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

    倒真不是秦渝聪明,只是她见萧晏在被困时纵使焦急,也不肯强闯,便推测他与施法的鬼可能相识。

    再结合他身上与先皇后殿里相同的鬼气,她大概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您为什么要困住萧晏呢?”这一点秦渝怎么都想不明白。

    先皇后苦笑着叹口气,眉眼间隐有哀戚:“晏儿这孩子啊,性子倔得很,总把所有的过错都揽自己身上。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只站着,连香都不敢点。”

    “可我知道,他心里苦。他父皇又是个拎不清的,这些年他当受了很多委屈,”先皇后侧过身,抬手抚去眼角沁出的泪花,声音哽咽,“我走时他才不过一岁,那么小的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我本想着拦住他,不让他再为那些往事伤怀,可没想到,”先皇后温柔地抚了抚秦渝的脸颊,语气颇有欣慰,“遇到你了。好孩子,晏儿虽脾气差些,可品行不坏,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不是啊,您误会了。”秦渝不知道她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托孤了,连声拒绝。

    虽说萧晏皮相是很不错,可她是饿鬼,不是色中鬼,垂涎一个好端端活着的人未免太丧尽天良。

    她想给先皇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急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只能给她磕了个头:“求求您了,别这样。”

    “不用行这么大的礼的,”先皇后不由分说将秦渝拽起,手心抵着她的嘴将拒绝的话都堵住,无奈道,“好孩子,你以后就明白了。”

    言罢,她也不管秦渝作何反应,闪身退至一丈开外,神情不舍:“我在人间流连太久,也该入轮回了。”

    一些鬼因为执念会长期在人间停留,知道执念消除后才会离去。但此举对自身损耗极大,因此也有很多鬼在遗愿完成之前便不慎魂飞魄散。

    眼前的先皇后魂魄已接近透明,秦渝想她大概已至极限了。

    “走啦。”先皇后释然一笑,挥手告别,目光却是落在秦渝身后。

    秦渝转身望去,只见萧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紧抿着唇瓣,眼尾通红。再回过头,先皇后已不见了踪影,可萧晏依旧伫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先皇后所在的方向,抓着门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已隐隐充血。

    白日里如圭如璋的人在此时竟有些佝偻——他连最后一位亲人也没有了。

    “你……还好吧?”秦渝想拍拍他的肩,可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哦,她是一只鬼,没办法安慰人。

    萧晏默不作声转身进屋,抬手关上门:“你去别处逛逛,不要跟来。”

    “怪没良心的。”被拒之门外的秦渝不满地嘀咕一声,乖乖飘到一个凉亭底下吹夜风。

    算了,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月色溶溶,秦渝趴在石桌上惬意地伸懒腰。月光对鬼来说是大补,没人祭拜的这些年她全靠晒月亮维持元气,不然,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话说回来,她和萧晏倒还真有些同病相怜。

    她不过是一只野鬼,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还要时时提防路过的道士。

    而萧晏呢,虽贵为太子,却被父皇憎恶,被兄弟陷害,偌大的皇宫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是想着,秦渝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寝宫的方向,神色恹恹:“小黑,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是的呢,亲。”系统机械地回应,它没有感知情感的功能。

    秦渝也没指望它能给出什么积极的回答,只垂眸盯着池水,自顾自说着:“从小没了母亲,又被大家避之如水火,他得多难过啊。”

    “算了,我心疼他做什么?”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似是自嘲,“我自己过得都够难了。”

    “他至少吃喝不愁,哪像我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不知道家在哪儿,不知道亲人是谁,连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起雾了,秦渝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瓮声瓮气的,听起来委屈极了:“小黑,你说阎王为什么不让我去投胎啊?我一只鬼……怪没意思的。”

    她常想,她在生前大概是做了很多坏事的,以至于阎王要她留在人间还债。可是要还债,也总得让她知道债主是谁吧。看着她这种小角色像无头苍蝇一样,就是那些大神仙们的乐趣吗?

    “黑心1号也不知道呢,亲。”依旧是机械的回应。

    “哦,”秦渝失望地低下头,灰扑扑的魂体染上一层黯然,“我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心1号知道,但黑心1号不说。”系统像是瞬间有了情感,没头没脑地反驳了一句。

    秦渝只当它突然抽风,没有理会。她静坐着,失神望着天幕,直到月落星沉,东方既白之时才如梦初醒般飘回殿内。

    萧晏正坐在桌案前处理政务,手边高高的一摞折子昭示着他一夜未眠。秦渝趴在床上,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才试探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萧晏惜字如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秦渝。秦渝撇撇嘴,大鬼有大量不计较他糟糕的态度。瞥见萧晏平静的神色,她不由暗叹他心性坚韧。

    “汪汪——”偏殿传来黑狗欢快的叫声。

    “呀!”秦渝惊呼一声,懊恼地一拍脑门,“萧晏,我们得送黑狗和小鬼入轮回。”

    萧晏不屑:“与孤何干?”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秦渝被他气得一跃而起,飘在半空噌噌跺脚。

    “汪!”黑狗及时出现,打断秦渝欲吐出口的话。看到它嘴里叼的东西后,她登时如遭雷劈。

    破符……破定身符……贴在小鬼头上的定身符……

    “你你你……”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难以置信地看着咧着嘴吐舌头的黑狗。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抱头尖叫一声,飞身冲进偏殿。

    小鬼果然不见了!

    秦渝彻底慌了神,一把窜到萧晏面前:“小鬼不见了,我们快去找他呀!”

    萧晏依旧是一副死鱼脸,甚至还悠闲地泡了杯茶,看起来对此了无兴致:“与孤何干?”

    “萧晏!”秦渝又急又气,在半空四处乱飞,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已经很可怜了!亲爹偏心,自己那么小还被人害死……要是造了杀孽,永世不得超生,他娘得多伤心!”

    她收服小鬼后便问了他的身世,原来他生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父亲宠爱小妾,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结果他却在腊月被人推入池塘,魂魄也被道士拘役。

    秦渝不想看着小鬼走上歧途,可她只是一只连魂体都只能艰难维持的弱鬼,能力有限,只能求助萧晏:“拜托拜托,求求你了!”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萧晏,他竟松了口,抬手烧了两张避日符给秦渝和黑狗,带着她们只身踏出东宫。

    临近年关,百姓们都纷纷出门采购年货,街上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一人两鬼在街头小巷穿梭,在不知第几次被人踩到脚之后,萧晏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带路的秦渝咬牙切齿地低斥:“到底在哪儿?”

    “别催,已经在找了。”秦渝正飘在岔路口急得直抓脑袋,小鬼年纪小,记不得自己家在哪里。

    她没问出来,只能循着小鬼身上的鬼气一路找寻。可鬼气太过稀薄,她找到岔路口便难以分辨出方向。

    焦头烂额之际,空气中骤然迸发出一股浓烈的鬼气。

    秦渝大惊,飞速向一个方向冲去:“快点,他要变成厉鬼了!”

    相传,人在死后,亲人要及时将其超度,否则鬼魂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重新经历一次死时的痛苦,即识魂。识魂的触发条件有很多种,比如:头七、忌日、仇人相见等。

    而识魂的次数越多,鬼魂的怨气就越重,成为厉鬼的概率也就越高。鬼魂一旦变成厉鬼就会丧失神智,残忍嗜杀,且煞气剧增,非得道高人不能降伏。

    秦渝一路横冲直撞,终于带着萧晏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府门大敞着,其上挂着一块红木牌匾,提这几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大字:光禄寺少卿府。

    这光禄寺少卿名林洲,萧晏对其略有耳闻。其为人胆小怕事,能力一般,只是得妻子娘家助力,才勉强混到正五品。

    秦渝不敢拖延,慌忙抱着黑狗飞入府,萧晏紧随其后。

    入了院子,秦渝当场被扑面而来的煞气压得归伏于地,魂体隐隐泛起红光。

    来晚了,他已经成厉鬼了。

    厉鬼的煞气会影响低等级的鬼魂,若不抓紧,她恐怕也会变成厉鬼。

    魂体仿佛要被撕成两半,脑海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在怂恿着,秦渝不由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萧晏注意到她的异常,俯身询问。

    “没事……”秦渝吃力撑起身,有气无力开口,“小心……我打不过。”

    小鬼的魂体已然化成血红,周身围绕着浓重的黑气。他见人就扑,杀一个人,身上的黑气就重一分。

    下人们看不到小鬼,只能看到身旁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去。

    断了头的、飞撞到假山上的、倒栽在湖里的……

    一时间,院子里血流成河。

    “呜——汪!”黑狗感受到恶意,压低身子冲着小鬼低吼。

    秦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捂着它的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叫什么叫!你打得过吗?”

    然而,小鬼已经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尖叫一声,瞪着赤红的眸子飞扑而来。

    低等级的鬼对厉鬼而言,也是大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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