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夏烨食指悬在指纹锁上迟疑了片刻才按下去，客厅里留了灯，柔柔的光线笼罩着每个角落。
她放下包去厨房倒水，无意间瞥见中岛台的水池旁边的一个盆子，里面盛满了黑黢黢的东西，她打开灯走过去一瞧，里面是满满一盆皮皮虾，泡在水里奄奄一息。
她找根筷子戳了戳，被戳的那只虾半死不活的翘了下尾巴，不动了。
她一手撑在流理台上，百无聊赖的玩了会儿虾，脑子里一会儿放空，一会儿又闪过各种和穆臣在一起的画面。
他淡定从容的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笨手笨脚的在厨房里打转，他在满天繁星下说要看日出，他返身回鬼屋找她时，急促又沉稳的脚步。
还有他眉眼低垂小心翼翼的样子也历历在目。
他明明对她那么好，她却背着他去打探他不为人知的过去，触碰他皮开肉绽的伤疤，夏烨忽然生出一股浓烈的内疚感。
她在怀疑、害怕那个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她放下筷子，洗掉手上的污水，转身去找穆臣。
书房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夏烨曲指在门上叩了叩，然后推开一条缝。
穆臣正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听见动静看过来，夏烨探出一颗脑袋，俏皮的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你买的虾？”
穆臣放下手中的鼠标，低头揉了揉眉心，上前把她拉进来，声音因为疲劳而低沉暗哑：“嗯，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自己开了车。”
因为之前夏烨无缘无故的闹别扭，并且闹的没头没尾让穆臣摸不着头脑，以至于他接下来的两天有些粘人，并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反应，怕稍有不慎又惹得她不开心了。
他拉着夏烨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温声说：“晚上吃的什么？”
夏烨看着他额前柔软的发，反着若隐若现的光泽，她心里的内疚又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她忍住想摸一摸的冲动，轻快的说：“苏菜，你呢？”
“下了点面。”
夏烨抬眉看了眼他桌上的资料，“还在加班吗？”
穆臣也顺着看过去，满不在乎的说：“一个人在家没事做就处理点工作。”
“......”诛心吗？
要不是他漫不经心中又带着股一本正经的表情，夏烨真的要怀疑这是他卖惨的套路了，她想起厨房里苟延残喘的虾，转移话题的提醒道：“你的皮皮虾快死了。”
“嗯？”穆臣微微直起了身子，准备出去看看，“我还特意在里面放了点盐。”
本来还指望能养到明天做给她吃......
夏烨也不知道皮皮虾是不是应该加盐养，跟在后面随口胡诌：“缺氧了吧，要不今天把它吃了？”
穆臣回头，视线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又移回她脸上，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打趣：“晚上没吃饱？”
夏烨绕过他，弯腰曲肘趴在对面的中岛台上，托着腮笑得理所当然，“吃饱了啊，这不是宵夜嘛，和晚餐又不冲突。”
穆臣无奈的笑笑，没有反驳她的谬论。
他走去水盆边看了一眼，用手拨了拨里面的虾，确实一个个都萎靡不振、奄奄一息。
夏烨凑过去，也用手摸了一下，谁知被摸的那只虾突然如同受了刺激般的弹了起来，吓夏烨一大跳。
穆臣抓住她惊慌下条件反射猛弹起来的手，把她虚环在怀里查看了一番，确定手指没有被虾皮勾破后，有些忍俊不禁捏了下她耳朵，“你干嘛要去招惹它。”
夏烨也觉得好笑，被只虾吓得花容失色，她又拿筷子戳了下那只罪魁祸首，岔岔不平的轻哼：“看来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呀？”
穆臣垂头看着她的发顶，看着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下长睫一闪一闪的，她声音轻快，明显一扫这两天的阴郁，穆臣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跟着她轻笑。
夏烨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胸腔轻轻颤动，震得她心痒痒的。
夏烨正寻思着自己没做过皮皮虾，有些无从下手，就见穆臣出去拿了个一次性牙刷过来，抓着虾子一只只刷洗。
他两指控住虾头，无名指和小指夹住虾尾，扯直它的身子，用牙刷刷洗那些藏污纳垢的缝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夏烨坐在他对面的高脚椅上，惊讶于他的熟练，“你会做皮皮虾？”
穆臣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会。”
夏烨随后便知道了“或许会”是什么意思。
穆臣洗完虾控干水分后就开始准备配料，夏烨安安分分的给他打下手，剥蒜准备蒜蓉。
食材准备齐全后穆臣便开火热锅，下油爆炒皮皮虾，变红后捞出，然后用余油爆蒜蓉等配料，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浓烈的蒜香，差不多后穆臣朝夏烨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将皮皮虾再次倒入锅中，穆臣一边翻炒一边加调料。
整个过程虽然有条不紊，但各个细节还是处理得略显生疏，甚至穆臣中途还若无其事的看了眼手机，夏烨只瞟到上面“蒜蓉皮皮虾做法”这个醒目的标题，忍不住躲在他后面偷笑，然后继续不动声色的听他吩咐打下手。
忙完后两人就在中岛台一侧坐下来享受美食。
夏烨拎起一只虾，允了口上面的汤汁，味道出奇的鲜美，穆臣看了眼她满意的小表情就知道自己初次做的皮皮虾算是成功了。
他夹起一只慢条斯理的剥开，将肉用筷子挑出来放入夏烨的碗中，动作自然得就像是理所应当的一样，夏烨满足的吃了，却不允许他给自己剥第二个。
“吃虾的乐趣就在于将它从硬壳中剥出来的这个过程，你这样剥夺了我的乐趣。”
穆臣轻笑，不给她剥了，只是嘱咐道：“慢点吃，别划到手了。”
夏烨剥虾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那些天真无邪或大大咧咧的小女生，吃得心无旁骛，满手是油也顾不上擦，看起来娇憨又可爱，总是能激起男人的照顾欲和保护欲。
而夏烨吃得有条有理，穆臣一下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她家的情景，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李莲生家。
那天穆欣特意从海鲜市场买了皮皮虾带去，热闹的氛围中，夏烨看了几眼，却终究是一只也没碰，饭后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只有她的碗边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虾壳。
今天，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吃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再收敛压抑自己。
而此时心怀鬼胎的夏烨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满脑子都是晚上穆欣和她说的那些话，穆臣的童年并不快乐，所以导致了他现在拒人于千里的性格，夏烨不知道他小时候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怎样面对单亲的家庭。
她想得出神，连穆臣叫她都没有听见，直到穆臣拿湿巾凑近她领口才回过神。
穆臣拿湿巾将她衣领上的蒜末擦掉，却还是未能避免的染上块不大不小的油污，他清隽的脸就近在眼前，微微低着头，仔细帮她擦着油污，微薄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热热痒痒的，夏烨有些热，又很迷恋和他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
经过湿巾的反复摩擦，油渍不但没掉反而变大了点......
穆臣及时收手，心虚的说：“一会儿拿洗洁精洗洗，想什么呢，都呆掉了。”
“我在想......”夏烨和他对视，心里很多想问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即将脱口而出时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吃了这么多蒜，会不会有口臭？”
“......”
她终究是没能问出口，她更希望，那些事是他主动说出，对她完完全全的信任与依赖，而不是在她的步步紧逼下妥协。
反正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市局给的期限越来越近，虽然有了意外收获，翻了张舜的案子，可伍梁的案子却依旧没有什么进展，调查始终没有头绪，所有的线索都像是一盘散沙，看得见却抓不着，他们需要一个器皿，能将这盘沙聚集起来。
目前的线索是凶器上除死者外的唯一一个人的指纹，穆臣的指纹，可林君又觉得奇怪，花瓶作为商品在市场上流动时也应该留有其他人的指纹，另外死者身上有夏烨的头发，指甲缝里有郑美乔的皮肤细胞，死者生前与他们三人之间均有联系，而目前唯一行踪有所隐瞒的便是穆臣，郑美乔供词中那位带口罩的神秘人物也一直没有线索，当然供词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这些线索看似关系千丝万缕却又毫无联系。
穆臣和郑美乔的作案嫌疑最大。
可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一切便是空。
晚上十一点，队里还灯火通明，大家都坐在工位上想干活儿却无处下手，又焦虑得不想回家。林君坐在会议室里，没有开灯，就着玻璃幕墙外微弱的灯光盯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线。
夏烨、郑美乔、穆臣唯一的一个共同事件，那就是在金大发生的那场争执，他思前想后决定再看一遍那天的监控。
这即使不是突破口也应该是一个切入口。
王晓拿着电脑进来，将监控视频投在前面的屏幕上，其他几个人也都进来了，或站或坐的聚在一起。
视频里，先是伍梁半拖半拽的拉着郑美乔往侧门走，随后夏烨赶到将郑美乔拉至身后，三人僵持了一会儿，郑美乔为息事宁人站在伍梁身前试图劝走夏烨，不知夏烨说了什么，伍梁突然朝监控看过来，视屏里，他不仅毫不收敛，甚至还肆无忌惮的露出一个嚣张的笑脸。
几分钟后，穆臣出现在监控里，伍梁依旧是嬉皮笑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拽样，最后穆臣直接从他手中将郑美乔拉出来，肢体冲突随即爆发，最后被赶来的两个学生给拉开。
视频放完王晓瞅了林君眉头不展的一眼，又再一次循环播放。
几个人都一言不发的反复观看，试图从里面发掘哪怕一点点的线索。
当画面放到伍梁嚣张的笑脸时，刘洋忍不住小声爆了句粗口：“操！太他妈猖狂了。”
虽然伍梁如今已成为受害人，但他们并不会忘记他之前胡作非为的行径，都纷纷表示厌恶。
待进度条接近尾部，画面中两人已经被拉开时，林君突然察觉不对，要王晓往前拉几分钟，后者依言照做。
大家都知道林君应该是察觉到了异样，都一瞬不眨的盯着屏幕。
画面里伍梁反身骑在穆臣的身上占了上风，正挥舞着拳头还没落下便被赶来的两位学生给拉开了。
林君再次将视频退回去，反复播放这一段，暮色四合的傍晚，两人扭打在地，路灯在伍梁挥舞着拳头的时候一瞬间亮起，将画面映得更加清晰。
他突然按了空格键，画面定格在路灯亮起的一瞬间，伍梁的拳头高高悬在穆臣的头顶，带着嚣张的气焰。
林君摸了摸腮，若有所思的嘀咕：“你们有没有觉得，伍梁似乎不是被赶来的学生给拉开的，是他自己没有下下去手？”
他再次播放路灯亮起的这一瞬间，“你们看，这里伍梁的动作似乎有所停顿，拳头也有所迟疑。”
几个人凑在屏幕前，仅仅只有两秒的停顿，他们之前都没有注意过。
“伍梁是在路灯亮起的一瞬间停顿的，难道是因为看清了穆臣的脸？”王晓猜测：“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