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住

    金阳倾斜最后的余晖,橘彩流光洒落了一地,闷热潮湿的空气中蝉鸣声声。

    春霁站在别墅门口,清透杏眸盛着明晃晃的担忧,被汗水沾湿的几缕鸦黑碎发凌乱地贴在透粉的颊边,正侧身望着里面走动的人。

    里面的叔满头是汗走出,道:“水管爆了,一楼二楼都淹得差不多了,全屋的木地板都得换,这房子怕是住不了人了。”

    春霁用手机的备忘录打字:[请问换完大概需要多久?]

    物业的人有些奇怪:“小姑娘咋了,说不了话?是感冒了嗓子难受?”

    春霁没多作解释,点点头,将手机备忘录递在了物业的面前。

    “最快得两周吧。”物业道,“我通知了修水管的师傅过来,我刚去二楼看了眼,估计是埋在墙里的水管老化了的问题,十有八九得砸墙换水管,这个工程够呛。”

    春霁抿了抿唇。

    “你一个住这儿啊,你爸妈呢?也不能让你来这儿看着解决吧。看你穿的校服,是还在读高中吧?”

    春霁捏着手机的白细手指无意识收紧,叮铃提示铃音响起,春霁打开一看,微信上备注[周姨]的人发来消息。

    [我刚看到小春你发来的消息了,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也住这个小区,我和她打了招呼,你可以过去借住一段时间。]

    春霁有几分为难。

    兰亭高中要求高三的学生在周日上半天自习课,她清晨踏着朦胧雾气出门,漂亮安静的小别墅尚安然无恙,下午放了学,她回来一开门,傻了眼——水漫金山。

    昏黄暮光透过落地窗倾洒进宽敞客厅,地面浅浅一层橘色水浪浮起一圈圈涟漪,反射盈盈波光,天花板洇湿一大片,滴落连成线般的水滴。

    她淌着水冲进了卧室,把桌上的一沓习题册和乱七八糟的能转移的先转移了出来,又发消息通知物业来帮忙处理。

    房子被淹得厉害,春霁猜到了大概不能继续住下去,但没想过寄住进陌生人家里去。

    犹豫间,周姨又发来第二句:[对面邻居你也认识。]

    “这不是宋老板,”物业望向另一边,“您怎么来这边了?”

    “这房子是我朋友的,她有事回不来,我来找春霁。”一道温和女声响起。

    春霁抬了头,面前走来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阿姨,眉眼温婉,笑容和煦,穿一身剪裁讲究的珍珠白齐膝套裙,白孔雀般知性优雅。

    “户主回不来啊,没事,我在这儿帮忙看着。”物业殷勤道,“这天气热,宋老板您带小姑娘回去吹空调吧。”

    宋尔云也不推辞,道:“那麻烦您了。”又看向春霁,温声道:“周警官应该和你说过了,我家里还有几个空房间,你要是不嫌弃就来住一段时间吧。”

    春霁目露迟疑,一时没有回应。

    宋尔云从周泠玟那儿知道了春霁不会说话的事,耐心道:“我的丈夫和大儿子去国外出半个月的差,小儿子和你一个高中,他去参加省级化学竞赛了,还有一周才回,他回来了你也不用担心,你们都是高三,平时也就早晨晚上碰个面,撞见的机会不多。”

    说起小儿子,宋尔云脸上的笑容带上几分真切:“他叫宴星回,平日里在学校没少惹事,兴许你听说过他。”

    春霁点点头,打字给宋尔云看:[知道的。我们在同一班。]

    “你们同一班的?这么巧啊,”宋尔云有些惊讶,又一笑,“周警官说你是这学期刚转来兰亭,星星他开学就去外市参加竞赛了,你俩刚好错过,那等他回来了,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春霁低垂的纤长黑睫轻颤,轻点了点头。

    宋尔云笑起来,注意到放在地上放着的帆布包,里面鼓囊囊装着辅导册、画册和各种书,俯身伸手想替她拿:“来,和宋阿姨走吧。是不是热坏了?”

    春霁却先一步俯身抱起了帆布包,腼腆地冲宋尔云笑了笑。

    宋尔云和物业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春霁来到了住处。

    黑色复古雕花栏杆围着小花圃,蓝紫绣球花团团簇簇,宋尔云和春霁穿过两侧的浮动云霞,踏着蜿蜒鹅卵石路走进了小别墅。

    室内北欧风装潢低调极简,宋尔云领着春霁上了二楼,在中间的客卧前停了步。

    “春霁觉得这间客房可以吗?”

    客卧桌椅柜简单但齐全,自带一个浴室,推拉玻璃门外是个小阳台,光线明亮耀眼。

    春霁将帆布包放在地上,手机打字给宋尔云看。

    [我喜欢这个房间,谢谢宋阿姨]

    女孩的澄澈杏眸亮晶晶地望着她,透着真诚,宋尔云心中一软,又想起周泠玟说的这孩子懂事独立,高中又正是心思敏感的时期,怕照顾过多反而显得同情,道:“你就当回了家自己收拾,冰箱里有汽水和水果,想吃什么就拿。”

    宋尔云低头看了眼时间:“阿姨和朋友约了去美容院,就先出门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就给阿姨发消息。”

    春霁点点头,和宋尔云作了别,关了门后开始打理自己的新的小天地,将匆忙间胡乱塞进书包里的简单衣物仔细叠好放进衣柜,刚坐书桌前,将帆布包里的一本书抽出放桌上,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上楼梯的懒散脚步声。

    春霁放在书本上的指尖微顿。

    这走路的声响,怎么不像宋阿姨?

    春霁轻蹙了眉,从背包侧袋里翻出一个小型手电筒样式的银色电器,紧紧握在手中。

    她轻手轻脚走在门边,压着门把打开一条窄缝,屏息往外看去。

    对面紧闭的房间不知何时打开了来,门虚虚掩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声似是翻找什么的动静。

    春霁凝神听了小半分钟,确定整间房子里只有对面房间里有人在走动,思衬几秒,拿出手机给宋尔云发了条信息,而后握紧了手中的电器,指腹在电器按键上悄然一推,电器顶端闪过一道细小的蓝紫电弧。

    身形纤细的女孩似一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踮脚走过了楼道。

    离得近了,门缝里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再过半个小时吧,我一身的汗得去冲个澡。放心,现在是我妈每周例行和朋友们去美容院保养的时间,家里没人。”

    音调低哑磁性,语气轻慢,透着分少年恣意。

    春霁步伐一顿,眉眼间浮起几分无奈,关了手中的电器,放回在裤袋中。

    “你们几个先打几局游戏呗,又不急,我先下楼拿瓶水——”宴星回边通着话边打开门,往外一迈步,漫不经心一抬头,吓得声音扬起几个调,长腿嗖地缩了回来:“你你你你谁啊?”

    春霁本正打算走,面前的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来,一阵风倏忽吹来,光线骤然变得明亮,少年的光/裸胸膛猝不及防地撞入眼中。

    象牙白的结实胸肌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往下蜿蜒滚落,腰身劲瘦,覆着薄薄八块腹肌,两条随着呼吸起伏的深邃人鱼线往下延伸进系带灰色运动裤中。

    春霁无辜地抬了眼。

    面前的少年眉黑而锋利,眼窝窄而深邃,黑曜石般的眼眸盛着明晃晃的惊吓和茫然,鼻梁挺直,淡红的唇微张,声线颤抖:“你怎么出现在我家?”

    宴星回的视线迅速扫过面前的人,面色更加疑惑:陌生的样貌——不是什么亲戚。身上还穿着兰亭高中的校服?……

    他的视线蓦然停留在女孩的脚上。

    足型单薄纤瘦,线条流畅漂亮,藏蓝宽大校裤更衬得那双光/裸的脚呈现着羊脂玉般通透莹润的白,指甲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踩在棕色衫木地板上,仿若生着一层朦胧的光亮。

    似是察觉到了视线,珍珠似的圆润足趾有些难为情地微蜷了蜷。

    宴星回陡然意识到什么,往下一望自己预备着要去冲澡而毫无顾忌地脱去了上衣的□□胸膛,脖项到耳廓飞快地蔓上一层耀目的绯红,房间门哐的一声重重甩上。

    “你等着,我换个衣服出来!”

    春霁站在原地,眸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楼下传来一阵开门声响,而后是宋尔云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宴星回——我刚给带队老师打了电话,老师说你要赶回来照顾生病的家里人,不去其他高中参加交流了!我问你,我怎么不知道谁生病了!”

    而后是上楼梯的踏踏急促脚步声。

    宋尔云冲到宴星回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扬臂拍门骂人,注意到春霁怯生生地站在客卧门后,硬生生刹了车。

    宋尔云放下手臂看向春霁,脸上挤出温和微笑,轻声细语道:“春霁刚一个人在家是不是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是我儿子,他参加完了化学竞赛提前回来了。你先去楼下客厅等一下,我和他说几句,就引他下来和你认识。”

    春霁乖巧地点点头,又打字给她看:[没关系的,他没有吓到我。]

    宋尔云看春霁越看喜欢——这孩子怎么这么听话懂事?

    隔着一道门,宴星回道:“我一个不满十八岁的青春期少年在外想家了,想提前回来不行吗?”

    宋尔云气笑了:“你还知道想家?说实话!”

    宴星回哼道:“后面去什么其他高中交流一周的活动特没意思,我还不如提前溜回来呢。”

    “提前回来我又不是不允许,你不打一声招呼,还特意踩的我去美容院不在家的时间回来,你想干什么?出来说话!”

    “今天不是周末嘛。我同桌——你认识的,就卓一,他过生日邀请我过去打游戏,我怕您不同意……”宴星回打开了门,匆促换上的短袖白T衣摆卷边堆在腰间,面色有几分不自然道:“对了,你刚说话的那女孩谁啊?”

    春霁早已依言先下了楼,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子,宋尔云道:“是朋友家的远房亲戚,叫春霁,云消雪霁的霁,她住的房子水管爆了,一二楼都给淹得住不了人,就来我们家借住一段时间。”

    宴星回啧一声:“妈,你往家里领流浪的小猫小狗就算了,反正你猫毛狗毛过敏都是我爸帮忙送养,这回怎么还直接领了个人回来,她爸妈呢?”

    “你不知道,这女孩情况不一样,人家还是和你一班的……”

    铃音响起打断话语,宋尔云拿出手机一看:“是你柳阿姨打来的电话,肯定是问我怎么没去美容院。”

    她没好气地瞥了眼宴星回,道:“你别管那么多,先下去和人好好打声招呼,我和柳阿姨解释几句就下来。”

    宴星回慢吞吞地哦一声,走下楼梯,站在中间位置往下望去。

    敞亮简约的客厅中,春霁在沙发上只坐了小半的位置,脊背挺直,蓝白校服短袖传出空落落的感觉,更显得人清瘦纤薄,膝头上放着一个别着水性笔的笔记本,眉眼低垂,侧脸线条漂亮,似一株春日枝头安静盛放的白梨花。

    宴星回心想:下楼来还拿一个笔记本,装什么好学生呢。周日的半天自习课不禁私服,他就没见过还有人穿校服去学校的。

    “春霁是吧?”

    春霁循声抬了头,琉璃般通透澄澈的眼眸望向在楼梯上的宴星回。

    宴星回俊逸眉眼透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倨傲,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抬,抱着手臂道:“我不管你是谁,既然住进来了,你在这个家就离我远点,在学校也要装不认识我,听见了吗?”

    春霁面露迟疑,视线看向出现在少年身后脸上笑容快挂不住的宋尔云。

    宴星回不耐烦问:“吱个声啊,你不会说话吗?”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宴星回一愣,“你真不会说话?”下一刻,后脑勺啪的一声被宋尔云恶狠狠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没礼貌!在这儿胡说些什么呢!”

    宋尔云拉着宴星回哒哒哒下楼梯来,局促道:“不好意思啊春霁,是我没和星星说清楚情况,阿姨给你道歉。“

    春霁轻轻笑起来,她抽出笔,在笔记本上写:[没关系的。]

    宴星回思维依旧有几分混乱,直愣愣地盯着笔记本上清秀漂亮的字。

    宋尔云嫌宴星回站这儿丢脸:“你提前回来不是给同学庆祝什么生日吗?赶紧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走行了吧?”

    宴星回讪讪道,目光假装不经意地往底下一扫。

    春霁的校裤随着坐姿往上抽了一截,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踝骨伶仃,线条纤薄的足安安分分地踩在大了几个号的黑色客用拖鞋中。

    ……那刚才为什么没穿拖鞋就在房子里走?

    宴星回出了门,低头给宋尔云发消息:[妈,反正你今天也不去美容院了,不如去商场帮我买双新的拖鞋吧,我鞋上的蝙蝠侠脱胶了。]

    宋尔云:[你那拖鞋不是去年你哥给你带回来的国外限定周边款?这才穿多久就脱胶了,鞋也不便宜,你自己拿胶水黏黏将就穿吧。]

    宴星回:[我去参加个竞赛的工夫,咱家就要破产没钱了?]

    宋尔云默念着亲生的崽亲生的崽,又倏地想到了什么,视线往春霁看去,暗骂自己粗心,收了手机,道:“春霁,你穿这么大的拖鞋是不是容易摔?还差不差什么别的日用品,阿姨带你去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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