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路老太就是接生孩子的人，怎么会没发现呢？
当时那个孕妇昏过去了，孩子哇哇大哭。
路老太在发现儿媳妇的心思后第一时间没有斥骂而是看看女人身上穿着的好料子，想着她进村时坐的小汽车。
路老太眯着眼睛盘算两下，把自己的打算低声告诉了儿媳妇。
孙红梅激动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孩子递给路老太。
路老太抱着孩子就去女人躺着的另一张床边想把孩子换了叫醒。
没成想这时女人睁开了双眼，她侧头的方向正正对着孙红梅。
两人目光对上，孙红梅惊叫出声，当时守在屋外的女人家人就闯进屋里来。
路老太手一抖，半带故意半是真被吓的失手把孩子摔了。
后头路老太对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都解释说是当时孙红梅看见路老太没把孩子抱稳，感觉要掉下来了才惊吓出声。
虽说打消了女人一行人的疑虑，可两人的算盘都泡汤了，不仅如此，路芽也被摔傻了。
路芽：你才傻呢啊喂！我那是儒弱的身躯承载不了异世完整的灵魂。
但路老太和孙红梅都一致认为，就是这次才把路芽脑子摔傻。
可是这借口能骗得过女人的家人，但骗不过路家人。
路老太做稳婆那么多年就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再说了路老太手稳的很，平时连碗都没打碎过一个，更不要说是那么大一个孩子了。
所以她们两人对路家人的说辞是路芽生下来不哭不闹，感觉脑子有点问题。
在路芽刚生下来的那一两个月里路老太无数次都想着要不然就把路芽给溺了算了，或者丢到山里头也行。
但每次她刚有这个念头就会对上路芽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心慌的很，就安慰自己说她们路家有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孩，养大了也算得上是对的起她了。
她当初也不是故意把她摔傻的，只是迫于无奈加上真的受到了惊吓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愧对于路芽的原因，路老太和孙红梅对路芽一直谈不上喜欢，能不碰面就不碰面，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更不会和路芽对视上，她那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的人心里害怕。
好在路芽是个傻子，其他人见她们两个这样也不觉得奇怪，谁也不乐意有个傻子女儿傻子孙女。
后来路芽渐渐长大了，路平昌也护着她，所以路老太也就熄了心思。
在路老太和孙红梅你一言我一语的狗咬狗中大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明白，现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表情了。
这婆媳俩....
到头来没一个是好人！
路老太怨孙红梅不当事，吓到了她还破坏了完美的计划，把人引进来后路老太根本不敢动多余的手脚。
而孙红梅则是怨路老太和她嘀咕了那么一阵耽搁了时间，不然她早就把孩子换了。
换了孩子她就不会受了村里人和陈银杏那么多年的嘲笑，也不会担惊受怕直到生下了真儿子路家宝。
两人互相埋冤互相牵制，谁都不敢往外说。
这么多年就一直保持着踩钢丝一样微妙的平衡，结果孙红梅心理素质不过关，被人家给逼吓出真相来。
现在婆媳俩跟斗鸡似的数落着对方的错处，围观村民脸上神色一言难尽。
半斤八两的货色，没什么好比的，乌鸦比白，这不闹呢嘛？
不止围观村民，连路家其他人都被事情的真相刷新了三观，只有路平昌的脸上没露出多少的震惊之色。
明锡若有所思地往他脸上瞥了眼。
在路家也住了不短的时日了，他对这个路家公认的老好人始终看不明白。
论好，他顺着父母哄着媳妇护着孩子。
论差，他在明知道父母犯错的时候没有阻止，他在媳妇被父母打的时候只是表面地拦一拦就没有然后了，他在孩子受欺负的时候只是嘴上挂着心里念着，可没有真正改变过孩子的处境。
他是一个非常矛盾，或者说好的非常表面的人。
“你们怎么能干出这么丧天良的事来！”村长指着俩婆媳，气的手都在抖。
“幸好没换成，不然人家孩子就要毁在你们手上了！你们做错了事，不应该弥补孩子嘛？瞧瞧你们这些年，不把孩子当个人看！”村长的思维典型的好人思维，做错了事要弥补要纠正。
而在路老太这样的人看来做错了事那就把所有的痕迹毁掉，让这件事随着时间消失，没有任何人能抓到她的蛛丝马迹。
指责，嘲讽，震惊各种情绪汇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来，像一束光点打在俩婆媳身上。
“你们这些年愧对路芽这孩子太多，以你们的狠毒心肠，我也不放心路芽继续在路家。以后你们就桥归桥路归路。该断亲就断亲，后头她的婚嫁，工分都与你们不相干了。”村长想，就算让路芽这孩子在外头吃糠咽菜也比在这狼窝强，在他咽气之前，他会照看着她的，“以后你们就甭惦记她的东西了。”
“村长...”路平昌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明知青照看不了她一辈子，让她在家里吧，我会照看她的。”
孙红梅听到这话浑身打了个冷颤，她语带嘲讽：“你照看？你能照看些啥？能在你娘算计她的时候帮她挡住？还是能让她一辈子都吃喝不愁？”
她的枕边人啊，她最晓得他是个什么性子了。
在三个兄弟里排行老二，都说老大爱老幺宠，中间那个就爹不疼娘不爱的。他们家也是这样，路平昌从小不受重视，越长大他越渴望父母能够看到他的好，所以就算是明知不对，有些事他也不会去强烈反抗。
久而久之，路老太路老头都看出来了，也不会把他抗议的声音当回事。
他总是想谁都好好的，大家和和乐乐的，结果谁都护不了。
就像他心疼她被婆婆打，可只会稍微拦上一拦，根本不敢和他娘翻脸。
就像他心疼自己孩子，早早就知道了真相，可他也只会私下里拿给路芽一点东西吃，只会默默帮她分担点活。
就像他知道他娘就不是个好心的人，但还是任由她把路芽嫁给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人，心里浮现隐隐不安他也只会安慰自己想多了，他不是见过女婿了吗？
归根究底，他就是个懦弱的人，谁也护不住，谁也不想得罪。
谁都能欺他一欺，谁都能骂他一骂。
他就做个耳聋眼瞎的人，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一切都好好的，爹娘很爱他，他也很爱自己的媳妇和孩子，所有人都与他和和气气的。
他就像个纸老虎，空生了副这么魁梧的身子。
他也恨自己，可变比不变更难。
于是他说服自己，就这样吧，一切都挺好的。
孙红梅想吐出些淬满毒汁的话，可她终究心软了。
人家是论迹不论心，孙红梅对着路平昌却是论心不论迹，无论如何，他有爱她护她的心。
可她的这几句看似很收敛很轻的话也让路平昌踉跄一下。
他知道，他就是个废物！
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留不住！
无论是小时候自己折的那个纸飞机，还是长大了自己的妻女，他根本就护不住！
路平昌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发出嘶吼声：“都怪我！都怪我！”
其他人不知道他心中的千回百转，只觉得平昌就是心太好，明明是亲娘和媳妇干的错事，他还要怪在自己头上。
“平昌啊，这事儿怪不得你。路芽这孩子和你们家的缘分尽了。”村长也看不过眼来安慰着他。
支书使唤人拿来纸笔来，干脆利落地现场写了一封断亲书，又照着抄上两份。
他抖抖墨痕让它风干：“来，签字按手印，你们留一份路芽留一份，剩下一份我和村长留着。”
路平昌抬起头哆嗦着手接过，他不能再害路芽了，既然他护不住，就应该把她交给护得住的人。
路平昌签了字，摁了手印，又强迫着路老头路老太和孙红梅也摁了手印。
原本路老太和路老头还想斥骂几声，只是瞥见他赤红的双目鼓起的腮帮和手上一根根激烈跳动的青筋，不知为啥，就安静地顺着他的意思摁下手印。
最后路平昌拿着断亲书来到路芽面前，这时明锡已经放下了捂住路芽耳朵的手。
这些事虽说可能刺激到她，但明锡想该让她知道。
路平昌用一种难以语言的哀伤眼神望着她，明明他眼中一滴泪也没有，但路芽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擦拭他的眼下。
他为什么哭？
他的眼泪为什么流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