。

    李主编看穿荆喻所想，也不卖关子，直接对荆喻说道：“没有警务厅，告诉我这件事的是现任警务厅厅长，去神之眼集团检查的是他的人。”

    “我可以保证。”

    荆喻心下了然，如果警务厅真的参与了这件事，那就没有必要透露给李主编这个消息。

    李主编继续说道：“现在的警务厅厅长是我父母的好朋友，我们都怀疑我父母当年去世的案子和圣光集团有关。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证据。”

    “注意你的小尾巴，以后不要在有摄像头的地方做这些事儿，也不要用手机讨论。”

    李主编再次强调。

    “好。”荆喻点点头。

    这些话在学校和老周挑明的那次，老周就和她提过，后来李主编又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荆喻不可能不记在心上。

    况且目前来看，这件事的幕后操手能量巨大，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传媒公司能抗衡的。

    按照老周的意思，他们大嘴传媒是唯一获得这件事官方报道权的二流媒体，对方肯定会对他们有所监视。

    幕后黑手之一是谁，显而易见。

    但是他们的能量和权力实在是太大了，荆喻根本无从下手，找到他们的破绽。

    从卫生间回到办公室，荆喻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墙上正在工作的摄像头，叹了口气，着手准备起待会儿的早会材料。

    忽然，868号突然出声，“主人，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是一部谍战片，你要看看吗？”

    荆喻正在打字的手忽然僵住了，过了几秒，才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