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期待，有人神伤，这婚礼的日子总之还是到了。
晋王默然呆立，脸上还有之前待客残余的喜庆。三年行军，他褪去宫中的浮华，已经懂得何谓无常。
灵雨如果见了他会如何？是否还会如小时候一般，言行无忌的嘲笑：李承俊，几年不见，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比黄泰还老！
他会怎么回答？站在新婚妻子身边矜持一笑？或者无聊的寒暄，像之前看不起的每个大人一样。
然后她会错愕吧，说不定还会懊悔，嫌自己言行不收敛，显得太亲近。
晋王想到叶灵雨懊恼的样子就笑起来，虽然有淑女名号，她的规矩学的也就那样吧，面上唬人。
当年，他们都太稚嫩，晋王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轻易的说了分离，自以为崇高伟大，是为伟业牺牲，如今想来，多么可笑。
没有人可以对愚蠢的过往不难过，就算是李承俊。
“殿下......”小吉祥在一旁惴惴叫他。
“走吧。”
难过而已，他不后悔。
晋王成亲，自然高朋满座，佳友如云。唯一的缺憾就是皇帝御驾亲征在外，不能亲临爱子的婚礼，还有于展鹏也随行出征，新娘子这边略显寂寥。
这只是宾客们的想法，新房里早就热闹开了。
“爹还想坐主位，真是笑死我了。”
于秀娟满脸称意，是扬眉吐气的，多年闷气一扫而空。
乳母在旁边也笑：“二夫人还想跟着上去呢，被宫里嬷嬷一把拽下来，训得没脸，您没看见哦，边上都是贵妇，羞的你二娘直往屋里躲，我看她行礼的时候也不敢出来！”
“活该！二夫人天天拿腔作势，哄得老爷都听她的，自诩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妙人，就该让她上王都见见世面，知道知道天高地厚！”于秀娟的大丫头巧慧帮腔。
“就是，还以为在咱们府里呐，咱们小姐是王妃了，用她来充大瓣蒜！”
“哼。”于秀娟矜持的笑笑，爹和那个女人丢脸固然让她痛快，但说出去也是她的亲眷，外人可不管，只会说都是一家，还是不要太得意忘形的好。
“可惜大伯父不能回来观礼，坐在主位上让我当晚辈的当面拜谢也好啊。”
“谁说不是，咱们小姐，从小还没见过大老爷的面呢。”
那是我在家里说不上话，爹在家族里也说不上话的缘故。
不过，如今都好了。将来说不定，大伯父还要依仗我......
前面去探消息的另一个大丫头巧芳进来，喜气洋洋的禀报：“王妃，吉时到了，嬷嬷催促动身呢。”趁秀娟和乳母忙乱，又小声和小姐妹们羞笑：“瞧见姑爷了，长得好俊！”
吉时已到，混沌天光中，新娘在众人拥簇中起身，满心欢喜的踏入锦绣前程。
惠王站在那里，很多人望而却步，你说去行礼吧，实在尴尬，这可是晋王的婚宴，不去行礼吧，礼数暂且不论，面上过不去呐。
当然也有耿介的大人，单纯敬仰惠王人品才学，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见面便拜，很是热切亲近，还有的大人，甚至泪撒衣襟：“殿下啊，臣终于见到您的面......”
惠王顾忌场合，不便多说，只安抚：“秦大人请起，请起。”
秦大人也知道不是地方，擦擦泪退到一边。
只有于家和其他附庸的武将家族，看着不忿，但今天是大日子，不容有失，只按下不表，待日后发作。
赵承祯微笑着，看着三弟身着喜服，和即将要娶的于家女儿站在一起，略偏心的讲，于家姑娘不怎么样，与自己弟弟勉强登对吧，人人都相信这对夫妻前途不可限量，殊不知，这冷灶热灶都不是好烧的。
承俊这里当然是热灶，至于谁是冷灶，如今，呵，还真不好说。
李承俊强迫自己不去看惠王方向，他做出笑容，带着必须要有的新婚喜悦与众人寒暄，碰杯，他以为大哥不会来的，还有她，也不肯来的......
“王爷。”注意到晋王走神，于秀娟喊了他一声，这是新婚夫妻两个人第一次说话，彼此都觉得生疏又诡异。
“王爷，可有不适？”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不然让叔伯少上来敬酒吧。
看人家姑娘已经很快进入了妻子的角色，李承俊打起精神，安抚她：“无妨，你也少喝一些。”
他的声音真好听，举止也文雅，于秀娟不由的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再看了。
周围亲眷看见小夫妻情状亲密，都纷纷调笑，场面一片和乐融融。
崔如诺凑近叶灵雨：“怎么样，看着青梅竹马另娶他人，叶二小姐心里什么滋味啊？”
“无甚滋味，”叶灵雨语调平平，“你有闲工夫，不如去替你表哥周旋一二，展示展示对你表哥的敬爱之心。”
“我已经替表哥准备好了。”崔如诺狡黠的笑，“没有比我再贴心的弟弟了，倒是你，怎么刚才拜堂时候躲在后面，我还指望着看什么大闹婚礼的戏码，你可真让我失望。”
什么人啊！叶灵雨反驳：“谁躲后面了，我和姐夫站在最前面，还有谁像你一样天天唯恐天下不乱，消停些吧。”
“这还真不能。”崔如诺侧头听听外面的动静，“嘘，好戏来了，往后站站，别碍事。”
“什么好戏？”
叶灵雨话音未落，一个身材微丰的女子提刀闯进喜堂，用刀指着李承俊和于秀娟：“你们还有脸成亲！”
众人一片哗然，有于家的叔伯大声斥责：“展鹏媳妇，你干什么！”
叶灵雨仔细看，原来是当初见过的定远侯夫人，于展鹏的续弦柳春芳。
“呵，我耽误你们荣华富贵了是吧。”柳春芳冷笑，她用眼睛一一扫过众人，“你们不都只是我夫君的狗！”
“放肆！”
“你说的什么胡话！”
另一边文官虽然也觉得有辱斯文，但是又不是说他们，因此在旁边装哑巴。
“我说错了吗？”柳春芳盯住其中一位年长望重的：“你们于家，本就是个不入流的，给人家王大将军提鞋都不配！要不是夫君有出息，出生入死的打拼，拜了将了封了候了，把一群群歪瓜裂枣提携起来，你们还在镇远关吃风沙，哪有今日的富贵，还和皇室攀亲！”
年长望重沉默了一下，缓缓说：“展鹏不容易，从小吃了不少苦。”
边上其他人也七嘴八舌：
“展鹏有出息，谁也没说不是啊，妹子你上来就戳心，让咱们以后怎么处呢。”
“就是啊，今天好日子，有什么回去说，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柳春芳你有什么可说嘴，不过是个续弦，原先大嫂子陪大哥打拼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是啊，原配夫人说说还可，她一个半路沾光的丫头，凭什么训咱们？老族长你快请家法，教训教训她，反了天了！”
柳春芳哈哈大笑，英气的眉眼如今倍显悲凉：“我是续弦又如何！我真心为夫君，敬仰他人品，从来不贪慕荣华富贵，就只为他这个人！老族长，你呢？夫君是你从小看大的子侄辈。发迹后帮了你家多少？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夫君下落不明，你还能若无其事的在这里婚嫁！”
于展鹏下落不明！于家慌了，其他武官家慌了，就连事不关己的文官那边，也慌了！
秦大人上前一步，着急问：“于夫人，怎么回事？请你说清楚！”
“众位大人还不知道吧，圣人遇险，夫君去救援，圣人失踪，我家老爷也下落不明，”柳春芳手里刀一抬，直指于家族长，“这个老东西，收到消息隐瞒不报，生怕耽误于家的荣华富贵！”
“我家悲苦，你们享福，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李承俊焦急的上前：“于夫人，我父皇如何？”
“哼。”柳春芳斜睨了李承俊一眼，“晋王殿下，得罪了，圣人如何我不知道，我也在等消息。只是这些人隐瞒如此大事不报，你可要想想还要不要这么薄情寡义的亲。”
“为什么只有于家得到消息！”
“这我就更不知。”柳春芳恨的咬牙，“要不是老东西家的贱蹄子说漏了嘴，我还蒙在鼓里！”
“春芳，我也是迫不得已。”于家族长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只是于家护卫前来报信，前线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展鹏不在，我们这些人更要稳住啊。”
柳春芳绷着脸不理他。
“再说，展鹏一手促成这桩亲事，你现在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大闹，等他回来，知道你又作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该如何怪你。”
柳春芳喃喃说：“夫君本来就总觉得我不懂事......”
她颓然一叹，脸上闪过自嘲和莫名的愁绪，顿了顿对于家众人说：“无论如何，我看不得你们这时候办喜事，我就在这里等，等着夫君平安的消息传回来。”
“这怎么行！”
“消息一日不回来，你让人家一日不成亲？”
还有人拉着于秀娟：“你看看秀娟妹子多可怜！大喜的日子，全让你给搅和了！”
于秀娟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但是大伯父的事情也刻不容缓，她索性一掀盖头，问晋王：“殿下，怎么办，我的大伯父......哦，还有父皇怎么办。”
“你不要怕。”晋王安抚她，“我已经派人去查，我们在这里等。”
他向于家族长说：“如今我也没有心情成亲，今天就到这里吧，父皇和伯父的事情为先。”
于家族长的胡子抖了抖，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底心里愧疚，只沉默的退到一边。他的儿子焦急的说：“爹.......”
“别说了，等着！”
族长儿子恨恨的退回到一边。
柳春芳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哼笑一声，转过头去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