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遍地残阳，古朴厚重的城池矗立在落日余晖中，更显恢弘气派。
作为人族与妖族边境的第一道屏障，临渊城在魇渊旁已然屹立数十年，城里鱼龙混杂，城门外也总是排着等待进城盘查的长队。
“殿下，总算到人族领地了，我们现在这算安全了吗？”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站在城外林子的树荫下，踮起脚眺望着不远处的城门。
“还是谨言慎行，暗处的尾巴未必甩干净了。”
被唤作殿下的少女着一身素净布衣，外面罩上一层黑色连帽斗篷，银白的头发打着卷，翠色眼眸配上她眼角血痣更显妖异。
她说着把兜帽又拉低了些，勉强遮住显眼的银发，接着道：“还有，以后在外不要唤我殿下，空惹是非罢了。”
“是，青竹明白了，那以后便唤您小姐？”
郁千澜不置可否，跟随她七年的青竹知道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其实青竹也能理解她家殿下的谨慎，毕竟自她们从妖域出逃，已有两月之久。
一路上面对各方势力的围追堵截、喊打喊杀，一念之差便可让她们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即便如此小心，她们的人手和补给也在一次次的交战中消耗殆尽。
而此处已是人族地盘，人族与妖族自上一次大战后便以魇渊划界，人族又在魇渊附近修建临渊城作为屏障，安排仙门轮流值守临渊，无论是为了躲避追杀还是暂作调整，她们目前最佳的选择就是进城。
青竹心里暗自揣摩着，又忍不住摩挲衣袋里的物件，神色万分纠结，好似被什么难题缠住了。
她微微发颤的样子瞒不过郁千澜的眼睛。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变故，一时间遇到的的人心险恶比她人生前十六年见过的都要多，自打老妖尊，也就是郁千澜的父亲被手下几个妖王联手害死，身为妖尊嫡女，她也被各方势力追杀。
有想收买她作幕前傀儡的，有想杀了她永绝后患的，她父亲手下一批暗卫拼死拼活才把她送出了妖都，后来她更是一路躲躲藏藏，尽量避战才得以逃出妖域。
此时跨入人族地界，身边只剩下这么个小侍女，如今看她的样子也是心神不定，既非自愿追随，又何必强逼人家陪自己这个如今地位不再的主子犯险。
“怎么，怕了？”郁千澜抬眼望向这个跟在她身边许久的侍女，看得青竹心里都有些发毛，生怕她发现了什么时，又来了句:
“继续跟在我身边仍是危机重重，既然现在暂时安全了，你若要自行离去，我绝不拦你，父尊已薨，府内众人大多也被那些逆贼暗算，你入府时的卖身契自然也不作数了，我可以再给你一笔盘缠，也全你我主仆一场。”
在青竹印象里这是平日里淡漠的郁千澜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还是为她的处境考虑，但是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她的眼神不由得又暗下几分，却还是展露出一副誓死追随的样子同郁千澜表忠心：
“小姐在哪我在哪，当年是您发善心留下我，给我爹娘治病的钱，只要您不赶我走，我誓死追随小姐。”一边说着，青竹一边缓缓跪了下去。
郁千澜见此，不再多说什么，弯腰把人拉了起来：“既然这样，便一起进城吧，这段时间我们可能都要在人族地界避避风头了。”
“是！”
跪在地上的青竹听到不用走后，顿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借力迅速爬起来站好。
“不过小姐，一会儿身份盘查时我们怎么说？”青竹高兴之余，想到要进城，又不免担心起来。
“我有一法宝可以隐匿你我二人的妖族气息，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跟着我便是。”郁千澜倒是不以为意，信步向前。
主仆二人气势一收，仿佛一双平平无奇的姊妹，混进了城门口的队伍里。
————
最近几个月妖域动荡不休，作为人族与妖族间第一道屏障，临渊城自然也排查得更为严格。
“还在狡辩，你行事鬼鬼祟祟，又拿不出身份灵碟，莫不是妖族探子？”守卫一声暴喝。
对面的黄衣少女被吓得哆哆嗦嗦：“大人，小女随家人在临渊常住的，灵碟前些日子丢了，因家贫无力重办，求您行行好，街坊邻居都认得小女，小女真不是妖族。”
一炷香时间便排到了郁千澜她们，前头的守卫却和一个娇小的姑娘拉拉扯扯，不让进城，眼见着守卫的手不安分地动起来，打算揩点油水，“小娘们长得一脸妖媚样，谁晓得你是不是，让大爷亲自看看。”
郁千澜皱了皱眉，眼前的少女看似柔弱，身上却散发着极为浅淡的妖气，恐为半妖之体。
半妖是人族与妖族结合后的产物，因为妖力低微在妖族不受待见，而在人族往往也会遭到排挤，没被发现身份还好，若被发现是半妖，这姑娘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身为纯血妖族，郁千澜对妖气尤为敏感，因此第一时间便察觉了对方的身份，青竹也感受到异样，她默默上前拉住郁千澜的袖摆。
主仆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郁千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快步上前，拉开了纠缠中的两人。
一旁守卫的修士见她打扮朴素，年岁也望着甚小，语气便不大客气：“小小年纪多管什么闲事，别杵在这碍事，你的身份灵碟也拿来！”
为了掩人耳目，郁千澜特意变换了男声，独属于少年的清越嗓音倏然响起：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临渊何时成了这等欺压百姓的地方。”郁千澜语气淡漠道。
拦着黄衣少女的那名守卫见郁千澜黑色兜帽遮面，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玉般的下巴，身形清瘦，打扮朴素却难掩周身清贵的气质。
正当他狐疑时，眼前的黑衣人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块令牌冲他晃了晃，上刻临渊二字。
他神色一瞬间恭谨起来，查验令牌为真后，态度愈发恭敬，还冲郁千澜道歉：“原来是城主府的大人，是在下冒犯了。”
郁千澜微微颌首，“既然如此，那这位姑娘现在能进城了吗？”
“当然能，当然能，刚才是守城的弟兄们太过紧张，看谁都像妖族细作了，原是误会一场，大人莫怪。”守卫一改之前的嚣张模样，点头哈腰把人送进城。
那半妖少女进城后更是千恩万谢：“多谢公子肯为小女说话，小女感激不尽！”
青竹连忙上前：“姑娘不必言谢，我家小……公子向来热心肠，哈……哈哈。”青竹说着说着差点说漏嘴，连忙打哈哈应付过去。
郁千澜她虽不至于冷血，但本就是多事之秋，若非看出对方是混血半妖，郁千澜也不会出手给人解围。
但不管怎么说，面对无辜的妖族，小姐还是心软的，青竹默默想着。
劝解半天后，那半妖少女总算走了，青竹松了口气，蹭到郁千澜身边，压低声音好奇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姐，你还认识临渊城主府的人啊？”
“当然不认识。”郁千澜淡淡道。
“那这令牌是怎么来的？”青竹挠挠头，疑惑道。
郁千澜解释道：“此前在妖域抓到过几个人族的探子，这令牌是从其中一个身份高点的人储物戒里搜到的，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少女本就是妖，对人族也无甚好感，因此冒领人家身份这种事做的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既然是冒充身份混进城，二人自然不可能真跑去那城主府。
郁千澜带着青竹七拐八拐绕了几条街，把她们急需的伤药和灵丹先买了，然后又挑了些实用的符篆法器地图等等，再购入几套人族衣服统统扔进储物戒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青竹喜气洋洋地换了身新衣裙，又在沿街商贩那买了串糖葫芦，全无被追杀中的自觉，只觉这临渊城里吃的玩的可真多，好些都是她在妖都没见过的。
她还正等着郁千澜再领他去什么新鲜地方，却看到身边人突然顿住脚。
旁边两个身材壮实的中年人勾肩搭背走着，一边闲聊：“胡老头上次讲的妖王争霸还真有意思，咱喝茶去，听听他这次又讲点什么新鲜事？”
郁千澜脚步一转把青竹拉进了茶楼，在二楼找了处能尽观全楼的位置入座。
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两位客人想喝点什么茶，我们家的糕点做的也好，八珍糕，茨实糕都是一绝。”
“来壶凌雪翠芽，糕点就按你说的那两样各要一份。”说完郁千澜往桌上扔了一块低阶灵石。
店小二眼睛瞬间亮了，一般肯拿灵石结账的客人可不多，即便是低阶灵石也是他们这些凡人不敢想的好东西了。
眼前的少女看着也不大，出手便如此阔气，此物他留与散修交易或者卖与商铺都能换成不少银钱，他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些，态度也愈发殷勤。
“贵客还有什么需要吗？没有的话小的就先下去备茶了。”
“且慢，的确有一事问你。“郁千澜抬手拦住欲走的店小二。
“贵客请问，小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是外州人，来这边游玩，不知道城中最近可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小哥可否分享一二？”
想来这阔气客人怕不是哪家出来玩的大小姐？店小二一边想着，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
“小的嘴笨，趣事什么的说不上来，但我们茶楼有个说书的胡老先生，他说得可有意思了，最近在跟我们讲妖族内乱的故事，下面马上就要开始了，二位听着要觉着好，欢迎下次多来咱们茶楼！”
“嗯，你先下去吧。”少女冲他摆摆手。
“好嘞，小店再额外赠送二位一盘瓜子，您先吃着，茶和点心马上送来。”店小二说完，麻利地退了下去。
这茶楼一共两层，一楼中央有个略高的台子，上面还摆了张书案，想必是那店小二方才提到的说书地方，二楼座位排布则呈环抱式围绕着中央，方便每个位置都能看清台上情景，此刻上面正端坐着一个须发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
只听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拍。
众人注意力皆被吸引去，她们的茶和点心也被端了上来。
青竹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八珍糕，说话也含糊不清：“小姐，你尝尝看，真的吼吼吃。”
郁千澜捻起块八珍糕细细品了品，滋味清甜芬芳，口感细腻绵长，让她恍惚间想起了昔日妖尊府上品茗的光景，她略微失了神，台上老者激昂的声音却一把将她从杂芜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咱们临渊城距妖域最近，这段时间妖域动荡闹得人心惶惶，今儿老夫给大家说说这妖域内乱的秘辛！”
“这妖族内部事务还给胡老头你知道了？”
“就是就是，可别编故事诓我们啊！”
“哎呀，随他怎么说呗，大家当个故事听，听个乐呵得了，别较真了。”
众人议论纷纷，谈到妖族内乱，大家明显兴致高涨，毕竟遭殃的是和他们人族一直不大对付的妖族，再说八卦是人的天性嘛！
“两月前，妖域大乱，老妖尊被手底下几位妖王一同暗算，身死妖域禁地，几方势力趁机对妖尊一脉赶尽杀绝，只有残党侥幸出逃。”
“自此妖域便陷入持续的动荡中，各大妖王皆自立旗帜，居功自傲，为妖尊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至于这妖尊之位最后花落谁家还犹未可知啊！”胡老头慷慨激昂地说道。
底下的茶客顿时议论纷纷：
“据说这几位妖王对外只称老妖尊是闭关修炼走火入魔才暴毙的，果然还是想弑君上位啊！”
“其实上一任妖尊和人族关系还不错，不然两族哪能维持这数十年的和平，也不知道新妖尊上位后会怎么样。”
“真要动手，咱们临渊城可不就是首当其冲？”
听着这四周嘈杂的讨论声，青竹小心翼翼地往郁千澜那边觑了一眼，见她家小姐脸色似乎更阴沉了。
“小姐，你生气了？”青竹试探着问道。
“没有，不过那群家伙原来到现在还在狗咬狗呢。”说着说着郁千澜居然还轻轻地笑了起来。
容貌精致的异族少女倚在窗边浅笑，银白卷发垂在身侧，本该是如画美景，那双翠眸里却是淬满寒冰，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小姐你别笑了，你笑得我害怕。“虽然心里疯狂吐槽，青竹到底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几个妖王现在还在内讧，她还活着的消息也并未流传，即便那几个妖王依旧不肯放弃搜捕她，也必然不敢像在妖域那般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只要能静下心在人族隐匿就不会有太大问题，郁千澜细细思索一番，得出这个还算好的消息。
“走吧，我们该了解的事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郁千澜起身，又望了望茶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转身走出了茶楼的纷繁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