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开国侯夫人姓郑,出身荥阳郑氏大族,就门第来说并不会嫁给当时的侯爷,只是她并非嫡女,而是妾室所生,早年常常被嫡母苛待漠视,婚事也不重视,年岁到了就随手指了个耕读人家成婚。

    得益于族中对女儿的重视,兴办了女学,郑夫人并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因为门第差别而高高在上,一直致力于经营好家庭,一副平和温柔的性子多年没有变过。

    所以格外的惊异方云襄是如何被教养成这个样子的。

    进了兰心堂,开国侯夫人面带忧色:“云襄,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婚姻不可出尔反尔,你当初那么想进江家,怎地这会又……”

    “母亲,”方云襄面有愧色,不好说实话,只能糊弄一番:“女儿今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像是见到了一个和尚,他冲着我喊叫,还用两指点我的额头,跟我说:莫要投江,莫要投江……许是之前常常去庙里上香,就做了这样的梦。”

    此时民众皆好佛道,开国侯夫人听完恍然大悟般:“竟还有这等奇缘,阿弥陀佛!想是你常去庙里上香,菩萨不忍你误入歧途罢。”

    方云襄见糊弄了过去,松了口气:“母亲,之前是女儿任性妄为,江家大郎不是良配,求母亲前去退婚。”

    开国侯方严常年征战,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他希望女儿走上正途,于是一脸严肃:“云襄,你要想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更不能反悔。”

    “决不反悔。”方云襄回答。

    看她微微皱眉,语气笃定,不像是一时兴起,开国侯夫妇二人陷入沉默。

    方云襄在饮宴上的狂言传得沸沸扬扬,最近更是惹得整个上京城都在看笑话,在那之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江家一个消息都没有,更没来上门提亲,要么是在拿乔,要么压根不想娶。那江家境况,夫妇二人打听过,江家家主一个小小评事当了将近二十年,虽无过错,但也无政绩,后宅也是一塌糊涂,当家主母王氏目光短浅,常爱计较蝇头小利,一旦嫁过去,摊上这样的婆母,日子要怎么过?

    方云襄之前闹得太出格,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却谁都拿她无办法,二人百般无奈只好答应,此时虽然生气,可也不想毁了女儿前程。

    思虑再三,侯爷一拍大腿:“好,便依了你,”

    方云襄面露喜色,刚要说话,开国侯就打断了她:“不过这次之后,你若还要出尔反尔,那便当从来没有过父亲母亲,你也不要再住府里。”说罢起身径直走了。

    开国侯身为将领,平日自有一种威严气质,这话又说得极重,开国侯夫人担心女儿,本想安慰两句,可转头看方云襄,发现她并没有什么不快,神色平静如常,便不再说什么,转头吩咐下人准备一封退婚书,先将聘礼退回江家。

    方云襄从兰心堂出来,正往自己的望云斋走,经过假山后的小路时,突然跑来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将一封信塞在方云襄手中,行了个礼便跑了。

    方云襄捏着信封,上边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香气,左右两个丫鬟神色紧张,白桦更是左右张望,生怕有人瞧见这一幕。

    方云襄心中疑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正要打开,却被白桦一把夺过,急急藏在袖中,环顾左右,掩饰道:“大小姐,该回房歇息了。”

    待回到房中,白桦让方云襄躺下午睡,随后紧闭窗门,又让雪松出去守门,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信拿出来,交给方云襄。

    方云襄有些哭笑不得,她大概已经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展开信纸看了一会,再一次感叹原主智商堪忧。

    果然是江家大郎江溢礼的来信,开头讲了他如何如何想她,言辞肉麻得很,随后解释了一通,大概的意思是,这两个月之所以没有回信,是被母亲禁足了,没想到侯府竟然亲自上门提亲,受宠若惊云云。又说他决定昏礼一切从简,一是当今圣人不喜奢华,二则家中银钱不多,望方云襄体谅。三则,最近上京中闲话太多,最好行事低调些。最后说,家中宅邸不大,问方云襄的嫁妆要多少间库房才能装下,金额多少,另外江溢礼的表哥最近犯了点事被关进京兆尹,请岳父大人多疏通疏通,最好能给他在兵营里某个差事,日后走正途,也算是功德一件。

    二人还未成亲,江溢礼就能写出这样赤裸裸的信,语气理所应当,毫无求人的态度。方云襄气都气不出来,只觉得好笑,眼不见为净,正要扔了,一旁的白桦却面带忧色:“天哪,江公子竟然被母亲禁足了两月余,这可怎麽是好,信中却不明说,真是急人。”

    这清奇的脑回路差点惊掉方云襄的下巴,这信里的算盘打得震耳欲聋,白桦愣是一个字都没听出来。

    刚才两个丫头都没进兰心堂,并不知道这婚事已经退了。

    “我不想知道。”方云襄说。

    白桦一愣,以为是自己太过关切江公子,让方云襄生气,吓得连忙解释:“姑娘误会我了,我对江公子没有那种意思。”

    方云襄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收好信件,递给白桦:“你去将这信交给母亲,一切由她定夺。”

    白桦睁大眼睛站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看得出写信之人的用心吗?”方云襄问。

    “通篇没有一句是在关心我的处境,问我过得好不好。两个月没有消息,一来信就要昏礼从简,要知道我嫁妆多少,还没成亲就要我父亲拉扯他家亲戚。”

    “这门亲事,不要也罢。”方云襄说得很平静。

    白桦心思单纯,一切唯方云襄马首是瞻,从前她跟着方云襄无底线地讨好江大郎,如今方云襄态度反转,白桦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并不去细想方云襄为何突然厌弃江公子,站在原地消化了一会,咬咬牙去了。

    方云襄躺在床榻上,渐渐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白桦在叫她。

    “大姑娘,醒醒,江家来人了……”白桦声音有些焦急。

    “嗯?”方云襄睡眼惺忪。

    “姑娘,江家人听说咱们要退婚,上门理论来了,你快起来罢。”

    “信送去了么?”方云襄被白桦从床榻上拉起来,迷迷糊糊问道。

    “还没,我刚要送进去,就听见里头有客来,等了一会,里边竟吵了起来,姑娘快去看看罢。”白桦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为方云襄梳洗好,跟着出了门。

    还未到花厅门口,就听见一阵号丧般的哭声,听得方云襄汗毛倒竖,瞬间清醒。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容易有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却又不嫁了,儿啊,娘对不起你,娘没用,娘没用啊。”

    “母亲,快起来,地上凉。”

    方云襄有原身的记忆,能认出这是江溢礼母子的声音,站在门廊下停留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进了正厅。

    “大姑娘来了。”守门的丫鬟通报。

    侯爷坐在上首,捏着眉心闭目养神,夫人郑氏没见过这样的泼皮行径,站在一旁劝也不是哄也不是。见方云襄进来,招呼她过来坐下。

    方云襄点头,衣带飘飘,款款而来,落坐,静静地看着地上撒泼的妇人。

    王氏知道方云襄来了,哭得更大声,放开嗓子嚎了好一会,不见有人理她,哭声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边干嚎边瞄这未来的儿媳。

    只见方云襄淡然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气定神闲,还冲她微微一笑。

    王氏看愣了,止住了哭声。

    方云襄漫不经心,笑道:“问江家大娘子安,可要一碗枇杷膏润润嗓子?”

    王氏心虚了虚,大声吼道:“你少来巴结我……你笑什么笑!是来嘲笑我这老妇人不成。”

    “您不老,您比我娘还要小几岁呢,看着……身康体健,中气十足。”方云襄笑眯眯的,仿佛是在跟一群贵女唠家常。

    王氏被方云襄两句绕昏了头,悲恸情绪也被打断,噎了半晌,听见一旁的丫鬟在低头偷笑,火气更甚。

    开国侯夫人见方云襄如此,也跟着镇定下来。

    “你们高门大户的欺负人,应承的婚事要毁了,我可不答应,我儿也是不答应的。”王氏说罢用胳膊肘怼了怼江溢礼,不见有反应。

    此时江溢礼正呆呆地看着方云襄,移不开眼。

    从前见她,她都会像粘人的小猫一样凑过来,他只觉得她是个小家碧玉,羞涩可爱。今日再见她,虽满脸笑意,但眼神是冷的。仪态端方,高高在上,是大家小姐才有的雍容气度。

    王氏见自己儿子被迷得找不着北,打了江溢礼两巴掌,咬牙道:“好好,你到嘴的媳妇现在要跟你退婚,你就这样一副死鱼!死鱼!样子,你真是要死!”

    坐在上首的开国侯脸色更差了几分。

    江溢礼确实如开国侯夫人所说,相貌平平,眉眼尚可,但下颌方得夸张,两边恨不得要突出两个尖角,嘴唇扁扁的,看上去有些刻薄。

    “岳父岳母在上,后生无意冒犯,敢问二老为何执意退婚。”他好歹是个举人,言辞温和有礼。

    开国侯沉着脸:“你我两家门第不配,此乃孽缘一桩,趁早断了好。”

    “小婿不懂,”江溢礼深深作揖,“既然侯府觉得门第不配,为何还要亲自上门提亲。”

    此乃明知故问,开国侯被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不好说实话。

    难道要说,我女儿跟你私定终身,非你不嫁,闹了两个月实在受不了才上门提亲吗?

    开国侯夫人顺了口气,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已纳了你表妹,你叫我开国侯府如何将嫡女嫁你!”

    开国侯夫人只听说江家里一直住着一个表妹,却不知跟江溢礼是什么关系,这么说也只是一诈。

    王氏自以为瞒得很好,没想到事已传到方府,神色讪讪:“那就是一个侧室,不妨事,这跟你们退婚有什么关系。”

    竟是真的!开国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你们可从来没说过。”

    “这……你们也没问过呀。”王氏小声嘀咕道。

    “那晚辈也想问问,贵府上可有庶子庶女?”方云襄突然开口。

    王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侯爷见此情形,心中猜出七八分,怒不可遏:“究竟有还是没有!”

    开国侯戎马一生,身上的杀气极重,平时不怒自威,眼下发起怒来更是骇人。

    王氏吓了一跳,眼看瞒不住了,索性破罐破摔,她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转身,坐在圈椅上理直气壮:“这又有什么关系,妾室侧室,庶子庶女的,都是做小的,又不能影响你家姑娘的主母位置,等你家姑娘嫁过来,再生不就完了?男人三妻四妾,有庶子女也是平常。”

    “你……我们退婚,退婚!”开国侯夫人喊道。

    “退婚……没有这个道理,”王氏抿了一口茶,冷笑道:“人说,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你家姑娘的婚事连请期都办完了,只剩下亲迎,”王氏语气轻飘飘的:“既然亲家公如此,那便让溢哥儿写封休书,此事就算了了。”

    什么?!

    这个老虔婆是想要云襄的命么!

    开国侯夫人气得牙痒痒:“江大娘子,这花轿还没进门,两个孩子也尚未拜堂,族谱都没入,婚事怎能作数?”

    “礼已经走遍,岂能不算数?”王氏道:“亲家公,现在两府结亲的事情人尽皆知,这时候退婚,不光我江家没脸……”王氏看了一眼方云襄:“你们家大小姐以后怕是亲事都说不上咯,谁会要一个二手破烂货!堂堂侯府,真是好教养啊!”

    哐啷一声,茶杯摔在地下。

    众人循声去看方云襄,只见她语气淡淡:“江大娘子莫要说笑,尚未拜堂诏告天地,我与贵家公子清清白白。”

    “哈哈,”王氏看着方云襄生气的样子,心理莫名痛快,愈发得意:\"你休想赖掉,婚书都已交换,我便是去府尹衙门也是有理的,到时候你个小女娘,进了大牢,还想有什么清白。\"

    “怎地,你难不成真要闹到那种地步?”开国侯夫人惊叫。

    “这,得看亲家母的意思呀,”王氏转着发黄的眼珠子,得意洋洋:“我瞧着云丫头好得很,日后定能打理好江家,侍奉公婆,友爱小姑,照顾子侄。”

    原主就是这样做的,最后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方云襄面无表情地走到王氏面前,看着这张嘴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打了王氏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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