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结伴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余烟栗梦中回到了上小学的时候,自己过生日,爸爸准备做一大桌子的菜,自己和余群青在厨房帮忙,余群青突然支使自己出去买饮料,等余烟栗辛辛苦苦拎着东西回来时发现一桌子菜没一个放辣椒的。余群青不能吃辣,余烟栗却嗜辣如命,看到余群青还在得意地说吃辣的种种不好,她一声不吭,直接冲上去对着哥哥又踢又咬。妈妈连忙来拉架,余烟栗一边殴打余群青一边想怎么会有这么自私的哥哥,还这么不讲道理。

    但即使是这样的梦,余烟栗也不愿意醒来。

    醒来的世界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傻叉余群青。

    这时一个陌生的青年的声音无情打破了梦境:“大侠,早饭备好了。是先练功,先吃饭,还是先…”

    “停。”余烟栗睁开眼发现年轻男子站在床前,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一边开口打断以防他说出更恐怖的话,一边从床上快速跳下来保持安全距离。

    “我有个问题需要向你确认一下,你的回答决定了我要先做什么,比如先和你切磋一下武艺。”余烟栗尽量平静地问:“贵世界的客人直接不敲门而闯进好意收留自己的主人的房间是合乎礼节的吗?”

    显然这个世界也有日夜轮转,四季变化,余烟栗推开窗户,将倾泻的阳光与清脆的鸟鸣迎入。

    余烟栗进食速度向来很快,这算是老余家的家族特长。所以当她解决完洗漱和早饭后,先前给她送上清晨惊吓的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可能早已凉透的粥。

    余烟栗看了一眼,包子花卷,豆浆油条,这里的食物和自己熟悉的基本相似让她稍稍舒缓了心情,可没放松多久,就听到终于吃完早饭的家伙再一次热切地称呼自己为大侠。

    余烟栗干巴巴地自我介绍:“不用叫我大侠,我姓余。你是谁,昨夜为何被劫?”

    “鄙姓钱,名三贯,”钱三贯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报上的名字有点随便,眼神真挚无比,

    “多谢余兄当时出手相救。”

    “至于为何被劫?或许因为在下家里过于有钱,树大招风。”钱三贯苦恼地说着欠打的话,作为无产阶级光荣分子的余烟栗瞬间眼神犀利了起来。

    钱三贯的名字的确谦虚了,他衣着华贵,穿金带玉,形容气派一看便知是从小锦衣玉食,娇

    生惯养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腰上那块透着水光的极品翡翠看得自幼喜欢石头的余烟栗都想摸一摸。

    但她不能摸,因为钱三贯除了是个富家公子,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富家公子。

    他的眉很浓,眉峰走势险峻。高鼻薄唇,棱角分明,亏得一双多情眼,看人时眼含秋波才减淡了威严之感。可惜眼角那道结痂红痕多少添了点不协。

    钱公子广结善缘,此刻被他深情款款看着,余烟栗不免小脸发烫。所幸顶着黑脸糙汉的壳子,脸红也不大看得出。

    但初来乍到,工作为先。余烟栗注意到钱三贯的小指上并无红线缠绕,估摸不清这家伙未来成为任务对象之一的可能性。就算是未来目标,也要徐徐图之。余烟栗下了逐客令:“你已无大碍,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留你。”

    不料钱三贯是个叛逆的年轻人,此刻叛逆的年轻人面对逐客令丝毫不慌,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余烟栗,片刻后笑道:“余兄不是本地人吧,甚至可能不属于此世此处。”

    余烟栗设想过以后对真正信任的人袒露身份,毕竟自己实在没有余群青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但没想到刚认识第一个人自己马甲就掉了大半。快穿小说害人不浅,瞒天过海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高中生来说果然难度过高。

    她没去深思钱三贯其人深不可测,而是坦然接受了自己不适合演戏的设定,顶多仗着面相凶恶,挣扎一句:“……敢说出去定饶不了你。”

    “这自是理所当然。”钱三贯听着这毫无杀意的威胁,没忍住笑意,做出好心相劝的姿态:

    “想余兄初来乍到,多处不便。看余兄身手不凡,不如与在下一同前去江湖闯荡?”

    江湖都出来了,这里果然是武侠风格的世界。只是对方这般自来熟加上超乎寻常的接受能力,让人不免怀疑其居心。余烟栗后知后觉发现陶棠似乎不太靠谱,既没有告诫她不能暴露身份,也没有交代如何完成斩断红线的任务。最最要紧的,一文钱都没有给她留下。

    自己现在套着糙汉的壳子,怕是被拐卖后会充作苦役壮丁。余烟栗对刚拆穿自己身份的人,该有的警惕心还是有的,决心藏好自己其他秘密,摇头拒绝:“江湖险恶,不去。”

    话音未落,就看见钱三贯小指上凭空冒出了一段红绳,忙道:“不,不去可惜。”

    改口过快,差点折了舌头。

    刚觉得钱三贯不简单,他就变成了自己任务目标。余烟栗完全没想过这种故事走向,她从小对外界的波动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却不料这红线的出现还有延迟。

    那红线若隐若现,余烟栗试着碰了一下,想确定它是否是实体,结果刚碰到红线就消失了。

    余烟栗没搞懂怎么回事,心虚地收回了手。

    所幸钱三贯并未注意:“余兄,我能看看你的武器吗?”

    “我还没有武器。”余烟栗答道,心里默默补充,也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朋友。

    她忽觉人生寂寞如雪。

    “巧了,在下先前也痛失爱刀,你我境遇如此相似,实在有缘。”钱三贯笑眯眯地附和。

    “不必。”余烟栗反驳,拒绝认下这个有钱的难兄难弟。

    大堂骤然响起的风铃声打断了二人尴尬的对话,难道是系统终于派任务了?余烟栗以为自己终于被想起来了,快乐地跑出房门,钱三贯也自觉地跟了过去。

    出现在大堂的男人身材高大,板着张本来就生得严肃的脸,看上去威慑力十足,衣着打扮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捕快。

    捕快兄弟没有浪费精力应付面前一脸期待,笑得憨厚淳朴的余烟栗,例行公事般地核查:

    “阁下便是陶姑娘先前举荐的余烟栗,余兄弟?户部的职务已空缺多时,余兄弟如果愿意,可即刻——你怎么在这?”

    他看向试图装作自己不存在的钱三贯的眼神很有压迫感,像是在静谧的午夜质疑一只聒噪青蛙的出现:“钱公子找刀居然找到了此处,在下实感佩服。”

    这口气,看来钱三贯欠了他不少钱。余烟栗胡乱猜测。

    钱三贯丝毫没有感觉到冒犯,直接把话题引回余烟栗身上:“毕竟是花大价钱从千金散买得的情报,余兄是这世间最有价值的人,为了结交余兄,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边嗑瓜子边听他俩相互冷嘲热讽的余烟栗想起先前被陶棠科普过,散千金是以绝对金钱为筹码进行交易的情报组织。它的固定成员极少,但只要你掌握有价值的信息,你就是他们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其势力之强大以致有传闻历代散千金会长都是能掌握世间财运的人。

    “用价值来衡量的一向是器物。”余烟栗意识到哪里不对,疑惑地打断钱三贯的深情自白:“有朝一日我们意志相左,还是朋友吗?”

    钱三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余烟栗没琢磨明白“当然”的意思是“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她顿觉给出这种模棱两可答案的钱三贯非常狡猾。

    “呵。”一旁的捕快大哥发出冷哼,对钱三贯的回答极度不屑。

    钱家有钱,且是富可敌国的有钱。

    只不过钱三贯是个天生逆骨的,才会沦落至此。

    就比如钱家老爷原以为自己儿子会附庸风雅地找把扇子耍耍,结果发现一口朴刀被他耍得舞得虎虎生威。

    再比如钱老爷原以为习了武功儿子就可以逃脱被绑票的命运,结果钱三贯离了那刀就蔫巴了,依旧手无缚鸡之力,就突出个“人在刀在,刀失人亡”。眼瞅着儿子功夫武艺只学了一招半式,钱老爷只得请名士传授绝世轻功以作逃跑之用,名士怕这轻功被用作行窃恶途,让钱三贯发了毒誓不在入夜后天亮前使用。

    某天身为商贾忙于贸易的钱老爷有事离家,叛逆的钱三贯就连夜逃出家门,为求正道,行侠仗义,大半夜被一群地痞流氓撵得慌不择路逃到余烟栗窗下。

    听完钱三贯一通解释,捕快大哥终于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来这的目的上,他将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红色本子递给余烟栗,嘱咐道:“余兄,这便是户部的姻缘簿。陶姑娘交代过,姻缘均为红字所载,姻缘尽,红字消。簿内出现的并未自行消散而转为黑色字体的即为孽缘,孽缘与现世祸乱关联紧密,余兄须及时除去。”

    余烟栗接过本子,下意识追问:“如何除去?”

    面前的男人却皱眉道:“在下不知。”

    余烟栗接过姻缘薄,看上去份量不轻的册子入手便迅速变薄,缩水成仅包括两三张内页的红壳子小本本,壳子上的文字也由喜庆的红色变成不那么吉利的黑色。

    之所以不变成更不吉利的白色可能是因为怕影响阅读。

    黑字包括孽缘双方姓名和登记日期,姓名的文字上方还贴心地贴出两张证件照,理论上不符合这个世界设定,但极大降低了因同名同姓导致找错人的机率。

    再往后翻,是照片人物的简要身份信息,籍贯,性别,年龄之类。

    任务更新了,是个不推完就无法接手下一个的主线任务。

    只是,这姻缘簿真的不是进阶版的结婚证?连登记机构都像模像样地写着“纺庭户部:余烟栗”。

    不知为何,这红本本的变化只有余烟栗一人能看得见。

    捕快大哥听完她描述的任务目标籍贯信息后,沉默了一会,而后开口道:“首次差事就在崇嶂吗?此地虽属我司管辖范围,但自驻守崇嶂的几任僚友接连失踪后,已经很久没有户部的人被派往此地了。”

    哦,就是说我若莽上去,很难不成为下一个失踪的。

    余烟栗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又不能放弃任务,只好侧类旁击地暗示:“首辅没有追查此事吗?”

    “首辅他……,日理万机,近期更有要务待处理。”捕快大哥话语中分明有迟疑之意,但他随即做了决定:“此次我陪你走一趟,户部人手向来紧缺,你又是陶姑娘的人,不必担心。”

    “多谢。”

    “我和你一样在户部当差,你叫我韩丹便可。”

    说完,韩丹神色不悦地看向自始至终一直笑眯眯旁听的钱三贯:“那钱公子呢?是连公差都打算

    插一手?”

    “此言差矣,”钱三贯漫不经心地抚了抚玉佩,语重情深:“烟栗兄救命之恩,钱某自当生死相随。”

    这话太重,反正余烟栗没信。

    “这是户部的信物。”红线缠绕的纺锤状挂件被韩丹递了过来,精致小巧的莹润瓷器触手生凉。“礼部为青线,兵部为黑线,刑部为白线,工部为黄线。往后若是遇见别部的,以礼相待便是。”

    这个名为纺庭的世界没有负责官员选拔变动的吏部,因为郡守直接任命五部的五位首辅,五部相互独立,内部各自有独立的官员调动制度且仅听从自己的首辅授命。

    余烟栗效仿周济将这小物件系在腰带上,很难不怀疑郡守是个没啥实权的傀儡首领。

    崇嶂是纺庭的五大地域之一,地如其名,那里的山很多,很高且陡峭。

    余烟栗的出生地位于五大地域接壤的边界,她还来没得及好好体会坐拥豪宅的快乐,就被同事领着开新地图,还跟着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钱三贯自愿充当饭票。

    在这个世界最先接触到的两个人目前为止都未表现出恶意,经过几日相处,余烟栗终于摆脱了和他们以兄弟相称的尴尬局面,取得能够直对方直接称呼自己姓名的伟大进展。

    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吗?

    顶着不属于自己的外表,可能要靠伤害别人才能完成任务,在这个没有任何羁绊的世界,真的坚守自我的必要吗?这些不利于生存的消极念头被她藏了起来。

    余烟栗忙着了解更多纺庭的一切,接触更多纺庭的人,更快地推进任务。她非常清楚,自己从小被教导形成的正确三观在陌生而危险的环境里会致自己于死地。

    余烟栗对出人头地,笑傲紫禁之巅没有兴趣,她只想活下去,然后早点回家。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亏得陶棠的新手礼包给了个强健体魄buff,心事重重的余烟栗才没在开始任务前就累倒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

    相较于因晕空而拒绝御剑飞行的余烟栗,习惯于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的生活如同家常便饭的韩丹,空有钱没处花的钱三贯才是这趟行程最大的受害者。

    他手无缚鸡之力,体质也实在一般,虽从未抱怨,余烟栗也能从他与以往别无二致的笑意中读出几分落寞。

    “让他自己去,论装惨,刑部的犯人都比不过钱公子。”临时休息时,韩丹拦下准备帮钱三贯打水的余烟栗。

    “嫌钱某累赘自可直言,何必恶意揣度,冷言相嘲。”脸色惨白,可怜兮兮坐在阴凉处闭目养神的钱三贯敛了笑意,“一路处处针对,真当钱某软弱可欺。”

    啊,又吵起来了。余烟栗默默收起水壶,她不了解二人以往恩怨,只要韩丹不动手,就没打算拦着。

    动手也没事,只要是白天,不管多累,钱三贯逃跑时都特别敏捷。每次余烟栗见到都叹为观止。

    三人行至景色宜人处,溪流潺潺,林木繁茂,没闲情欣赏的余烟栗忍不住再次向同行人中较靠谱的那位求证:“韩丹,户部真的没有结婚证吗?”

    虽然就已经变成黑色的文字意义来说,红本本好像很快会是离婚证了。

    “据韩某至今见闻,户部,至少纺庭的户部历来不存在你所说的结婚证,而且在姻缘薄里,韩某也看不见什么绘有二人相貌的一寸宽窄的小像。”走在最前方探路的韩丹一板一眼地给了她和前几次完全相同的回复。

    钱三贯慢悠悠地落在二人身后不远处,时不时消失一阵,又很快重新跟上。

    韩丹一直当他不存在。而余烟栗虽没明白他为何执意要与自己同行,也并不去管他。

    能和散千金做交易的人,要么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要么本就是亡命之徒。钱三贯显然不属于前者。

    这个成员各怀鬼胎的小队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还是见了人烟。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坐落于山脚处,三人到达时正逢早市,远远的听见各种小摊小铺沿街叫卖吆喝,热闹非凡。

    钱三贯难得加快了步伐走在最前面,临走前还问了句:“烟栗有什么忌口的吗?我先去看看有没有环境好点的店铺,咱们可以先用了朝食。”

    余烟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挑食,她还不是很饿。

    待钱三贯走远,韩丹开口让她将姻缘薄拿出:“过了小镇就是崇嶂,你需先知悉户部一贯的做法。借助户部的信物,便能看见未记载在姻缘簿上的红线。这种红线是人为篡改过的,我们无法估量篡改的程度及做出这件事的人的目的,只能强行修正,说直接点——不择手段,能拆一对是一对。”

    “当然,出现在姻缘簿上的黑字人物的姻缘与一整片地域的气运都密切关联,实在无法处理,就会由刑部的人接手,他们的手上也有类似的名册。”

    “最重要的是,我们看不见自己的红线,不要让它产生,涉及到自身命运因果的东西,会成为你致命的软肋。”

    余烟栗小鸡啄米式点头,估摸着韩丹该交代给自己都说完了,却发觉韩丹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钱三贯混在人群中的背影,平静的声音没有多余的情绪:“还有,关于散千金,世人皆知其成员精于情报流通,但你需记住,他们所伪造的信息也可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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