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有栖川世界皱着眉走到客厅，将身体重新摔进柔软的布艺沙发。
再过两个小时，会有一场约会。
她翻了个身，伸手捞起茶几上倒扣着的书，气定神闲地继续看。
居住的公寓位于东京的中心地段，占据地理条件上的优势，给予了她拥有这份松弛感的权利。
当视线扫过“全书完”的那一瞬，时针刚好过四，有栖川世界放下书，走到卫生间洗漱。
四点十分，开始化妆，选衣，一套熟悉的流程。
四点五十，她走出家门，在料峭春风中裹紧了身上的长风衣。
五点整，她准时走进商场，在影院门口迎上一张陌生到想不起姓名的笑脸。
“有栖川桑，下午好！”对方的声音透着雀跃。
有栖川世界短暂地回忆了下昨晚在对话框上方显示的名字，轻扯脸颊肌肉，挂上温和的笑：“让高田君久等了。”
太早就知道自己是只到处拈惹的花蝴蝶，来者不拒地回应每一个人的期望。
“票已经买好了，我们进去吧？”
高田肉眼可见的紧张，错将手中攥着的两张电影票同可乐一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有栖川世界伸手接过，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票面。
不出所料，高田选的是部恐怖片，两个座位挨在一起，精心挑选出的最佳观赏位置，其中的暗含的小心思不言而喻。
可惜了，她向来是恐怖电影最不受欢迎的观众。
有栖川世界有些讽刺地勾勾嘴角，又很快粉饰太平。
心不在焉地跟高田走进放映厅在位置上坐下，抬眼环视一周，这才发现座位四周早已被一对一对的情侣包围。即便影片还没开始，女孩们也要紧紧搂着男友的手臂，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
非常烂俗的戏码。
“一会儿有栖川桑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胳膊。”高田作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眼神却飘忽不定。
趁着一片漆黑，有栖川世界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默默往相反的方向靠了靠。
电影开场后，厅内尖叫声接连不断，有栖川世界却兴致寥寥，借着银幕上惨白惨白的脸，她瞥见右侧的女生已经将头埋进了男生的胸膛。
她顿时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余光转向左侧，又发现高田正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自己，她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了？”
高田狐疑地扫了她两眼，声音难掩失望：“有栖川桑不害怕吗？”
“挺害怕的。”有栖川世界在心中冷笑，无论是周围的情侣还是高田，都远比银幕上的红衣女鬼令她害怕得多。所有人的目的都不在于电影本身，彼此心知肚明。
欲望太赤/裸/裸，就会失去美感。
厌烦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再待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有栖川世界站起身，拎起包有些冷淡地对高田说道：“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先走了。”
-
快步离开影厅，有栖川世界倏地被走廊两侧挂着的一幅海报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部由她曾经阅读过的纯爱小说改编而成的文艺爱情片。
时间还早，再看一场也未尝不可，只是方才发生的一切太扫兴，她打算换一家。
走出商场，天空压着阴沉的灰，她没在意，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让司机先生前往设备最先进的电影院。
东京晚六点，正值晚高峰，车缓慢地在街道上移行。在等待的时间里，天色愈发混沌，车窗玻璃蓦地划过几滴雨点，隐约有大雨将至的势头。
有栖川世界望着窗外流动的辉煌街景，内心逐渐平和。
她是喜欢雨天的，被雨幕模糊后的世界会让她产生一种古怪的安全感。
待计程车停在商场门口，雨势愈发大，她没带伞，只好小跑几步，冲进商场。
简单处理了一下被水溅湿的小腿，有栖川世界拎着湿漉漉的风衣不紧不慢地走到影院。
此时电影已经开场十五分钟，大厅内有些冷清，她扫了几眼机器上的选座页面，文艺片向来上座率不高，只是零零散散地卖出几个座位。
不巧的是，最后一排的角落，她最中意的位置，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有栖川世界努努嘴，选择了与之相邻的座位。
进入放映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一抬眼，竟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忍足侑士也发现了她。
“又见面了。”
“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错。”有栖川世界眉眼一挑，靠着椅背坐了下来。
“怎么会挑中这里的座位？”他问。
“最想坐的位置已经被你选走了啊，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她抓了抓微湿的头发，抬手将怀里抱着的风衣放置在一旁的空位上，“幸好今天运气不错，旁边没有坐着一个邋里邋遢的变态大叔，就是不知道我这份好运还能持续多久。”
电影恰巧放映到庙会的场景，银幕绽开烟花，忍足侑士偏头打量起身旁的女孩。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丝绸吊带裙，暗红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遮不完光裸的背，露出大片的白皙肌肤。
像红雨落在白雪地，有一种颓丧的美。
他沉思了两秒，回答道：“运气好也算是一种天赋，既然是天赋，那就不会轻易消失。”
刻意压低的声音淹没在男女主角之间的对白里，但有栖川世界还是听到了。
她倏地笑了，随后将目光转向银幕，专注地看。
晴天娃娃倒挂，雨开始下了，泛灰的画面令她无端回忆起很多琐碎的事情。
比如那天傍晚，神奈川透着灰的海面，以及那个将她从带着腥味的海水里拽回至沙滩上的人。
“喂，溺水而亡的人最后都会被泡得面目狰狞。”
初次见面，她被他当作了轻生者。
而最后一次见面，似乎也是在那样一个雨天，他们从伊豆回到神奈川，最终却因为她即将转学去东京闹得不欢而散。
想到这里，有栖川世界皱了皱眉，右手有些烦躁地往座位间的扶手上一搭，却不成想，那里早已被另一只手捷足先登，下一瞬，她的手覆在了身侧那人的手背上。
“抱歉。"她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因肌肤碰触而传递过来的温度还残留在手心。
“手好凉。”他蹙起眉心，语气透出一丝关切，“需要外套吗？”
“没关系，是老毛病了。”她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你该补补气血。”对方欲言又止。
四处乱飞的思绪被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打断，有栖川世界定了定神，抬眼继续看向银幕。
此时，灰蒙蒙的画面已被葱茏的绿意筛亮，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心渐渐变得柔软。
熟悉的情节一幕幕地在荧屏上浮现，眼眶含着泪，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
不知不觉间，故事迎来了尾声。
现在，很想见你。
这是电影最后出现的字幕。
灯光蓦然亮了，两道视线无声交汇，在仿若凝滞的空气中，沉默地对峙。
“有没有时间喝杯咖啡？”他说。
-
“给。”
商场外的24小时便利店，忍足侑士把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她面前的桌板上。
与此同时，屋内有客人离开，湿冷的空气趁机从门缝中钻入，打在裸露的肌肤上，一阵瑟缩。
有栖川世界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虽说是速溶咖啡，但也聊胜于无。
“可惜时间太晚，也只剩这里还在营业了。”忍足侑士在她旁边坐下，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明亮。
“有地方能坐下来聊聊天已经很好了。”有栖川世界撑着下巴冲他笑笑，眼神飘向窗外。
屋外的雨势相比下午更加凶猛，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点如同细密的针脚，将映出的两个身影缝在一起。
“这雨倒像是澪穿越那天的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不平滑的杯壁，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雨总会停，随着雨季而来的奇迹也只有六周。”
忍足侑士端详她几秒，“意外的悲观主义啊。”
“结局很现实。”她耸肩。
他扬起眉头，自然而然地将话题深入下去：“在缺憾中发现美好也是一种乐趣，相爱的过程不是很打动人心吗？”
“我不是很喜欢故事前期，发生在学生时代的暗恋总归是木讷了点。”
“的确，你不像是会对这种情节产生共鸣的人。”他转了转杯子，关西腔的声音故意拖长，“台风风眼般的卡门小姐。”
“这话倒不像是赞扬，除非你是何塞。”有栖川世界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又讲话题扯远，“如果硬要说的话，或许《情书》更对我的胃口。”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戏剧性的巧合贯穿了故事始末吧，无论是藤井树和藤井树之间同名同姓的巧合，又或者是渡边博子和藤井树两人相似的脸。”
有栖川世界挑了下眉，偏头迎上他的视线。
“你很了解嘛。”她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咖啡，想了想问道，“假如你是藤井树，死前你想起的究竟会是谁？”
“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呢？人死前都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吧。”
“你倒是贪心，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想要。”
“一生这么长，在一段一段的感情里，当事人也未必分得清自己最爱的究竟是谁，又何必执着于‘最爱’的归属。”
“或许吧。”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像在藤井树坠崖后接受了秋本茂的渡边博子一样，她也分不清自己当下究竟爱着谁。”
忍足侑士笑了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是渡边博子的话，比起藤井树，你会更爱秋叶茂。”
“为什么？”
“因为你无法容忍‘恋爱对象拿着戒指足足两个小时都没有求婚’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栖川世界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托着腮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脸颊，“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
“也许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眼镜男呢？”
话音刚落，窗外蓦地落下一道闪电，亮如白昼的光将窗外黑云密布的夜和面前那双深红色的眼睛一同照亮。
忍足侑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晃得愣了愣神。
不等他反应，有栖川世界已施施然站起了身，挑着眼角冲他一笑。
“谢谢你的咖啡，作为回礼，我去给你选把伞吧。”
说完便干脆地转身走向货架，甩开的裙摆像是墨鱼汁晕开的花。
空气重归静寂，忍足侑士望着她影影绰绰的背影，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何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