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

    不知是谁的酒杯打翻了,红酒蔓延到容浅行脚下。

    林且微还是没睁眼,身体的亢奋让她的胸口在起伏,寂静无声下突然砸碎的酒杯,只是短暂让林且微肩膀颤抖,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恐惧。

    容浅行,她是知道他不近人情的。

    那是在一个饭局结束,林且微从洗手间出来,险些撞到一位美丽的女士,她有一头金黄的大波浪卷,不是粗燥发质,隐约还有玫瑰的味道,很浅淡,不至于闷得人头脑发昏。

    林且微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错身而过,但女人抬起头,在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过于急切地想要辨出什么,林且微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但最后一秒,女人陡变脸色,露出一个不太让林且微舒服的眼神,那分明是轻蔑。

    林且微想了许久也想不通,看着攀升的电梯数字,她小声地吐了两个字:"有病!"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林且微站了进去,视线中扫到一抹衣角,她贴心地往里站了一点,一前一后进来两人,待看到两人的面容时,林且微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容浅行,还有刚才那个拿头看人的女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熟捻的,但又不是熟捻的,是女人自己多次主动想挽住容浅行的胳膊,容浅行发出冰冷冷的眼神,在无声的警告,女人才悻悻不敢有大的动作。

    但他们真没注意到她。

    林且微舒了口气。

    他们在说话,是女人受不了容浅行的冷暴力,在控诉他:"容浅行,我是你名义上、默许下的女朋友,现在连碰你都碰不得吗?"

    容浅行低头看了一眼女人,那一眼疑惑不解。

    林且微听他是这样说的:"你忘了吗?我只是缺一个挡箭牌女朋友,你愿意我就让你当,我们钱讫两清,但是现在我已经对你失去耐心,那就请你自便。"

    他的声音是偏冷调的,在沉闷的电梯内就像一杯从冰柜拿出的柠檬气泡水。

    酸是给那个女人的,林且微看着她红着眼睛随意在一个楼层跑出。

    林且微便觉得浑身清凉,心窝子都在冒着气泡。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在想这位清瘦挺拔、风姿绰约,叫容浅行的男人又帮她解了围。

    彼时的她,是十八线小明星,同经纪人辗转于多场酒局,为一个角色喝得头脑发胀,眼神飘忽,面色陀红,有一种将死之人的前兆,就为了干干净净拿下角色。

    而容浅行呢?是珠宝大亨,多的是人结交他,来或不来酒局全凭他意愿,来了也是众星捧月,他是主角,他是中心。他最爱说的一句:"就不喝了,喝酒伤身体。"于是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

    林且微唯一在酒局见他的那次,吃了个饱,同经纪人打车回去,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梦里,林且微都很尊重容浅行,却唯独不敢想会和他有亲密关系。

    如今在看,她当时单纯得过于傻气。

    容浅行对女朋友都可以说出刺骨的话,她和他,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关系吗?

    她或许会更惨吧?

    林且微慢慢睁开闭上的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光亮的四周,只能微眯着眼睛,暂时直视前方。

    眼前是有那种虚幻的光影,林且微知道她是看着容浅行的,尽管只有模糊的轮廓。

    周围渐渐有了声音,方磊一溜烟跑到容浅行身边,六神无主,"容总,这······怎么办啊?"

    容浅行面若冰霜,一把扯开系得严丝合缝的领带,拿在手上扯了扯直,冲着众人,尤其林且微,从黑色真皮沙发站了起来,昂贵的皮鞋碾在肮脏的红酒上,眼神冷戾盯着林且微,解开最顶端的纽扣,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向林且微。

    林且微睁开眼便是这一幕,惧怕到僵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容浅行用折成两段的领带抵在林且微的下颌,明明是柔软丝绸的材质,林且微却不受控地抬起了头,大脑一片空白,翻来翻去想了满腹的话也在面对容浅行的黑脸而溃不成军。

    林且微是美的,似出水芙蓉,杏眼桃腮,没有庸脂俗粉贴面,整个人都透着清纯的味道。

    尤其那双眼,又大又圆,水汪汪的,偏偏眼尾上扬,像一把钩子,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勾人意味,是清纯的,但又是最妩媚的。

    容浅行也就在对上这双眼时,有片刻失神,黑沉沉的眼睛里像是打进一束光,粉碎了一些冷戾,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他看的不是林且微,仿佛通过林且微在看别人,别的女人。

    容浅行脸色更是愈发冷沉,对林且微嗤之以鼻,外表再怎么清纯,内里不也是同那些爱慕虚荣的捞女一般,俗套地令人作呕。

    容浅行的视线落在林且微的肚子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想从他身上捞条大的。

    容浅行没了耐心,将抵在林且微下巴的领带随意丢在地上,冲身后一喊:"方磊!"

    "容总。"方磊恭敬等候。

    "给我。"

    方磊闻声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象征的黑金银行卡递给容浅行。

    容浅行递给林且微,林且微满脸疑惑,没有收下,在心有余悸。

    黑色银行卡和容浅行的手就这么被晾在空气中,他们都在看着她,大概在说她不识抬举。

    林且微浑身如电击一般,愣在原处,这卡是给她······

    她还是没有接,下意思往后退了一步,容浅行放弃绅士风度,粗鲁地抓住林且微的手塞到她手掌心,居高临下地,淡漠声响起:"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且微听出了他的意思,叫她打掉这个孩子,纵使在她意料之中,她仍不要脸地生了委屈的心理。

    大概每个女人面对这样出生权贵的男人,都会幻想自己会不会是那个例外,甘愿当一只飞蛾去扑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哪怕最后粉身碎骨,嘴里倒还念念有词"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尽管林且微有这样蠢笨的虚荣,她仍不敢明晃晃地说出,只是杵在那,在泪流满面。

    "容浅行!你太冷漠了,那可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啊。"

    说话的人是叶狄,把拍视频的手机收下,在正气凛然地质问容浅行。

    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林且微脑子发沉,转不过弯来,还在疑惑刚才还那么火爆脾气的男人居然为她讲话。

    心理却不自觉进入了他设立的陷阱,她是多么希望他的话能在容浅行那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就不会······

    但容浅行不再说话,仿佛同她讲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耐心,抑或者说他向来对她没什么耐心。

    也是,容浅行同她不过才见过三面,林且微在心里自嘲一想。

    林且微的眼泪流得猛烈,双手挡在眼下,不让它流出来,有种令人发笑的、笨拙的倔强。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因为容浅行同叶狄的争论声很大,说争吵也不为过。

    容浅行叫叶狄删掉录好的视频,叶狄不肯删,说要叫全南江上流社会看看容浅行恶毒的嘴脸。

    容浅行淡定以对:"我跟叶老先生走得近,听他说最近叶家要跟宁家联姻,他问我有没有什么看法,仔细想来还是你最合适,是吧?叶狄。"

    叶狄叫苦不迭,甚至不用容浅行催促,主动将视频删得干干净净。

    林且微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小丑,她不惜将自己打碎,重拾了她从没有过的勇气,却在这些上流社会公子哥眼里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同容浅行叫板的笑话。

    而她呢,也仅仅是个笑话而已。

    林且微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灰溜溜地。

    坐上电梯,林且微在想,这趟白来了,右手搭在小腹上,眼泪一个劲地流。

    她是一个坏人。

    一个自私的人,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她不敢冒险,更不敢忤逆容浅行,一个可以分分钟让她消失在娱乐圈的人。

    电梯降至一楼,林且微仍在胆怯,一只手狂按在闭门键,仰头轻声啜泣,终于她疲乏了,手臂一松,咬牙踏出去。

    周围窸窸窣窣的,是前台同服务员在讲着话,林且微听不清,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去,发现已是徒劳,她太累了,调动不了任何情绪,只能垮着一张脸,慢悠悠地走出去。

    比较好的是,林且微的背打得笔直,有一种唬人的昂首挺胸。

    林且微听到有人哼了几声,或许是朝她发出的,她不确定,因为她已经分心,她听到他们说前面有一辆出租车同劳斯莱斯相撞,破损惨重。

    林且微戚然。

    出了会所,事故是怎样的自然就戛然而止,林且微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临近傍晚,太阳依旧毒辣,像针刺般打在林且微的肌肤上。

    林且微躲在一棵上了年头的梧桐树下,准备打车回去,但眼睁睁看着手机关机,眼前起了雾气,她又在落泪,像未关好的水阀。

    奢靡少见,捱苦更多,眼泪于她明明是奢侈的,今天她怎么会哭得这么狼狈。

    林且微痛恨死她现在的娇气,扇扇眼睛,没头没脑地,闷头往前走。

    迈巴赫驶近,林且微往边上靠,轿车又彻底停下,后座门打开,前头半米高的花坛暂时挡了林且微的去路,她抬高腿打算跨上去。

    副驾驶摇下车窗,探出一张脸,是林且微认识的方磊。

    "林小姐请上车,我们送你一程。"

    林且微震惊,扭过头盯着他,一言不发在思索。

    方磊被盯得头皮发麻,干咳一声,从车窗内递来一把遮阳伞,"林小姐,现在太阳大,请上车。"

    林且微没接,她从降下的车窗里看到容浅行,他似乎在假寐,有阳光铺在他半张脸,柔和了眉眼的淡漠疏离,有一种从小熏陶出的斯文矜贵。

    是他看到了她形单影只的狼狈样?是他叫司机停的车?也是他叫方磊同她说载她一程?

    可是在会所里,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讨厌她,恨不得跟她撇清一切关系。

    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林且微混乱不堪,踌躇不前。

    后边的汽车鸣笛声,连绵不绝,响彻云霄,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脱掉衣服想来干架,事态加剧,林且微担惊受怕,把一切在想的思绪抛在脑后,钻进了车里。

    迈巴赫启动,把闲杂人等甩在了身后。

    林且微靠在车窗,同容浅行一样,跟他隔的距离犹如天堑。

    不出意外,刚刚在会所的画面循环在林且微眼前播放,容浅行同她撕破了脸皮,是厌弃她的,林且微如坐针毡,无助地舔了舔唇。

    "麻烦停下,我在这里下车。"声音细如蚊蚁。

    没人听到。

    她又说:"麻烦停下,我在这里下车。"

    音量拔高,司机听到回答:"我听容总的。"但也提快了车速。

    后座力将林且微抓在座背上,她放弃挣扎,稍稍偏了头,在偷瞄容浅行。

    容浅行睁开眼睛,漆黑深邃的眼像是给层叠的阳光破开了一个口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像是身居高位的不怒自威。

    林且微胆颤,埋下了头,指尖抠得泛白。

    容浅行盯着她的头顶,"你很怕我?"

    没有明知故问的挪揄,似乎只是单单的好奇,好奇一个敢爬上他床、甚至私自怀上他孩子的女人居然会怕他。

    林且微微顿,坚持不懈:"容先生,我想下车,麻烦叫司机停一下车。"

    林且微心里升起了不妙感,而她向来信奉她的第六感。

    她开始慌张了,莫名其妙的。

    容浅行不以为意,"还没到目的地。"

    迈巴赫速度又加快了,林且微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因为这段路她是熟悉的。

    迈巴赫刹停,林且微仍抱有侥幸,摇下车窗却看到建筑上赫然挂着几个大字——济崇医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