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从房檐擦过，除此之外，周遭再无声响。
冷寒霜面对着祖宗的排位，跪坐在蒲团上，目光虚无。
半个时辰之后，她就要被拖进自己的房间，看那些婆子丫头带着满脸喜气，假意忙碌地收拾东西。
其实，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做样子不过是更显几分喜庆。
接着她会被伺候着沐浴，浴桶里撒上厚厚的木槿花瓣。沐浴后换上熏好木槿花香的寝衣。
等待那位世子大人的临幸。
她不是世子的妻，也不是妾，甚至不是通房。
她只是游历民间的平南王世子的生辰礼。
一夕之后，运气好的话她会被世子带走，运气不好的话依然扔在这个宅院，在族人们的指指戳戳之中过日子。
就算她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怀上世子的孩子，等待她的也未必是母凭子贵，而是母子分离。
可就是这样没名没份的侍寝机会，在德高望重的族老心里，也如同雨露天恩。她刚说出一个“不要”，就被丢在祠堂里罚跪。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一介孤女，只能任人宰割。
世子最爱木槿花？
他不知道木槿花朝开暮落最短命吗？还是本来就只求片刻欢愉呢？
冷寒霜端端正正地跪好，对着齐刷刷的排位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愿祖宗保佑小女逃过今日这一劫。”
再磕一个头：“愿祖宗保佑小女逃出去。”
再磕一个头：“愿祖宗保佑小女逃出去后，自食其力。”
再磕一个头：“愿祖宗保佑小女逃出去后，自食其力，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
再磕一个头：“愿祖宗保佑小女……”
牌位上几缕青烟冒起。
“这是第多少代子孙了？怎么小小年纪如此啰嗦？”
“她许了几个愿？三个？四个？五个？”
“不是最多只能许三个愿吗？怎么这丫头如此贪心？”
“也不算吧，她那几个愿望都是一样的啊。”
……
冷寒霜惊呆：她就只是磕了几个头，就把自己磕晕了？都能听见祖宗们说话了？
“她怎么不动了？话也只说了一半。”
“怎么可能？难道她听得到我们说话？”
“小丫头眼睛瞪得那么大，应该能听到。她不会被吓到了吧？”
“可是她没有被吓晕啊……胆子还是蛮大的。”
“真的能听到？那她就是潜在异能体质啊。”
“让我来试试，小姑娘，你要是能听到我们说话，就点点头。”
冷寒霜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的个祖宗喂，她真的能听到。”
“我也来试试，小姑娘，你把左手抬起来。”
冷寒霜把左手举过肩。
“天哪，天哪，这可太有意思了。”
“是啊，有上百年没有活人能听到我们说话了吧？”
“赶快商量商量，看看还有什么异能可以给她开启。”
“那个……”冷寒霜怯怯地开口，“各位祖宗，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众牌位灵七嘴八舌地讲述，冷寒霜大概捋顺了来龙去脉。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冷家、墨家、都家、风家等四大家族的一部分人，通过修炼和天赋得到了异能，比如读心、穿墙、隐身等等。
但是后来，这些异能被滥用，这些人也被普通人视为洪水猛兽，甚至想方设法消灭他们。
他们只能隐姓埋名，混迹于普通人之中。
他们的子孙，会随机继承异能血脉。如果机缘巧合，得到祖先的灵气赠与，就可以觉醒异能。
但是，一旦刻意使用异能作恶，也会立刻受到反噬，吐血身亡。
现在冷寒霜就面临着这个局面。
“小丫头，你想觉醒异能吗？”
冷寒霜歪头想了想：“是什么样的异能呢？”
祖先们悉悉索索商量了一顿，因为异能是早来早选不重复，所以这一辈只剩下刮风、燃火、千里耳和反转四种异能。
“刮风属于改变天象，是非常厉害的异能。”
冷寒霜说：“我用刮风把世子吹走，这是不是用异能作恶？”
祖宗回答：“他要是非礼你可以用。但是用的时候要注意，不能把他小命弄没了。可惜你第一次用，估计掌握不好火候。”
“燃火也不错，当年我带着族人在树林里，遇上大雨，就是靠这一招烤干了衣物，还烤熟了兔子。那兔子的味道真不错，可惜被小五那个臭小子抢走两条腿。”
“就两条兔子腿，被你个老东西记了快三百年了。”
“那是两条兔子腿的事儿吗？没那两条兔子腿，小凤看得上你？”
“哈哈哈，大哥说的也对。我第一次注意你，就是因为冷的要死的时候，你给我热热的兔子腿啊。”
“祖宗们……”冷寒霜弱弱地打断，“能不能先把旧事放一放，过一会儿会有人带我走。”
“千里耳在战场上最有用。如果是主帅，更容易一战成名。”
“她是女的，现在的朝廷不招女兵士吧？”
“那选这个异能干嘛？听家长里短、隔壁婆婆怎么骂儿媳妇吗？”
“反转就是只要你和活的物体接触，不管是碰到他的身体，还是碰到他接触到的物体，都会让他当时的心思反向改变。”
“比如，一只小猫正想吃鱼，你碰它一下，心中默念反转，它就会不想吃鱼了。时效到当日午夜子时。第二天，小猫还是想吃鱼的。”
这个好啊，要是那个世子想对自己行什么不轨之事，那自己只要碰他一下就好。
“我就要反转异能。”冷寒霜果断地说。
“这个啊……”
“不好吗？”冷寒霜觉得形势不太对，听起来这么好的异能，为什么祖先不仅放在最后介绍，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人心善伪装，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看到的不一定是心里想的。”
“就是就是，好人也会说假话，坏人也会装好人。这个异能太难琢磨了。”
“很少有人选这个吧。”
“大周朝那事儿有人知道吗？皇上嘴上总说要立三皇子，心里却想的是六皇子，结果被用异能反转后，六皇子偷偷弑父……”
“那些黑历史就别告诉小辈们了……”
“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天意，无所谓对错。要不让小丫头试试？”
外面的脚步声逼近，讨论声嘎然而止，冷寒霜耳边只剩一个肃穆的提问：
“你要选哪个异能？”
“反转。”冷寒霜毫不犹豫，只有这个异能有可能把她从当前的危局中拯救出来。至于祖宗们提醒的人心难测，留到以后再琢磨吧。
多缕青烟汇集，凝成一缕蓝光，撞入冷寒霜身体。
门被推开：“姑娘，咱们回房吧。”
冷寒霜把头靠在浴桶边上，隔壁王婆子的儿媳妇秦氏把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木槿花瓣往浴桶里撒：“寒霜也算是好福气了，咱们这穷乡僻壤，平时哪能看到皇亲国戚啊？更别说还能……”
她虽然是小媳妇，却也不好把床上的事儿拿到明面上说，只是捂着脸吃吃笑了起来。
“你若是得了世子爷的欢心，也算是熬出头了。”平素就大咧咧的族长女儿手里拿着熏香，在一旁接话。
“就是就是，到时候你手指头缝儿里漏下点东西，就够俺娘家一年的口粮了。”秦氏是从更偏远的地方嫁过来的，和娘家相比，王婆子家还算富裕。
冷寒霜惦记着异能的事儿，决定在她身上试一试。
冷寒霜趁她把手伸进浴桶搅合水的时候，用食指按在她的手背上，默念：反转。然后仰起头看她的表情。
秦氏的表情有几分恍惚。忽然，她把剩下的花瓣一股脑儿地撒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说：“谁愿意伺候你啊。就算你攀了高枝成了凤凰，我也不稀罕占你半点便宜！”
冷寒霜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装作惊慌：“秦嫂子，我可有哪里惹到你？”
族长的女儿吓坏了：“秦嫂子，你怎么了？”
秦氏用鞋底反复碾压地上的花瓣：“凭着几分姿色，就想爬上贵人的床。哪儿有那么容易？你不怕人家睡了也不认账吗？”
族长的女儿冲出去大叫：“王婶子，快来！你家儿媳妇疯了。”
王婆子正在院子里挂灯笼，听闻马上颠颠地进屋：“小玉，咋了？”
“你自己看！”族长的女儿气得一抽一抽的，“马上贵人就要到了，也不知道她犯什么病！”
秦氏脚下没停，粉白色的花瓣已经成了灰卷：“你就算洗得再香，贵人也未必看得上你。你不过就是……”
王婆子扬手给了她一耳光，把半句话生生打在她嗓子里。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族长看咱们和寒霜是邻居，才把让咱们帮忙这差事。你赶快给我滚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后又对着冷寒霜赔笑脸：“寒霜你别跟你嫂子计较，赶快准备，一会儿贵人就来了。”
冷寒霜淡淡一笑，她当然知道，如果一会儿她没能入世子贵眼，或者明天世子把她抛下，这些势利眼的叔婶姑伯又会是什么嘴脸。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她一贯做得漂亮，此刻更不宜撕破脸皮：“婶子说哪里话？秦嫂子一定是忙了一天太累了，快带她回去休息吧。”
王婆子骂骂咧咧拽着秦氏回家了。
冷寒霜抽过沐巾擦干身子，换好族长女儿递过来的寝衣和外面的大红洒金衣裙，一边从沐浴房跟着族长女儿回到卧房，一边盘算着现在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屋里有族长的女儿，屋外还守着王婆子的儿子秦大郎和秦二郎，难度实在是很高。
要不然还是直接对世子动手？
反正刚才试的结果不错。
下定了决心，冷寒霜心里就没那么慌了。她甚至有心情重新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雕花大床换了全新的大红色铺盖，床单上的褶子清晰可见。
桌子上除了燃着的两根红烛，还放了一壶挂着红绸的酒和两只酒杯，颇有几分洞房的样子。
族长的女儿比她还紧张，给她戴好一张面纱以后，就不停地揪着手帕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到院子里一声“贵人来了”之后，就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门吱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