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5

    李莲生这些天噩梦连连,总是梦见视频里的场景,眼看着人瘦了一圈,郑林偶然间发现时,不解的调侃:“嗬,奇了怪了,我们这段时间为美乔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消瘦了不说,你漠不关心的怎么也憔悴这么多?”

    李莲生完全没心情搭理她,一个白眼翻过去,像是嫌弃得都不乐意和他讲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面色不好,心事沉沉加上夜不能寐,人苍老了不少,白发蹭蹭往外冒,她原以为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可现在一细想,她突然又迷茫了。

    她拿出手机,给小真发过去一个名字。

    “帮我查这个人。”

    对方很快就有了回信,内容很简洁:伍梁是王蕊的学生。

    王蕊的学生?

    ......

    郑美乔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生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平息,每天有条不紊的上班下班,可夏烨总隐约感觉,风平浪静的湖底,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离奇诡异的晴天娃娃,死因难寻的郑涵,还有下落不明的朱燕。

    这些都不禁让她隐隐担忧,心神不宁。

    夏烨下班回到家后就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她不自觉的点开了和穆臣的聊天框,往上翻都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家常,两人都不是喜欢线上聊天的人,消息都很简短,有事说事。

    她又点开朋友圈看了看,第一条就是吴津霖发的最新动态,定位在金狮山,配图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夜空如同绚烂自由的调色盘,粉色和紫色的光影相互交映,繁星璀璨点缀其上。

    他们又去天文台了。

    夏烨想起和穆臣在山上的那夜,星空还是那片星空,璀璨、美丽,令人震撼,但是让她念念不忘的不是那扑闪如钻的星子,不是那温柔如水的月光,而是两人心动却又隐忍的紧张,是安逸又静谧的陪伴。

    那时候的身边没有伍梁,没有郑涵,没有朱燕,没有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心事,只有最自由的空气,和最温柔的呼吸。

    正看着手机,何意回来了。

    这些天她这边心事重重的,没想到何意那边也诸事不顺,两人每天回到家都愁眉不展。

    此时她一抬头对上何意的视线,互相看到对方的愁眉苦脸,突然没绷住相视一笑。

    何意踢掉高跟鞋,萎靡不振的如同丧失般癫过来往沙发上一瘫。

    夏烨说:“你怎么回事?每天闷闷不乐的?”

    何意叹口气,躺进沙发里,伸着懒腰,恹恹的说:“可能要恢复单身了。”

    夏烨随即明白,挑了下眉,问:“要分手了?”

    何意在沙发上滚了一圈,然后“噌”的一下坐起来,在公司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她蹭得乱糟糟,一根根往外竖起来,像头小狮子。

    她盘腿而坐,双手将脑袋上滋啦出来的碎发往后捋顺,然后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没错,我要分手了!”

    夏烨到了杯水,见她这神采奕奕的样子,忽然就摸不透她的想法了。

    “所以你这到底是开心啊还是不开心?”

    何意摸着下巴沉思,随后纠结的说:“很复杂,三年的感情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不短,谈着谈着吧,感情就变了味,这感情都是有刻度的,每一次的惊喜温情都会让感情值增加,可每一次的争吵也别扭也会让感情值下降,当别扭多于温情,这感情值就会被耗光。

    况且这些年也发现了他身上的很多问题,比如优柔寡断、比如谨小慎微,对我也越来越不上心,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的分了也好,毕竟,下一个会更好。”

    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理论倒不少,夏烨问:“难道他身上就没有什么优点能让你不舍的吗?”

    “有啊,努力上进,阳光善良......所以我现在难受啊。”

    “难受就不分呗。”

    “那我问问你,你和你男朋友分开了难受不?”

    “......”

    何意暗知嘴快说错了话,悄悄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这状态吧,就是分开难受,不分开更难受。”

    夏烨刚刚没说话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通过她的话来反思自己,她和穆臣分开明明也互相难受,可为什么仍然无法靠近,因为他们之前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

    夏烨看她一眼,忽然喃喃道:“其实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哪里好?”

    他俩合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夏烨也见过几次她男朋友,长相周正、阳光开朗、谦逊有礼,对他印象还挺好,她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说:“你想想,你每次加班,是不是他来接你?”

    “是。”

    “你每次生病,是不是他来照顾你?”

    “是。”

    “你每次难过,是不是他来开解你?”

    “是。”

    你每次有事,是不是他第一个到?”

    “......是。”

    “虽然嘴皮子欠了点儿,老逗你,但对你挺上心的。”

    何意听后半晌没做声,似乎真的在心里细数他的好,随后叹口气,表情突然就认真起来。

    “对我言听计从有什么用,我就是觉得他......太窝囊了。”

    虽然已经决心要分手,但用这个词来形容男友何意心里还是一阵难受,“很多事情总是一味的忍耐,他总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希望他能更有男子气概一点,可这方面或许是天生的,根本就改不了。”

    夏烨知道她心里还膈应着上次在楼下与人争执的那件事,当然,量变引发质变,类似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可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问题。

    “人本就不是完美的,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或许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刚硬,但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用武力这种两败俱伤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这样的冲突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对自己都不讨好,如果可以自己纾解心中的郁气,偶尔的让步也不一定就是窝囊,况且他其他方面都对你挺好的。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挺难,珍惜。”

    夏烨平时话不多,也很少和她深入的聊情感问题,许是合租使得两人关系更亲密了些,何意也发现她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生人勿近,实则是个脾气很好包容度很高的人,于是相处起来也不再那么的拘谨,有时候话就直接说出了口。

    “你和他谈过恋爱吗?”何意撇撇嘴,“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能对我感同身受吗?你这些都是站在一个旁观者角度的考量,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相处模式,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点滴,就评价他好?用自己的视角来衡量别人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何意在非工作时间人一放松下来就比较随意,说完也觉得有些没轻没重了,于是双唇紧闭,悄悄观察夏烨的脸色,随时做好开溜的准备。

    夏烨人没动,倒是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

    一会儿后,她状似认同的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带了些坦然与随性。

    “你是拿决定的人。”

    夏烨回房后端了杯茶瘫坐在椅子里,何意的话突然让她醍醐灌顶,她确实一直都是在用自己的视角来衡量别人,面对何意感情问题是这样,面对穆臣父亲问题也是这样。

    她似乎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

    秦辉是杀人犯,却也是他父亲。

    这一夜,夏烨辗转反侧,睡前她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他们的过往,最后定格在和穆臣分开的那天晚上,当她以失望来否定他时,穆臣眼里的挣扎与无助。

    其实每每回想起来,她都知道,她并不是真正占了上风,当她站在自己的道德制高点去指责穆臣的时候,她忘了这本身就是一件荒唐无礼的事。

    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的想法。

    她义正词严的指责穆臣在法律、道德的面前,选择了亲人,但其实当自己面对落难潜逃的郑美乔时,选择借钱又何尝不是。

    同样的场景也频频回忆在穆臣的脑海中,自那日分开后,穆臣继续全身心投入工作,看上去与平日无异,只是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不自主的出神。

    然而还没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朱燕的事便又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关于朱燕的失踪,警方仍在调查当中,码头的监控录像储存时间只有三个月,几人反复查看,均未见朱燕身影。

    朱燕的失踪时间很可能在去年,由于时间太久,找不到有利线索,队里几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没了方向,只得依靠走访来获取更多信息。

    这天刘洋和王晓来到码头,找曾经给朱燕供货做海鲜生意的大妈,试图打听些线索,可大妈一听朱燕的名字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照片,才恍然大悟的“哦”一声。

    “她呀,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了,以前没钱了嘛就偶尔来我这里进些货,跟闹着玩儿似的每次就进一点点,然后铺在路边卖。”

    王晓问:“她最后一次进货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那我哪记得啦,每天进货的这么多,最近也是去年了吧......”

    “那她平时身边有没有什么人?或者有没有什么异样的......”

    刘洋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大妈扒拉到一边,大妈拿胶手套在海产品上面扇扇,赶走乱窜的苍蝇,不耐烦的说:“不知道不知道,每次都是一个人,诶,你们站边边一点啦,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啊。”

    大妈脾气火辣,又是个急性子,和朱燕也不熟,仅存在一个进货商的关系,本来对她就没什么印象,没一会便没了耐心,开始赶人。

    一番询问下来,刘洋和王晓碰了一鼻子灰不说,也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临近饭点,两人就近找到一个小饭馆解决午饭。

    饭馆开在一个两层的小破楼下面,上面住着附近的工人,下面则是饭馆、面馆或副食店。

    店内逼仄,蚊蝇乱窜,环境堪忧,仅靠着墙摆了两三套参差不齐的桌椅,此时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工人。

    外面摆着几张不知道从哪个回收站捡来的桌椅,拼拼凑凑勉强能坐人。

    刘洋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可沿路下来都是这样的小饭馆,主要做附近打工人的生意,客人消费水平差,店内环境自然敷衍些。

    王晓肚子饿得不行,径直走到门外唯一空着的桌子面前坐下,眯着眼睛看门口挂着的布满油渍的菜单。

    她叫刘洋:“愣着干啥?再不过来最后一个位置也没有了啊。”

    刘洋无奈,一脸嫌弃的过来,看着缝隙里满是黑呼呼污渍的塑料凳,还特意用手探了下。

    王晓说:“放心吧,不粘手。”

    刘洋这才坐下来,嘴碎的抱怨:“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这么饥不择食,再忍一忍回去了还准备请你吃大餐的。”

    王晓早就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懒得搭理,快速跟老板点了菜。

    刘洋听见她报完第二个菜名后没了下文,才反应过来她只点了两个菜,其中一个还是蒸鸡蛋,他恨不得跳起来抗议:“要不要这么抠?我买单,加菜!”

    王晓无辜的撇撇嘴,“我还以为你不饿呢。”

    小楼面朝大海,离码头很近,不远处一搜货船靠岸,穿着背心短裤的搬运工们佝偻着背,上上下下的搬货。

    等菜的间隙,过来两个搬运工,轻车熟路的和老板点了菜后,站在门口环顾一周,最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两个椅子,凑到王晓他们桌前,笑着说:“能拼个桌吗?”

    刘洋一脸的难色,没想王晓直接挪到一边,空出半张桌子,爽快的答应了。

    刘洋望着广阔的大海,眉毛直抽抽。

    两工人刚在烈日下搬完货,汗如雨下,桌上也没个餐巾纸,不停的卷起背心衣摆擦满头的汗,空气中都夹杂着一股闷热的汗味。

    他们热情的和刘洋、王晓搭话,刘洋、王晓正好趁机了解一下这附近的情况,席间还算其乐融融。

    由于下午还得回队里,王晓他们没多停留,快速吃完就准备回程。

    刘洋起身准备结账,在口袋里掏手机时,不小心掉出来一个黑色的证件,坐他旁边的那位工人顺手捡起来递给他,“诶,你东西掉......”

    话说一半他脸色异变,看着证件上的警徽,舌头像是打结了一样,突然就不利索了:“掉......掉了。”

    刘洋接过来,奇怪的看他一眼,装回裤兜里,随口说一声:“谢了。”

    那人拘谨的扯扯嘴角,然后小声和同伴说:“老于,我想起来还有事,先回......回去了啊。”

    他同伴一脸不解,边嚼着嘴里的东西边含糊不清的嚷:“什么事啊饭都不吃了,剩下的货吃完饭再搬啊,你急什么,工长又没催你。”

    那人也不听劝,说完话就起身准备走,王晓看出不对劲,同时起身准备拦住他的去路,那人立马急了,拔腿就跑,王晓早已预料,眼疾手快的将塑料凳一踢,绊住那人去路,趁对方重心不稳迅速扭住他双手反身扣压在油腻的餐桌上。

    那人疼得哇哇叫。

    刘洋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呢,这风头就都被王晓给抢完了,端着架子拍拍她胳膊说:“诶诶诶,斯文点。”

    王晓稍稍松了点手劲,但没放开,仍然压制着他。

    另一个工人早已看呆,回过神后站起身愤怒的说:“你们干什么?放开他!”

    周围客人和老板也都听闻动静纷纷看过来。

    刘洋将刚刚的证件掏出来一抖,亮出里面的警察信息,看也不看周边的人惊讶的眼神,径直俯身凑到被压在桌上的人跟前,轻笑:“看见我警察证,这么紧张干什么?”

    王晓见他这不正经的样子直翻白眼,她手上一使力,将人提起来,同时抬脚勾起刚刚倒在地上的凳子,将人按在上面坐好,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那工人紧张得不得了,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

    “没没没......我就是个搬运工......搬货的!”

    刘洋闻言侧头看向码头的集装箱,微微眯起眼睛,“这货有问题?”

    一时间旁边吃饭的工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解释说没问题,但是又心虚,不敢打包票,毕竟他们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临时工,有时候集装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还真不知道。

    刘洋和王晓对视一眼,直接去查了货,折腾半天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他们又找到刚刚那位紧张欲逃的工人,问他为什么见到警察那么紧张,工人死活不肯说,最后王晓还惦记着正事,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掏出朱燕的照片给他看,问他见没见过,工人粗粗看了一眼,说没见过,可当王晓失落的将照片收回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诶”了一声。

    王晓两眼放光,再次将照片递到他面前,说:“你再看看,见过没?”

    那人拿着那照片看了半天,渐渐脸色有些不对劲,小声试探道:“你们调查她啊?”

    “嗯,见过吗?”

    那人本不想说,见刘洋慢条斯理的拿出手铐,欲哭无泪,最后含糊的咕哝:“去年好像见过一次,不确定是不是她啊,没看见正脸,但衣服和身形很像。”

    刘洋问:“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去年......大概是八月左右吧,就在这码头,我那天替宏哥搬货,见两人说过话,当时是晚上,也没看清......不确定是不是她。”

    总算是有了那么一丝丝希望,刘洋兴奋地追问:“宏哥是谁?”

    “就......就这儿的生意人吧,全名我也不知道。”说到这儿,工人突然激动的攥住刘洋双手,红着双眼语无伦次的解释:“我那天就是个临时工,真的就是搬货的,啥也不知道,我当时啥也不知道的......”

    刘洋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一定有鬼,“那货有问题?”

    “不仅仅是货,那天,好像还运了人。”

    “运人?”王晓随即明白,“偷渡?”

    后来工人坦白,由于要照料家里老小,自己一般都是从工长那里接活做临时工,或者自己接私活,那天他为一位人称‘宏哥’的人搬货,搬完之后才听说这宏哥做的都不是正经生意,除了货物来源不明,还做偷渡的生意。

    他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为这些非法行径搭了手,良心不安,见到警察便心虚,更怕自己的多言得罪宏哥,遭人报复。

    刘洋向他保证不会透露他的任何信息,并和王晓立马赶回去将消息报告给了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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