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片汤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

    上京贵女们已经看了两个月的热闹,只因为开国侯家的嫡女方云襄执意下嫁江评事长子江溢礼一事。

    按理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侯府的嫡女,竟好似全然没读过女诫一般,只因去了几次去庙里,见了几次江大郎,就要嫁给他。侯爷跟夫人不同意,她便撒泼打滚,哭喊嚎叫,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她大喊:今生今世非江家大郎不嫁,否则便要歪脖子树上吊死。

    也不总是要吊死,还要跳井淹死,吃药毒死,一头撞死云云。

    饮宴时,别人问她为何这样痴情,她只回答:“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咋舌,你才认识这江大郎几天?敢情你爹娘都成了摆设?身上的绫罗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于是她便解释,雨天时他如何如何亲自给她打伞,她想吃炙猪肉时他如何如何通宵去排队,她生辰那日他送的发簪如何如何精美……最让她心动不已并下定决心的,是元宵节那天他将烛火摆成一个圈,站在中间,大声表白,对天发誓,要跟她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

    “呕!!!”

    方云襄扒着床沿,胃中绞痛不止,半天呕不出来。

    身为拥有原主记忆的同名穿越者,她只想说,今天他舔你多卖力,明天害你就加倍卖力。

    原主绝食抵抗,不惜跟父母断绝关系,最终得偿所愿,嫁给了江大郎。

    可进了门才发现,江溢礼早已养了一个侧室在府里,是江家的远房表妹,还生下了长子。原主刚跟侯府闹翻,拉不下脸求娘家,只能强忍了下来。为了拴住江溢礼的心,她便起早贪黑地替江家打理后宅,教养庶子,还拿自己的嫁妆填补。

    可江家上下从头到尾都只是贪图侯府权势,她的婆婆更是成天惦记她的嫁妆,见攀扯侯爷无望,便苛待方云襄,隔三岔五地找理由从她手里要银子。方云襄每每忍受不了婆母的磋磨,只能跟江溢礼哭诉,却没想到,曾经发誓一生对她好的人,无论对错,总是毫无理由地站在他母亲一边。

    侯爷虽然觉得女儿不争气,渐渐也不忍心起来,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官场上帮衬江溢礼,江家这才对方云襄有了好脸色。

    好景不长,后来侯爷卷入朝堂风波,被奸人陷害,又因为手握重兵惹皇帝猜忌。江溢礼不但不帮忙,反倒落井下石,终致侯府获罪,侯爷斩首,全家流放。江溢礼彻底厌弃了原主,捏造了一个谋害婆母的罪名将原主休了,转头便娶了郡主。

    而原主本算作江家人,一旦被休,户籍回到侯府中,也要按律流放三千里,最终死在了苦寒之地。

    ……

    方云襄:“见过眼光差的,没见过这么差的。”

    嫁是不可能嫁的,只是穿越来的这个时间太不友好了。

    开国侯夫人含泪而绝决:“儿啊,你既然那样倾慕江公子,母亲就成全你这最后一回。”

    开国侯站在一旁,冷冷道:“我已上江家去提亲,聘礼他们送来了,三日后便能完婚,从此以后,你不要再认我这个父亲了!”

    “我……”方云襄饿得眼皮都快睁不开:“我不嫁了。”

    不能嫁啊,这是真的不能嫁啊。

    “什么?”开国侯夫人以为自己耳花了。

    方云襄:“我要退婚。”

    侯夫人满脸不可置信:“江家刚送了聘礼过来,这日子都订好了,你叫我如何去跟他们说?你当婚姻大事是闹着玩的?”

    “就说我跟他……八字不和,不能成婚。”方云襄饿得眼圈深陷,声如病猫:“之前是女儿太过任性了,今后绝不再犯了。”

    这话一出口方云襄就有些后悔,这借口听上去跟闹着玩一样。

    侯爷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回了书房。开国侯夫人听后愣在原地,竟淌下眼泪来,也跟着出去了。

    早年开国侯出身耕读人家,因科举无望,便投军戍边了。因骁勇善战,又有智谋,职位越来越高,后来有了方云襄,因苦寒之地不利女儿成长,就将方云襄交给上京的兄嫂教养,一转眼就是十年之久。

    直到半年前,边疆大捷,将领凯旋,论功行赏,方云襄的亲爹被封侯赐宅,方云襄这才跟父母弟弟团聚。

    十年没见,如今女儿亭亭玉立,模样出落得极柔美,侯爷跟夫人自然心中百般怜惜疼爱,欲好好补偿,可相处一段时间后,侯爷夫人知晓了女儿的品性,简直是悔不当初。

    除了认得几个字外,礼仪教养统统全无,女工针线一塌糊涂。平日只爱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将里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东西奉为圭臬,常常捧着一本看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甚至跟外男私定了终身,一哭二闹三上吊学得十分精通。

    开国侯夫人心里对兄嫂是有怨气的,千珍万爱地将女儿托付,每年的节礼从不吝啬,抚养的银钱只多不少,却还是将女儿教养成了这个样子。

    开国侯夫人不忍女儿误入歧途,曾常常来劝:那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女儿家照着话本子行事是不成的。而且江家家风不好,家主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一个小小评事,门第悬殊,那江大郎,相貌平平,才华平平,只是嘴甜罢了。何况听人说,他似是有一个相好的表妹,究竟如何还需再打听。

    然而这些肺腑之言在方云襄看来都是离间计谋,像极了话本里拆散佳偶良缘的恶毒反派,一开始不情不愿地敷衍过去,时间久了便不耐烦,后来更是歇斯底里地呵斥。侯爷气得火冒三丈,拿出家法惩戒,方云襄反抗不成,只能用怨毒无比的眼神盯着夫妻两个,看得二人心寒。

    一来二去,一片爱女之心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多。

    然而这回刚定的亲事又要退,恐怕连最后一点也要没了。

    脑残小说害死人。

    “唉……”方云襄躺在大床上,饿得眼冒金星。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她能穿越到原主身上,定是原主绝食绝过头了。

    眼下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方云襄环顾四周,看到案几上摆了一碟子点心,旁边的丫鬟极有眼色,立马端过来。方云襄伸手拿了几块塞进嘴里,心中暗叹原主毅力惊人。

    换成是自己,饿一顿就要打退堂鼓了。情情爱爱的……能比吃饭重要么?

    吃完了点心,灌了几口茶水,缓了一会,方云襄还觉得饿,于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按照记忆,去了厨房,身后的两个丫鬟不明所以,只能跟上。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厨房中人不多,只剩一堆待洗的碗筷,见到方云襄来了,纷纷慌张行礼。

    府中的下人都是跟着宅子一起赏赐下来的,最近半年也见识到了这位主子的厉害,虽看着柔弱,发起脾气来惊天动地的,是以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方云襄摆摆手,屏退了几个厨娘,只剩下跟来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不知为何来厨房,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忐忑地问:“姑娘身子还没好,来这是……”

    方云襄:“我饿了,弄点吃的。”

    “您……不绝食啦?”另一个丫鬟有些没心没肺,当即挨了年长丫鬟的一记眼刀。

    方云襄脑海中记得这两个丫鬟,年长的叫白桦,小的叫雪松,跟着原主嫁到江家,不管原主处境如何都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方云襄看着雪松稚嫩的小脸,煞有介事地点头: “嗯,不绝食啦。”

    这小丫鬟的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小学生,奶气还未褪就要开始打工生涯了,语气也不自觉放得更柔和。

    方云襄这位主子平日里说一不二,这会儿要下厨,白桦也不敢劝止,看着方云襄翻箱倒柜,只好也跟着翻找起来。

    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面粉鸡蛋,以及一些姜蒜油盐等调味品。方云襄虽然肚子饿得厉害,可久饿不能马上吃太多,于是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方云襄叫白桦打来一瓢清水,自己伸手和面,将面团擀成薄薄一大片,又将大面片切成菱形的小片备用,手法娴熟,看得两个丫鬟一愣一愣,心中疑惑大小姐什么时候还学会下厨了。

    方云襄起锅烧火,又从大瓷盆中挖出一勺猪油丢入锅中,待猪油融化并微微冒气,便打入两个鸡蛋,鸡蛋炸出一圈蛋花,蛋香混合着猪油的香气瞬间充满整间厨房,待两面煎熟,蛋黄流心状态时取出备用。

    又在小灶上烧水,待水开后取出面片,在手中轻轻抻开,使其轻薄到了半透明的程度,下入沸水中,滚了一会,加入少许的盐,撒上葱花。

    方云襄还在橱柜里翻到了少许虾米干,也切碎加入,面皮瞬间变得鲜香无比,用大碗盛出,放上刚煎好的荷包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就做好了。

    方云襄没什么讲究,拿了一个板凳,坐在灶台边正要开吃,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声。

    抬眼一看,白桦低头站在一旁面色尴尬,雪松则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咽口水。

    “饿了吗?”方云襄问。

    不等她们回答,方云襄又拿了两副碗筷来,盛了两碗放到她们面前:“吃吧。”

    她们今早开始应该一直在她身边伺候,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白桦没想到一向喜怒无常的方云襄竟然会给自己一个下人做饭,错愕地看着面前两碗仙气蒸腾的面汤,惶恐行礼:“奴不敢跟主子同桌,更不敢吃主子做的。”

    雪松本来一双大眼睛直放光,闻言有些失落,也跟着行礼。

    “看上去很难吃吗?”方云襄很真诚的发问。

    “不,没有,奴只是不敢……”白桦将头埋得更低。

    方云襄拍拍她的肩膀:“帮我试试菜,顺便提点意见。”

    白桦诧异,觉得方云襄很可能是绝食给自己饿懵了,不然怎么不叫下人做,反而跑到这来亲自下厨?她半信半疑地坐下,心道即便不好吃也要装作好吃。下定决心后果断地端起碗筷。

    白桦凑近一闻,虾米的鲜香混合着猪油香,蛋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她又用筷子一捞,只见面片晶莹剔透,薄如纱衣,裹着有些厚重的面汤,青翠的葱花和橙红的虾碎点缀其上。

    白桦在方云襄有些期待的目光中尝了一口,刚出锅的面片有些烫,虾米的鲜味在口腔中炸裂开来,浓郁的猪油与面汤融为一体,包裹在薄薄的面片上,鲜香顺滑。

    白桦又夹起荷包蛋,一口咬下,蛋清外圈的焦脆,内层的弹牙,混合着流心蛋黄的微甜,滋润着每一颗味蕾,一口面汤喝下,一直叫嚣着的肠胃顷刻间得到了满足,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怎么样?”方云襄有些期待她的评价,毕竟食材有限,配料还是太少了。

    “嗯!”白桦饥饿一扫而空,连忙点头。想不到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第一次下厨竟然这么好吃!

    “真的,好好吃啊!”一旁的雪松早已按捺不住,眨眼功夫就消灭掉半碗,她年岁不大,整张脸都埋在碗里,还不忘夸赞点头。

    方云襄吃了一碗,觉得略略有些寡淡,毕竟食材有限,口感层次也不够丰富,不过对于久饿的这副身体来说,温和不刺激,正是最佳恢复体力的食物了。

    也不知道原主绝食了多少天,方云襄的肚子上半点赘肉也没有,手臂上瘦的像只包着一层皮,风大一点感觉都能被吹跑。

    雪松吃饱了擦擦嘴,意犹未尽,对方云襄说;“大小姐,我想带给我哥哥吃一份,可以吗?”

    “你哥哥也在府里当值吗?”方云襄问。

    “嗯嗯!他在前院陪大少爷读书。”雪松回答。

    方云襄看着锅里剩下的面汤,刚好是一碗的量,就都盛出来,又煎了个溏心蛋,叫雪松拿来食盒装好送去。看着雪松轻快的背影,方云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一主一仆刚出了厨房没多远,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行礼:“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主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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