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桩姻缘

    礼部是唯一有权力监管其他四部的部门,也是最神秘的部门,就连陶棠的书房里关于它的记载也寥寥无几。余烟栗又恢复成初到纺庭时无所事事的样子,抱剑坐在堂口等待庭院里忙碌的人与家道别。

    以往余群青有喜欢兜着圈子说话的怪毛病,余烟栗从来不惯着他。但任务目标当谜语人时,她就不得不耐心听着,仔细揣摩推敲了字里行间。

    红杏此刻正留恋地侍弄院子里那些自己平日里视若无睹的花草,手上动作轻柔。

    他念念有词:“死是断然不能死的,你们不会,我也不会。”

    余烟栗养过一条叫珍妮的金鱼,金鱼这种生物是会撑死而不会饿死的,按时喂的时间远没有忘记它的时间多。

    故养了好几年,仍没培养出什么感情。金鱼不在乎这个,它缓慢笨拙地移动,似乎自己是只发条没拧紧的机械制品整日沉浮浮于缸。

    不靠谱的通感异能让余烟栗觉得红杏对自家花草也是这个态度。

    所以红杏转身向邻家的大婶叮嘱照料花草的诸多事宜时,一旁等待的余烟栗终于开口:“为何要托付他人,令尊令堂不也能代为看顾吗?”

    “他们?一般他俩一声不吭地失踪都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

    很离谱的理由。

    余烟栗用目光质疑:倘若真的如此,你就不做点什么?

    出于愧疚,她其实愿意插手管一管这桩闲事,只要红杏开口。

    但红杏摆摆手:“既然他俩都有本事招惹仇家,那就肯定有本事解决,像我这种孝顺体贴的儿子断不会跟着瞎掺和。”

    嗯,怕死原来可以被说的如此委婉。

    余烟栗没被他绕进去:“我不懂你的意思。”

    “户部的大人都像您这样喜好操心任务目标家务事吗?”

    与人争论时的红杏从来都是个牙尖嘴利,凶悍异常的恐怖书生,他脸色如常,诘问语气咄咄逼人:“您千里迢迢来这似乎不是为了对一介草民关怀备至,而是断了他的姻缘以保证他死得合乎情理吧。”

    眼前忽然浮现江霜眠在自己怀中消散的场景,余烟栗明白生者与死者的距离远不止几丈几尺,不由无措了一瞬:“我只是,我是想……不,抱歉。”

    红杏不是有意要为难她,关于父母,他实在不能向旁人透露太多。

    他外貌远比他本人招摇,少年人抽条长个的时候,坊间有好事之徒宣扬城南教书先生家的儿子貌如妇人好女,实在称得上另一种意义的艳名远扬。

    起初被传像女子,红杏不觉得受到冒犯——他最熟悉的两位女人一位是他娘亲,我行我素至极,气场大多数时候比他爹都大;另一位邻家大婶人也纯朴,心善手巧,能和她们相像,红杏荣幸之至。

    只是他不笨,到底还是从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和关于自己娘亲出身的流言蜚语中发觉了轻蔑侮辱的意图。桑翟人喜好奇珍异草,在那些人眼中,红杏和他家院子里栽种的名贵花草没什么两样,他们就是图个新鲜,看个稀奇,并不在意会给红杏带来何等灾祸。

    红杏睚眦必报,笑眯眯地送走了以买花为由上门招惹挑衅的,背地里给他们使了不少绊子。为此他被自家爹娘责骂了一通,因为他花费过多精力在使绊子上而荒废学业了。

    后来,红杏偶然间发现这几人出现在失踪住户名单上,关于他相貌的流言也逐渐消散。

    诸如此类的巧合一多,他心底暗自有了猜测,只是到底没去向自己爹娘求证猜测是否属实,此刻在余烟栗面前也只能装聋作哑。

    红杏麻利收拾好行李,锁了家门,理了理背在肩上碎花蓝布的小包袱,沉默地领着余烟栗站在路口张望。

    记忆与感情是两回事,红杏因未来记忆生出的没有爱情缠绵悱恻的柔肠百结,唯有对自己注定不保小命的忧心忡忡。

    余烟栗哪有资格劝旁人看淡生死,全程陪他一同沉默。

    她不说话,红杏只好自我开导:解铃还须系铃人,醉花荫姑娘瞧不上我,这红线不就自然而然地断了吗。

    他想通了,就不再和自己生闷气,伸手戳了戳旁边人的手臂,语气介于缓和与生硬之间:“你的任务,就是只管断了红线对吧?”

    余烟栗看出他的局促,点点头送了个顺水人情:“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只是我来自穷乡僻壤,不太了解纺庭其他地方的情况,你不要嫌弃。”

    红杏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把自己那根对人态度的指针往积极方面拨了拨:“我给你说些典故,或许和我们之后要灭的魔相关。

    据传桑翟是礼部的发源地,因为此地保留了完整祭祀典仪。此番妖魔事件闹得如此兴师动众也是因为撞到了今年的祭祀,祭的是草木神,名为林衡。”

    “草木神?”

    “对,传说掌管繁衍生长的神仙,原型是礼部的首任首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桑翟靠林,猎户比农户多,自然看重郊野草木繁茂。通常祭祀活动会在每年惊蛰后春分前于桑翟各地开展,传统习俗是居民夜间在门前摆上家中长势最喜人的植株,并在植株上系青线,请求林衡降神赐福。

    被屠的镇子都是已经完成这个仪式的,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镇子是第一个要举办祭祀庆典的。”

    “不能暂时劝停仪式吗?”

    “余大人,咱们没公家身份,口说无凭啊。”红杏摊摊手,一副扼腕痛惜上了贼船的模样:“据我多出来的记忆,接下来平定事端的人不是我,是那个叫赵不易的刑部莽夫。在下可不稀罕抢别人的功,和那家伙推来推去稀里糊涂就进了刑部。”

    余烟栗正听着,突然被问:“你可知道为何礼部包揽的任务却被赵不易那厮抢了先机?”

    见她摇头,红杏心满意足地继续解释:“因为他们被难缠棘手的散千金盯上了,牵制礼部的,正是那位醉花荫姑娘。”

    他忽而神秘莫测地笑了,琉璃色的浅瞳被长睫半掩。让人头晕目眩的美貌与吊人胃口的故弄玄虚一起捉弄余烟栗:“哦,不对,不是牵制,是合作。”

    余烟栗停下来思索片刻,尽量捡出要点:“他们希望你进刑部?”

    没有得到回答,她抬头一看,红杏已远远地招停了驾去远郊的牛车。

    他爬上去,潇洒地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哟,还铺了稻草呢。”

    余烟栗跟上,坐在他旁边,进一步推论:“你的意思是礼部的人和散千金勾结。”

    “不是我的意思。”红杏矢口否认:“是醉花荫塞给我的记忆里如此,所以应该是她的意思。

    你来此也是因为她的请求吧。所以,你我二人,为了弄懂这位姑娘到底在谋划什么,得去赴她的约。”

    天色尚早,薰风和畅,稻草干燥不扎人,一路新绿色的春郊生机盎然。

    宁静祥和中,余烟栗稳稳扶住笑脸都被崎岖不平路况颠碎了的红杏,幽幽道:“这车好像是运送货物的。”

    红杏半死不活地靠着她堪称宽阔厚实的后背缩成一团,放任安全感取代自尊心。

    他有气无力道:“咱们…去的地方……很危险,千万…保护好……在下……”

    余烟栗拍拍他的肩,意思是我晓得了,你省点力气歇会吧。安抚完红杏,她缓缓擦拭着钝剑思索:这玩意能把妖魔砸晕吗?

    红杏要吐不吐地捂着嘴,凑过来断断续续抱怨:“我在城南住了这么多年…驾车技术如此差的车夫…还是头回遇到…要不是他问也不问就…不要命地往妖魔作乱的荒郊赶路…谁愿意受这罪…”

    余烟栗擦剑的手顿住了,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前,粗布短衫的车夫低着头,破斗笠遮挡大半面容。

    敌不动,我不动。

    对视间牛车已然停下,余烟栗伸手去揭僵硬不动的车夫的斗笠,红杏往后缩了缩,想远离危险。骤然间有东西蹿入他怀中,冲劲之大差点把他撞下车,低头一看,是个趾高气昂的小家伙。

    灰头土脸的小乞丐只有十岁出头,一双眼亮得很,一看就是聪明娃。聪明娃抱着红杏的腰半天不撒手:“你身上有花的味道,很好闻。”

    红杏瞥了一眼,伸手把他拎起来放一边:“小小年纪年纪不学好,学那些纨绔子弟耍流氓。”

    她方才已经看到车夫斗笠下傀儡般无神的五官,大概猜到是出自谁的手笔。

    “多管闲事,又没抱你!”小乞丐愤怒地不肯抬头正眼看她:“我辛苦跟了半天的车夫刚才被你吓跑了,这下想找出仇人彻底没戏了。”

    “礼部官员里还有这么小的孩子?”红杏方才和他近距离接触时看到了小乞丐腰间一闪而过的系青线的瓷器,不由感叹。

    “这个是捡的,”注意到他的视线,小乞丐顿时忸怩起来:“那天我在废墟里发现的,后来看到镇子上被好酒好菜招待的大人们都有这个,觉得是好东西就学着他们栓了根同色的绳子。”

    小孩子话多,没等对面二人发难就委屈得自己说漏嘴了:“那天我去野地里玩,回来村子就没了。出事的村子附近只有这辆牛车来来回回地拉人,车上的客人没到目的地就不见了,车夫一定和凶手脱不了干系。指望别人还不如靠自己,我要自己替村里人报仇。”

    “跟我们走吧。”红杏难得和颜悦色道:“培育花草不易,培育人更是难事一桩,家父教书数十年,我耳濡目染也知晓你这个年纪孩子真正需要的东西。”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真诚,小乞丐瞪大眼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而后很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没有回答,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却紧紧抓住了红杏的衣角。

    “但我之前做的事情也是对的。”他向余烟栗强调:“没你们捣乱我就找到仇人了。”

    余烟栗摇摇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的很有道理,但下次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不然我就打你屁股。”

    小乞丐张牙舞爪要和她决斗,未果,被红杏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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