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万年前，无极海上。

    天穹覆上了一层血色，海面的一侧幽冥泣泪，鬼魅的尖叫声撕人耳膜，另一侧平静无波，充斥着浩然正气，巨大的银色弯月冷冷地俯瞰着一切。

    仙魔于海岸两侧对峙，妖魔的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仙界的正义之师眼神锐利，所有的目光皆看向半空中的两道身影。

    邪神天霜一袭黑衣，满头银发无风自动，手中握着赤情剑，面色冷凝，说出的话让群仙怒目而视。

    “交出上古五大遗物，可饶你们不死。”

    扶墟剑尊云无涯墨发雪袍，神情不变，冷漠道：“上古遗物决不能落入妖魔手中。”

    天霜怒极，发出的威压让底下的所有人呼吸一窒。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黑一白两道极光已冲击在了一起。

    这是刚与柔的对决，天霜脚下的海水滔天，誓要席卷万物，云无涯背后紫电轰鸣，只待毁灭一切。两股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众人周围的空气正在被撕裂，大地有了裂痕，冷月的光辉渐渐暗淡。

    众人害怕地看着周遭的变化，一众白衣仙人中忽有一个光点迅速逃离战场，此举一出，不管是仙是魔都陆续有人隐蔽身形撤离。

    管玉流手中长笛一挥，击落了数道黑色魔气，语气阴沉：“胆敢后退者，死。”

    群魔看着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心有余悸，不禁庆幸自己慢了一步。管玉流积威日久，当下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扶墟的弟子屹立不动，掌门长眉运转灵力，高声喝道：“师祖！”

    云无涯注意到了异状，眉头一皱，急收回力量，天霜长剑出鞘，穿透了他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

    云无涯不避不退，握住长剑，眼神平静。

    天霜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刚要召回赤情剑，紫电结成的巨网瞬间将两人覆盖，天霜眼神一变：“你竟想同归于尽。”

    “正是。”

    随着空中一道耀眼的白光照彻天地，无声无息，无善无恶，昔日嗜杀无情的邪神与正义凛然的剑尊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

    天霜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自己时何模样，只觉得又回到了她在黄泉的时候，她是一滴水，被千千万万的水裹挟着，不断地向前流去。

    她现在更像一团气，没有四肢五官，却可感受到无边的黑暗和名为孤寂的寒冷。

    “天霜，你怎么又睡了这么久，留下我一个人！”

    这声音如昆山玉碎，凤凰高鸣。听着耳旁暴躁的怒吼，天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虽然她没有实体，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打了一个哈欠。

    “赤情，你应该叫我主人。”

    她死后到了这黑暗之地，此人声称是赤情剑的剑灵，与她共处了万年，聒噪非常。

    天霜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他似乎存在于她的灵识之中。

    赤情不满道：“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呵。”天霜轻笑一声。

    赤情心虚地闭上了嘴。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啊？”

    “现在。”

    “啊？”赤情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神魂一坠，失去了意识。

    *

    晨星与淡白的月亮害羞地躲在云雾后，山谷中红雾缭绕，绯红色的花树开得正好，昨夜一场秋雨，不知打落了多少残红。

    忽然一股灵力波动，天降大雪，草木结霜，河流结冰。合欢宗的掌门之一苏水唰地睁开了美目，红色的身形一动，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昨日还是水波潺潺的河水已变成了厚厚的坚冰，冰面上竟有一个奶娃娃。

    苏水袅袅落地，抱起了孩子，打开襁褓一看，是个女婴。

    簌簌雪花落在了娃娃的小脸和小小的身体上，苏水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也落了一层雪，运转灵力拂去了两人身上的雪，之后的雪片再也落不到两人身上。

    苏水在犹豫，这异象不知是否是这女娃带来的，若带她回宗门，不知是福是祸。但转念一想，她已是元婴期的修士，一个奶娃娃能对她有什么不利？

    苏水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家伙皮肤雪白，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不禁微微一笑，拨弄了一下女娃的脸：“以后就叫你霜雪吧。”

    说罢将女娃带回了宗门。

    赤情望着匾额上合欢宗三个朱红的大字，问道：“天霜，你对双修之事很感兴趣吗？”

    这女娃便是天霜。

    万年前的那一战，云无涯为了天地苍生，选择与天霜同归于尽。可他不知天霜的真身是灵界黄泉里的一滴水，古语有云：“万物生于水，又复归于水”，水与天地同生同死，大道不死，她亦不散。

    虽被困在黑暗之地，她却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恢复，极其缓慢，在她失去一切意识时灵力恢复的速度更快，因此她时时沉睡，终于以积蓄了万年的灵力化作一女婴复活。

    云无涯师承扶墟，她本想落在扶墟脚下，以待日后屠了扶墟满门，不知为何来到了此处。

    听着赤情的嘲弄，她在识海中冷声道：“闭嘴。”

    赤情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十分兴奋，哪能轻易闭嘴，说起话来如环佩叮当，更加吵闹了。

    “天霜，你的脸小小的，没我好看。”

    “天霜，你能看到自己有多小吗？还没我一半高。”赤情说的是他的剑体。

    “天霜，合欢宗的景色不错啊，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天霜自动屏蔽了赤情的声音，这时苏水已抱着她回到了掌门住所。

    苏水正要进门，忽见另一位掌门苏鱼也抱着一娃娃归来。

    苏鱼身长九尺，眉目虽有些沧桑之色，但难掩俊美的容颜，眉心一道妖冶的莲花红印，身着袒胸齐腰的紫色长袍，露出了精壮的肌肉，生涩地抱着一娃娃，倒有些不伦不类。

    两人一对视，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天霜直直盯着苏鱼手中的孩子，这气息，极为熟悉。

    苏水问道：“你这孩子，是男是女？在哪捡到的？”

    苏鱼抱着孩子凑了过来，掀开襁褓：“在后山山崖，是个男孩，你那个是女孩？”

    苏水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苏鱼嘴角一勾：“你说是不是老天开眼，念在我们生不出孩子的份上送我们的？”

    合欢宗的双修之法鼎鼎有名，不少正道弟子就是慕名传投合欢宗门下，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双修多了的坏处，阴气太盛，阳气太衰，容易断子绝孙。

    两人是双修道侣，苏鱼才有此一问。

    苏水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别胡说。”

    两人调笑着，没注意到底下两个娃娃的眼神交锋。

    天霜眯眼看着对面的孩子，心中冷笑：“没想到，你也复活了。”

    云无涯不躲不避，直面那锐利的眼神，如果眼睛瞪得大一点也能叫锐利的话，昔日不可一世的邪神只能用瞪眼表达不满，想到这，他不禁一笑。

    天霜大怒，以为他轻视自己，挥着手就要去掐死他。

    苏水不知怀中的娃娃为何叫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鱼摸了摸下巴：“是不是饿了？”

    苏水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天霜塞给了他：“你来解决吧。”

    苏鱼手忙脚乱地抱稳了，急追上那道迅速飞向屋子的身影。

    但他自然追不上苏水，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苏鱼不禁苦笑，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捡这个娃娃是一时兴起，但想到以后只要当爹当娘地伺候着，实在有些麻烦，不如现在就杀了一了百了？

    天霜见他眼中杀机浮现，安分了下来，她试探过这具身体，当真是一具肉体凡胎，一丝灵力也无。

    苏鱼看向天霜，这个是苏水捡的，他不能杀，罢了，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但不能是他养。

    于是他抱着两个孩子四处物色起奶妈来。弟子们见了都十分稀奇，因为合欢宗从未出现过孩子，还是这么小的娃娃。

    沁蓝听闻苏鱼抱着两个孩子在外门闲逛，急忙赶了过来。

    果真如此，亭子下那一袭紫衣，正在闲坐喝茶的不是苏鱼是谁？只是石桌上的两个娃娃实在有些碍眼。

    沁蓝理正了裙摆，额间的蓝色蔷薇与一身水蓝色的衣衫遥相呼应，婷婷袅袅地上前行礼，声音娇媚：“掌门师伯今日好兴致，不知在何处捡了这两个娃娃？”

    四周的弟子都竖起了耳朵，也就是沁蓝有这个资格和掌门搭话了，她是大长老单卿的亲传弟子，罕见的水单灵根，资质可谓是上上佳。

    修士修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乃是修身，分为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第二阶段乃是修心，分为分神期、合体期、大乘期；若有朝一日顿悟，便可进入第三阶段——渡劫，渡过天劫方可飞升成神。

    可以说，只有步入炼气期才算真正的修士。资质好些的弟子要花上十年时间，资质差些的要花上百年时间，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也无法练气，注定与大道无缘。

    沁蓝只用了一年时间进入练气期，被作为宗门未来的中流砥柱培养，因苏水、苏鱼两人并未收徒，人人都要称她一句“大师姐”，再加上容貌不俗，平日里可称得上是众星捧月、风头无两。

    苏鱼懒懒地抬起眼，想起自己和苏水开的玩笑，正经道：“这两个孩子是我和你师姑的。”

    师姑，苏水。

    沁蓝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脸的不可置信，偷听的弟子也是被惊掉了下巴。

    乖乖，这可是个大新闻。

    天霜心中大怒，瞪大了眼睛：“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被这两个妖人占去了便宜！”

    赤情附和道：“就是就是。”

    云无涯倒是心中淡淡，没什么反应。

    苏鱼不顾他人的反应，他也不需要顾及，抱起两个孩子扬长而去。

    沁蓝望着那个紫色的背影，眼底掠过一抹恨色，心中不禁浮起了几分苦涩的滋味。

    苏鱼慢悠悠走着，愈加头疼了。

    到底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何人呢？内门弟子需要潜心修行，无暇照顾孩子。走了半天，他观外门弟子多是把□□两字写在脑门上的好色之徒，交给她们孩子不就废了？

    行至百花园，姹紫嫣红之下，一绿衣女子绑着麻花辫，袖口高挽，正握着水瓢俯身舀水，似是感受到了一道目光迟迟不离开，疑惑地转过了身。

    容色清丽，梨涡浅浅，与满园春色相得益彰。

    苏鱼见她全无妩媚之态，有的只是少女的天真无邪，额间并无印记，想来是外门弟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芙放下水瓢，呆呆问道：“我叫绿芙，你是？”

    苏鱼一笑：“我是掌门，你来宗中多久了？”

    绿芙还未见过掌门，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回禀掌门，只有一个月。”

    “合欢宗什么时候收你这样的人了？”

    绿芙面色一红：“沁蓝姐姐发善心，许我做个记名弟子，平日里做些杂活。”

    苏鱼不再多问，将两个孩子递给她：“以后你负责照顾这两个孩子，什么浇水施肥的事你不用再做了。”

    绿芙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她从未照顾过孩子，但掌门之命怎可拒绝，点头应是。

    苏鱼满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