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桩姻缘

    念坚如碣,风霜恒驻,崩殂不改,颠转难移。”余烟栗从灶台上顺走菜刀,口中念着剑道秘籍上的文字,没有实战教学,她只能寄望于自行领悟这种不知所云的东西。

    是说要把自己当成石头,经得起外界压迫摧折?

    她按书中招式挥舞了几下菜刀,仍不得要诀,只能叹了口气作罢。练功讲究心境,此处抬头便是黑压压的天空,密不透风的牢笼似的将整个宗宫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心中的不适感确实与日俱增。

    钱三贯倒丝毫不受影响,他从那一堆古籍中寻得乐趣,时不时查证似的翻阅。

    鹤隐宗太奇怪了,余烟栗没直面过妖魔,不知失去七情六欲的人如何可怜可怖,江霜眠热情地拉着自己到处闲逛,详细介绍各地建筑摆设与秘闻传说时,余烟栗只疑惑这魔窟般阴冷的地方与书中描述琼楼玉宇的人间仙境完全不符。

    “不出去走走吗?”婉转悦耳的声音打乱思绪,一回头,余烟栗便看见扎着垂桂髻的灵动少女趴在窗口冲她眨眼睛:“咱们不带钱公子,去个好玩的地方。”

    余烟栗镇定自若地放下菜刀,点点头:“好。”

    钱三贯嘴巴不似相貌温和,寻常人在他那难讨好处。

    “这是你进来的地方,每次我心情不好时就会躲到这里。”江霜眠一进竹林就雀跃起来,蹦蹦跳跳地提着灯走在前面像只小黄鹂,指着竹林深处道:“你在外面乱晃的时候,我正巧在照顾竹子们。封魔印的事情爹爹好像进展不顺,魔气外泄,竹子们死了好几片。”

    不同于外面的青碧葱郁,这里的竹子呈现出雪白光洁的骨质感,在风中疏影摇曳。余烟栗注意到进入竹林深处后,温度骤然降下些许。

    “只要给它们浇水它们就能长得很快,先前这里除了我之外只有它们勉强可称活物了,所以我会给它们每根都起个名字,再编一段故事。”

    “对了!”江霜眠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拖着余烟栗的袖子拉她去看:“最近新长出了两根还没来得及取,不如叫小栗和小贯,这样就算你和钱公子离开去外面了,它们也会在这里陪我的。”

    余群青上高中时也喜欢在课本上画小人,自己偶然撞见后嘲讽他幼稚,他就特地把看上去最痴傻的小人郑重命名为余烟栗。

    想到这里,余烟栗心虚地答应:“好,比较好看的那个叫小栗。”

    听她这么说,江霜眠止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钱公子听到怕又要闹了。”

    大多植物见不到阳光都无法生长,何况是人?江霜眠虽修道,却也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被这地方困住,眼见婚期将至,也许就是一辈子。

    回到房内翻看姻缘簿,余烟栗眼前仍浮现女孩方才的笑颜,忽道:“要不用信物带她出去看看?”

    “户部官员公然抢亲?”软榻上看书的钱三贯瞬间理解她的想法,一针见血地调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烟栗怕是与在下厮混久了,越来越有加入散千金的潜质。”

    “再者,你带她出去又如何?让她见识了人间红尘百态,万千风光景秀后,再回到这褊狭一隅在黑暗中守至此生终了。烟栗可要记得,对遥不可及之物心存奢念不是什么好事。以江霜眠的身份她只会比你看得更透彻。”

    余烟栗不认同:“救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她会选择如此是她没见过鹤隐宗现在于世的处境,她被骗了。”

    钱三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将书往后翻了一页:“罢了,此事依你想法就好。关于醉花荫,在下还有笔账要去找江宗主算算,江霜眠和你说她父亲带领剑道弟子在处理封魔印?你可以告诉她,封魔印就在竹林深处,你俩刚刚去的地方。至于剑道弟子的下落——呵,怕是只有江宗主才知道。”

    散千金自然有一套信息流通渠道,钱三贯也没必要撒谎,余烟栗越是这样想越是心乱如麻。那江宗主作为幕后黑手所牵姻缘怕是不怀好意,他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一并算计吗?该怎么和江霜眠说呢?

    一时冲动跑来寻江霜眠后,余烟栗只能故作寻常地问道:“江宗主常回来吗?”

    少女注意到他匆匆赶来,心神不宁的样子,疑惑道:“父亲事务繁忙自是不常回来。”

    见余烟栗皱眉不语,她寻了个轻松的话头:“余师弟看着同我父亲年岁相仿,要是未来我的夫婿能和你一样好性子该多好,相貌我倒是希望越好看越好啦。”

    好看的相貌?

    余烟栗被带偏了,不禁想起某个在鹤隐宗外惯于穿款式繁复招摇的锦衣华服,佩戴贵重的各色珠玉宝石,走出去能撑起整场豪奢宴席的排场的人,那人离了那些富丽装饰,本身的气质竟是出尘脱俗的。

    余烟栗摇摇脑袋,把那家伙的相貌摇出去,严肃地和江霜眠剖析:“好看的东西的确会让人心情愉悦,但不是光好看就行了,比如好看的蘑菇通常有毒——”

    说人坏话毕竟心虚,她声音低了下去才继续:“我觉得钱三贯就属于蘑菇,所以万万不可被他人的外表迷惑。”

    一个声音附和道:“烟栗所言极是,江姑娘往后若发现夫婿像在下一般丰神俊秀,仪表堂堂,那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家伙偷听!还只听到了自己夸他好看!余烟栗顿觉吃瘪,拉着江霜眠扭头便走。

    钱三贯快步跟上:“毒蘑菇都是这般说话的,怎么,烟栗不爱听?”

    他追上余烟栗后脚步不停:“你不信我,我就把竹林的封魔印解开了,里面的东西跑出来现在就追在我后面。这下你信了吧?”

    阴风阵阵,凄神寒骨,可感知的森然魔气从后方一寸寸蔓延过来。

    不早说!余烟栗道声得罪便抱起江霜眠就跑,江霜眠虽惊恐却也牢牢抓住灯笼安分缩好。

    但显然魔物不肯放过他们,浓重黑雾竟是瞬间吞没三人,待三人冲出重围时,江霜眠怀中已空空如也,她脸色惨白地惊道:“灯,它夺了我的灯!”

    “我去把灯抢回来,你且在此处等待。”余烟栗将人放下,安慰几句,又对着钱三贯咬牙切齿:“你!有毛病!”说完转身便跑向竹林。

    江霜眠只听得风声骤起,钱三贯竟也追了过去,二人行动过□□速,她的嘱托被远远丢在身后:“千万小心!”

    竹林深处出乎意料的平静,灯不高不低地悬挂在竹枝上,投下一小片幽蓝光亮。仿佛方才乌烟瘴气的一幕只是魔物觉得灯好看,为了仔细看看而做的恶作剧。

    看到任务目标安然无恙,红线还稳稳从灯芯蔓延出来,余烟栗松了一口气。

    钱三贯阴森森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烟栗,它不是要灯,是要你啊。”

    余烟栗不理他,略施轻功,凌空跃起靠近灯笼,却看见焰心跳动,灯面上分明有鬼影憧憧,余烟栗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而后整个人瞬间后撤。

    钱三贯被猛地大力抱住,肋骨险些要断掉几根,他忍痛轻声安抚道:“烟栗?”

    “鬼!”余烟栗并未尖叫,只是声线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她只顾将钱三贯当成唯一安全的掩体,不敢探头去看到底是何情况。

    钱三贯见惯了余烟栗天塌下来都无甚反应的淡定,却没料到她怕鬼至极,只可惜以她宝塔般壮硕的糙汉形貌,自己瘦削的身躯根本挡不住。

    灯面字符仿佛有生命似的流动成型,又逐渐化为一俊美少年,那少年灵巧落地还没站稳,便暴躁道:“你才是鬼!江霆钧那个老匹夫何在?”

    随着他脱离灯笼,整个竹林场景随及变换,竟是回到了当初进入宗宫的石壁之前。

    重见天日,恍若新生。

    余烟栗撒手站好,略带歉意地看向显然痛得不轻的钱三贯,又瞬间反应过来对他怒道:“你怎么敢解开封魔印?”

    与此同时,那少年也看清她的模样,一瞬间脸上表情层出不穷,精彩非常。直直对着余烟栗道:“父亲!你为何会在此处?”

    这就分外尴尬了。陶棠说过被借用相貌的人叫胡行健,恐怕面前这人是胡行健的儿子。余烟栗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糊弄人家说哎呀你爹是大众脸,碰巧就和俺长一样。

    她看向钱三贯:怎么办?

    钱三贯不动声色地重新挡住她,笑道:“敢问阁下是?”

    那少年脾气似乎不太好,怒气冲冲地回道:“刑部,赵不易。”

    钱三贯趁他回答,对余烟栗悄声道:“快走,客栈见。”

    余烟栗点头准备离开,少年见状欲拦:“父亲为何一言不发?”

    但他没能拦住,面前男子滴水不漏阻挡他的步伐,摇扇笑道:“少侠年纪轻轻竟在刑部高就,实在英雄出少年,在下一见如故,想要讨教几招。”

    赵不易被人算计本就一肚子怒火,此刻更是烦躁:“滚!”

    山下客栈房间内余烟栗许久不见人归,正紧张,却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掌柜的,麻烦要些上好的酒菜。”

    片刻后,钱三贯端着菜盘推门而入。

    余烟栗忙问:“那个赵不易没为难你?”

    钱三贯将酒菜放在桌上,不解道:“我可是一介平民,刑部老爷怎可仗势欺人?倒是烟栗你需好好想想怎么在他面前蒙混过关,他就是你提到的孽缘另一人吧。”

    余烟栗叹了口气,她早就注意到赵不易小指上所系红线鲜明,又是刑部的人,显然接下来少不了与其接触周转。

    但仍有事被钱三贯刻意忽略了,她不得不提醒对方事情的严重性:“你解开了封魔印。”

    不料钱三贯懒洋洋地否认:“我可没有。”

    他残忍地一字一顿地揭开谜底:“烟栗,你还不明白吗?整个鹤隐宗是个镇魔印,江霜眠就是那只被镇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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