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在收拾屋子,她将冬天的衣物彻底地收入衣橱,一个红布包被隐秘地夹在一件冬衣之中。她困惑地打开来看,布包里裹的居然是那日摔断的玉梳,不是丢掉了么?
我在绣扇子,用最鲜艳的红绣盛开的牡丹,线一层一层地在画面中堆加,将图案变得细腻生动,有一种天然的融合,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平缓起伏的线条下,汹涌着蠢蠢欲动的生命力以及甘苦。
忙碌中,绣花针扎破了手,血滴到扇面上,和那红染到了一处。陆德安从外面神色匆匆地进来,我用帕子蹭了蹭手上的血,问道:“有事吗?”
他轻微地锁着眉:“王后,大王骑马出宫去了。”
“为什么出宫?”
“这个奴才不知,但据仁寿殿那边的人说,好像心情不好。”
堂堂大王出宫去能干什么呢?是办什么事还是找什么人?我琢磨着,“他的病好了吗?”
“昨日是见好转了。”
“徐美人的事告知他了么?”
“陈忠都说了。”
我继续绣花:“也许真的心情不好,想出宫转转,散散心吧。”
陆德安担忧地说:“他是独自出宫的,一匹快马直接出了宫门,连个随从也没带,更是不知他的去向。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你去吧,带队人把他找回来。”
我停下手中的绣花针,瞅着花朵上的那滴血,突地有些不安。
他出宫,到底是要做什么?
春芳院内,香舞罗叠,轻松的乐曲渲染着十丈软红的浮华梦幻,这里是王城风流的贵族解乏的地方,作为常客的墨辰正在二楼包间喝酒,心情安然自得,身边几个陪饮的姑娘都妩媚入骨。
没有预兆的,房间的门被大力拉开,一柄寒冷的剑直直刺到他的脸前。
他眉目嗔恼,轻蔑地抬起视线,迎面对上鹰隼冷暗的目光。
“是你?”墨辰显得意外,却毫无恭敬可言。
青楼的鸨母跟在鹰隼身旁,惶惶说道:“这位大人有话好说,咱们这里是寻欢的地方,可别闹出什么不高兴来!”
“哼!”鹰隼鼻中冷抽,握着剑迫近,“墨辰墨大公子,你的剑呢,拿起来,与我一战!”
墨辰打量鹰隼的满头大汗,讥诮道:“你这病歪歪的样子,输了可不好看,还是留着体面回去当你的大王吧!”
“在回去之前,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墨辰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杀我,你能吗?别自取其辱了!”他不屑地,端起酒杯来,只是未及送到唇边,鹰隼一剑斜削,将杯子击飞。
墨辰真有些怒了,“拿剑来。”
爱起哄的属下将剑送到墨辰手中,想看主人如何奚落这个尊贵的帝王。
“很好。”鹰隼嘴角轻扬,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他走动步子,和墨辰对立在房间的中央,两人剑锋相对,屋内的姑娘一哄而散。
鸨母十分焦急:“哎哟我说两位大人,什么事不能坐下聊吗?咱们听听曲,吟吟诗,多快活啊!墨大人,昭姬姑娘回来了,我叫她来招呼你成吗?”说着她又转向鹰隼,“这位公子,您是头一次来吧,您是喜欢听筝还是听琴,爱喝酒还是茶……”
“你先退下!”墨辰喝道,“叫昭姬姑娘好生打扮着,等我打发了这只病猫,再来与她共欢。”
墨辰的属下将一袋银子砸到地上,鸨母噤声,收了银子安分地退到门外。
“还等什么?不是想杀我吗,那就来吧!”墨辰挑衅道。
鹰隼剑眉一横,攻了过去,片刻后,屋子被斗得一片狼藉。
“血!”
“啊,血!”一个围观的姑娘大叫起来,她浓妆艳抹的脸被飞来的血水污去一半。
鹰隼的剑已经刺入墨辰的腹部。
墨辰的眼睛大睁,痛苦的,不解的。
“你真敢下手?”他语气极重,不可置信,“你敢杀我?”
静候的属下已经冲了过来,挡住鹰隼。鹰隼一边应对,一边狠狠地说:“来这里之前我就告诉自己,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他挑开两名属下的剑,寻着空当继续攻击墨辰,属下眼见要抵挡不住,道:“大人快跑!”
墨辰捂住肚子,朝外面跑去,鹰隼撂下他们,紧紧追赶上来,后面,那两名属下也追了过来。
遇见的姑娘与客人都避之不及,到了楼下大厅中,跟随墨辰来的侍卫将鹰隼围困住了,墨辰独自逃向后院,奔跑中,血流不断。
墨辰跌倒,再也没有力气动弹,此时正值院中生意热闹,空无一人的后院显得冷冷清清。他大口喘着气,一双女子的绣鞋缓慢来到他的视野中,他朝那鞋子的主人伸出手,“救……救救我……”
回答他的是女子的冷笑声:“我是不是听错了,恃势凌人的墨家大公子会有向人呼救的时候吗?”
墨辰辛苦地抬高脑袋,瞳孔收缩,他一眼认出,身前这位女子乃是一别多年的浣纱。她竟然藏身在青楼中,难怪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浣纱蹲下身来,墨辰的神经不自然地绷紧,他好像预示到了什么。
“我等待这么久,老天爷总算开眼了。”浣纱从他手里轻易地夺走剑,“我要杀了你!”
墨辰由恐惧转为低笑,死在她手里,比死在鹰隼手里要好一些呢!
“你笑什么?”浣纱用剑对着他冒血的腹部。
“谋杀亲夫,是要下地狱的。”他用轻佻的神色恐吓道。
“呵,让我先送你下地狱吧!”
剑被再次送入他的伤口,他的嘴角也流出血来,隐隐翕动着,送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我爱你……”
用过晚膳,我又将扇面握到手里继续绣着,一阵烛光动荡后,四周的灯被全部点亮。外面的景象在宁静中逐渐黑灰,时间越来越晚了。
“王后,您绣了一天了,也要休息一下眼睛。”苍耳将热茶送到桌上。她发现我穿针有些吃力,将近前烛灯的罩子取了下来。
“陆德安呢,回来了没有?”我问。
她摇头:“还没回呢。”
“你下去吧,他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
苍耳答应着转身,扬起头来正见陆德安大步疾行。
“王后,陆公公回来了。”
我抬起视线,见陆德安一脸焦急与风风火火,奇怪地问:“怎么,没找到大王吗?”
他几个大步走过来,速速行礼道:“王后,大事不好了!”
“怎么说?”从他的眼中我感觉到了不祥。一只从窗口溜进来的飞蛾蓦然停在了烛焰边。
陆德安艰涩地说道:“墨大人……被大王杀了。”
我拿针的手不自觉一跳,金针跌落。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切的追问,事出突然令人不愿接受。
陆德安克制住焦虑,清楚地叙述道:“今天大王出宫其实是去找墨大人的,到了春芳院中,两人见面没说几句便交起手来,墨大人起初不以为意,谁想大王动了真格,非要他性命不可。”
我按耐不住站起身,“你是说,大哥已经被大王杀死了?”
“当时就失血过多,死在了后院。”陆德安咬住牙。
我茫然若失,脱口问:“他为什么杀他?”
“奴才揣测是因为徐美人与孩子的死。大王命陈忠问清了意外那日的全部经过,知道是墨大人轻浮所致,心中可能很怨恨吧。”
我以手抚额,声音衰微:“大王现在何处?”
“现在仁寿殿中。但是此事惹恼了摄政王,他送了命令入宫,命羽林卫□□仁寿殿。”陆德安瞅我一眼,似乎有别的想法,犹豫着当说不当说。
“请王后救驾!”不等他开口,闯入的陈忠噗通跪倒在门口,近乎绝望地嚷道:“请王后救救大王!”后面跟来的羽林卫按住他的肩膀,一人向我行礼道:“属下冒昧,惊扰王后了!这个奴才不服看管跑了出来,属下这就带他回去。”
“慢着!”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本宫正有事要问他,你们先在殿外等候。”
“遵命。”羽林卫放开陈忠后离去,他六神无主地连滚带爬来到我近前,举起双手匍匐一拜:“王后,现在能为大王说话的就只有您了!”
我坐回椅子,将凌乱的心绪放平:“出了事才想到善后,为什么不阻止大王出宫?”
“大王只说去马场看马,没人知道他忽然上马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出宫是要去杀墨大人。王后,眼下摄政王愤怒滔天,奴才真担心……他怒火难平,会杀了大王偿命!”
“杀了人他可是后悔了?”我问。
陈忠目光呆愣,对鹰隼的心态捉摸不定的样子。
“大王不急,你替他操什么心?被杀死的是我的哥哥,你觉得我能帮他吗?”
“王后,大王是您的丈夫!这件事的起因……是墨大人的不对,大王身为男子,当然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儿了,希望您可以谅解他。他身边没什么亲人了,您若不帮他……”
我冰冷地道:“他自己酿的惨剧只有他自己收拾,你若有心护他,平日里就该多加劝导。我是不会为他转圜的,你断了这个念头吧,他杀死我的哥哥,我也要他给我一个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