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柯然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殷丰源从殷龙亦办公室出来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她随即迎上去要送董事长下楼，但这位叱咤商界几十年的长者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挥一挥手，语气平和地说让她去做自己的事就好。
殷龙亦的事就是周柯然这个助理的事，所以她看着董事长进了电梯后怀着忐忑的心敲了敲殷龙亦的办公室门：“殷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又是漫长的安静过后才等来两个字：
“没有。”
原本约了招商部的小吴下班后一起去老城新开的海鲜自助，眼看着要到点了，周柯然收到小吴发过来的信息：我的然……今天走不了了……汽配城的郑总公司破产把跟我们签的合同给撕了，人这会儿在警察局里，等着银行拍卖房产赔违约金。但是那块地是跟资源管理局拿来做的，现在出了事，上头的人很生气，我们整个部门都要加班。
后头紧跟着十几个崩溃大哭的动画表情。
汽配城是整个新区项目自筹备以来就敲定的重中之重，地处商圈核心位置，最先投入动工建设，开工当天市/长亲自莅临发言鼓励，总投资将近三十亿，花费的时间精力和人力更是远超其他地区，几乎是云市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一项大工程。
周柯然心想难怪这回连久不过问业务的董事长都会出现在公司。
汽配城是块香饽饽，稳赚不赔还能和政/府拉近关系，就算栽了个郑总自然还会有无数个赵王李钱孙总前赴后继。麻烦的是汽配城这个项目里还有资源管理局的参与，管理局对接的有机/关的人，免不得惊动了市/委的领导，其他都是小事，主要还是得给领导交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说法。
到了下班时间，周柯然当然也没能走成，殷龙亦临时通知公司高层和几个负责此项目的核心成员开会，做完整理记录将报告发给秘书，她最后走出公司大门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殷龙亦办公室的灯仍旧没有暗。
高处不胜寒，有些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
周柯然感慨一番，将斜挎包扭到腰间的位置，慢慢走向地铁站。
付西漫提前看天气预报，挑了个不算太热的天跟组长约了顿饭，定的地方在杨梅院附近，那边不是景区，做生意开店的几乎都是庆州原住民，烧菜的手艺很好。
月末的这个时间段谢清彦基本都要回自己家的出租屋大楼，虽然她的房子出租事宜都是全权委托中介公司，但她还是每个月都会回去看看，了解一下住户情况，再和中介公司对接营收。
她人一走付西漫这边就没有了代步车，出行都靠地铁，撞上工作日地铁里到处密密麻麻塞满了人。
尤其庆州的地铁又以错综复杂出名，她不常坐，站点路线都是临时在手机上搜，在一不留神坐过站需要重新换乘后，她有些懊恼，叹了声气，想起之前殷龙亦总问她有没有心仪的车时她不识好歹甩脸说没必要，现在是有点后悔。
付西漫一向怕麻烦，那时只觉得自己不常出门，住的小区楼下就有紧挨着的水果便利店很方便采购物资，实在想不出有需要用车的地方。
殷龙亦提过几次都让她拒绝了以后也就没有再提，现在真遇到不便的时候再悔不当初也无济于事。
因为在地铁站多浪费了点时间，付西漫到饭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不过组长是个好说话的人，也没有跟她计较，只是笑着说庆州地铁确实绕人，不经常坐的人很容易晕头转向。
组长姓宋，单名一个璃字，地地道道的庆州人，年纪大付西漫几岁，却长了张看不出岁数的娃娃脸，笑起来时露出几颗尖尖的小虎牙，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人点了三菜一汤，都是比较出名的庆州菜，分量很足。付西漫多吃了几口，心满意足地对宋璃竖起大拇指：“你点的菜味道真心不错。”
宋璃嘿嘿一笑：“你合胃口就好。”
服务员收走剩菜，重新上了两份凉茶清饮。
宋璃上了个洗手间回来，闲聊中突然跟付西漫提起，工作室的社长最近在拉合作伙伴，想一起投资租个写字楼把工作室做成线下办公模式，网络与实体兼营，说不定会有更好点的发展。
网络文学门槛不高也好运营，公众号性质的方式更加简单，就像现在的工作室，规模不大也能勉强混口饭吃，但要进一步扩展做门店工作室……付西漫慢慢皱起眉：“感觉有点困难。”
她还算客观地说：“线上成本低，就算回报不高也足够保着本赚，而且自由度高，投稿作者多的情况下基本都省了外发宣传的钱。做线下工作室的话，如果能做起来当然也好，只是要考虑的因素就多了。最基础的启动资金要到位，然后是办公设计布局，还有运营模式肯定也得跟着改，不能再局限于第三方合作约稿，得往网站连载那种体系靠拢。难点是这方面国内做得好的网站已经非常多了，不仅知名度高热度还大，社长要是打算从头开始的话就还挺不容易的。”
“是难，”宋璃也认同地点头道，“不过人都往高处走嘛，社长也是不想安于现状，如果工作室规模能发展起来注册公司的话，到时候肯定我们所有人的待遇都会变好的。”
付西漫听出来宋璃对这个计划挺抱期待，顺势问：“你感兴趣吗？”
“跟你说真的，我有点心动。我和社长聊过不少，她的意思大概和你说的差不多，也是想做网站连载，有机会还想试试实体出版这块，也算多个渠道。”
“那也还可以，”付西漫琢磨少许，“毕竟我们起点也不是从零开始，工作室已经在网络上活跃有几年时间，也有点名气，而且我们有优势，毕竟自带合作方和作者。”
宋璃先是点点头，接着又难掩失落地叹气：“目前就是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和社长都挺想试试，只是可惜我俩都差点实力，资金还不太够，也不知道她那边的合作方好不好找，我感觉都悬哦。”
凉茶浓郁，刚喝下是稍重的茶味，带着点苦涩，等涩味在唇齿间蔓延尽，又游刃有余地挥发出丝丝甜。
工作室先前组织面基活动的时候付西漫跟社长见过几次，但没搭过多少话。她的职位说好听点算个编辑，其实也就是个看文改稿加审核的，日常都是和组长宋璃对接工作，对社长是不太熟。
付西漫看得出来宋璃能事无巨细把计划说这么多是在旁敲侧击试探她的心意，但她并不打算接这个茬。她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也对发展未来不感半点兴趣，显而易见她只适合做个虚度光阴得过且过的人。
宋璃耐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付西漫主动搭腔，显然是不吃这套，于是很直接地暗示改成明示：“西漫，你感觉这个投资值不值得做，如果你也有意愿的话我们几个可以慢慢商量的。我其实之前就和社长推荐过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
不止是份内工作尽职尽责，本人业务能力也不错，而且据宋璃几次见面对付西漫的观察下来，觉得她应该多少是个有背景的人。因为宋璃并没有在其他月薪几千的普通上班族耳朵上看到过De Beers 专属系列限定的钻石耳环，该品牌定制耳环限客限量，这款国内外拥有者不会超过五个。
更别提付西漫的私服几乎都是时装周热门秀款，宋璃平时没啥特大爱好就喜欢泡时尚杂志逛奢侈品主页，一眼就能看出付西漫这个人从头到脚无声发散的金钱味道。
“值不值得现在都不好说，做起来的话赚钱算值得，做不起来攒个经验也算值得，看自己怎么去衡量，”付西漫给了个很圆滑的回复，“你问我的意愿，我现在也没法直接告诉你，毕竟投资这种事还是需要多方面结合慎重考虑的。”
宋璃说：“那看来我还是有希望的，至少你是有些实力在身上，不然不会跟我这么说。”
她嘴里的“实力”意思等于资金。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付西漫终于没忍住笑，“你就不想想万一我是纸老虎？”
宋璃故作惊讶：“哪有你这种背LV的纸老虎？”
她看向付西漫身旁的那只包，官网或门店均不直接出售，会员需要累积消费才有资格分次购买。
“这是高仿，”付西漫也不扭捏，指着包煞有介事，“我有个朋友专门干这个的，你要是需要回头我把她介绍给你。”
“你快别逗我好玩了。”
付西漫见唬不住宋璃，这才止住笑意正色道：“好吧，不过这件事我确实要好好想想，等确定好会和你说的。”
“好，那等你好消息了。”
“先说好我这里也不一定能给你打包票的，你要知道小本生意，尤其偏文艺性质又非暴利行业，真有钱人看不上，没钱的又顾虑太多，”付西漫将杯中剩余的凉茶一饮而尽，坦言道，“我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浮动较小的那一类，但无论如何肯定也是以我的直接利益为主。”
这话是曾经在殷龙亦嘴里听到过，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商人本色，精于算计心思深重，生意场上杀伐果断，从来都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买卖。
宋璃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家，顺带捎了付西漫一程，下班高峰期堵车堵得厉害，停停走走，一公里塞了将近半小时，直到开出江滨大道才得以缓慢提速。
猛然感受到车窗外肆虐涌进的微凉秋风，道路两旁的黄桷树渐渐冒出泛黄的树叶，学区街边糖炒栗子的香味飘出很远。
夜间温度还是不低，车厢里要打冷空调，庆州的秋天永远和盛夏分不出个胜负。
宋璃坐前排副驾驶，在她持之以恒地努力劝说下，付西漫心情还算愉悦，一开始不想参与的想法也松动了不少。
和宋璃多聊了几句，付西漫让宋璃把关于工作室扩展的具体内容做成计划书发给她，与此同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回去好好问下殷龙亦，听取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拿手机翻开两人聊天页面的时候，付西漫的视线不由得一凝，这才意识到她和殷龙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过。
停留在页面空白格的最后一段对话是付西漫一个月前发出的“到了”，而殷龙亦回了句抱歉没能兑现承诺。后面是她没有再发，想说先放着等有事再联系，没想到一放就放了这么久。
时间仿佛被拉了倍速模式，庆州的盛夏就这样悄然流逝。
回到家洗过澡从卫生间出来，付西漫罕见地对着手机发起了呆——她就那样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看了将近五分钟时间，然后才重新按亮解锁，拨通了殷龙亦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殷龙亦熟悉略沉的声音：“西漫，是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想到打给我？”
“你最近很忙吗？”付西漫不答反问。
清晰听见殷龙亦的呼吸加重了一些，听筒里还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还好，一点点。”
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所以他还在问：“是怎么了吗？”
付西漫推测殷龙亦是在外面，言简意赅道：“那等你忙完再给我回个信息吧，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好。”
她正要挂电话，殷龙亦又淡声开口说：“庆州这几天有没有降温？要是冷了你记得多穿衣服，照顾好自己。”
第六感强烈提醒付西漫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尽管殷龙亦的语调口吻都稀松平常，她把手机更贴近耳朵一些，轻声说：“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