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于娄卿旻,朝颜了解的并不多。

    只记得他自幼便与自己哥哥相伴读书,关系匪浅,也算是她半个兄长,还是个不太熟络的兄长……

    他自幼时起便敏而好学,文武兼备。弱冠之年早早考取了功名,成为哥哥身边的能人将士,后来成了自己亲侄子皇太孙的老师。没记错的话,他在二十岁那年被皇帝亲封为太师。

    太师,听上去有无上尊贵,但实际是个无甚权利的教书先生,空有名头。

    朝颜前世与他的交集也就是哥哥在时一起吃过几顿饭,算是个见了面会恭恭敬敬打招呼的半个兄长。

    对他最深刻的记忆中,是前世哥哥死后一年,她主动与邻国和亲,消失许久的娄卿旻突然出现,代表兄长护送她到华纪国边境。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一袭浅色衣袍,似是隔世许久,宛若仙神般带着满身正派,骑在马背上与她的轿撵共行了两个日夜,在众多将士中,他这道浅色身影最突出。

    不过临近普桑国,他们最后一次下马车休憩时。

    男人一改往日的面貌姿态,将如墨发丝冠起,换了身玄色便衣,腰间系了把锋利软剑,剑柄处坠了一根细细红绳所编制的十字花结作为剑穗。那花结看起来像是旧物,在他那身干脆利落的装扮面前显得格格不入,纵使如此也丝毫没覆盖他身上风姿卓绰的气度。

    朝颜只觉得那根十字花结眼熟,却没想起是什么。她又回忆起年幼见他时,他总是没什么表情,但离别那日面上带着一丝踌躇不定。

    哥哥总说他古板老套,嘴很毒,除此之外对男女之情不甚关心也没兴趣,所以那样私下的场面,娄卿旻还是坚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站在她身后三米处守着。唤她一声公主,声音却不大但清晰:

    “殿下,这便是你心之所向?”

    他的言外之意是在问她,是真心愿意和亲嫁给衡无倡么?

    她那时怎么说的?

    “木已成舟。”

    四个字,像是无法改变一样,但现在细想来,娄卿旻那时问她的,或许是有回头路的。

    不过她已经对衡无倡产生好感,一个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懵懂少女被人误会害死哥哥,人人唾弃,又被人忽然捡起,捧在手心独宠,经历大起大落,她仿佛被猪油蒙了眼,自然是愿意嫁给宠着她的人。

    所以朝颜满心满眼都是衡无倡时,自然也没注意到娄卿旻眼里隐藏着的失落。

    在两国护送人马分别时,娄卿旻人在马上,路过朝颜所乘的轿子,代表一国给她留下了祝福箴言,声音沉重:

    “那便祝殿下与所爱之人永结琴瑟之欢,一路珍重。”

    那时的朝颜听完这话心里闷闷的,鼻头一酸,坐在轿撵中落泪。

    彼时她确实如祝福语中与所爱之人琴瑟和鸣了一段时日,如今看来,太师后面那句“一路珍重”像是给她的劝告与警戒。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早已深陷泥潭不自知罢了,这一点朝颜如今才明白。

    只是不知后来娄卿旻的结局是什么,是隐世独居,还是做了别国的官?又或者也被衡无倡抓进牢中了?

    朝颜没继续想,思绪转到现在。

    她分明记得上一世的今日,娄卿旻并未出现,貌似是被父皇派出学习的时段,刚好不在京城。

    “太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朝颜好奇心很重,想着想着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娄卿旻抬眼对上朝颜警惕的视线,像是能参透人心的眼神,他心里了然,怕女人过于忧虑便直接解释:“为了救你。”

    对待朝颜他有十足十的耐心,于是后面讲话也是逐字逐句的:“公主之所以会被绑,是因为敌人用了一招声东击西。”

    “您身边人每月十五便会离宫的习惯众人皆知,而太子殿下安插在您身侧的暗卫前几日被派去丹寇送信尚未归来,您这个时段出宫,身侧所带宫人皆是不能武之人,才叫他们钻了空子。城门监察不严,将载着您的马车放出城后,守卫才发觉赶车的那两位神情紧张一点不像是返乡。”

    娄卿旻目光一直在朝颜身上,见女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后,他继续说,“也多亏他们及时上报,我才能沿着车辙最后消失的方向追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解释朝颜便明白了。

    对方故意放出哥哥约她一齐赏花灯的消息引她出宫,无非是知晓她此刻身侧无人照应。

    而朝颜之所以会中计,完全是因为每月十五真的是她与哥哥约好的日子。她本想提前赴约,却不想刚出宫门便被对方派来的人发现,将她迷晕绑走。

    一切如旧,哥哥前日又来了捷报准备班师回朝,她原以为哥哥提前归来想给她惊喜,所以才没有顾虑地上了当。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居然会知道他们兄妹二人的习惯。

    “哥哥。”朝颜失神,轻喃一句。方才只顾着逃命,完全忘了今日改变她半生的事,是哥哥的死讯。

    回想到前世那样豪迈之人死在自己眼前,她的眸光彻底黯淡下来,凉风从衣角不停灌入,朝颜的指尖已经凉得快结冰。

    不过事情还未发生,她不能过于忧虑,闭上眼努力将自己从痛苦的回忆中拽出。

    她想,前世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样保证今生不重蹈覆辙。

    朝颜忧伤的眼神被娄卿旻注意到,他刚要开口安慰,便被女人快速转变的坚定表情看愣一瞬,她突然开口:“太师可知晓我哥哥现在处境如何?”

    眸子中寻求答案的目的太过明显,娄卿旻不想骗她,便如实道来:“昨夜丹寇突袭,太子被绊住无法回朝。”

    丹寇突袭了?

    朝颜才想起前世远在边界的丹寇突然入侵了华纪国一片疆土,还在城中烧杀抢夺,害得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成为难民,一路北上来到皇城寻求庇护,使皇城本著百姓的生活遭了殃。

    为了安抚人心,朝饶便亲自领兵去了边境,这也便有了后续她被丹寇人抓住威胁哥哥那一幕。

    擒贼先擒王,而擒王便要从王的弱点切入。

    和亲到普桑国那段日子,有时候朝颜真的想,如果没有她,哥哥会不会不被人抓住弱点便不会死?

    但如果不是她,便会是嫂嫂与小皇太子,真是如此,还不如她来做这个害死哥哥的恶人。

    如今丹寇突袭,已经晚了一步,眼下只能祈祷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了。

    还有个让她疑惑的事情便是娄卿旻的到来,难道随着她的重生,所有事都改变了?

    朝颜望着眼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细细打量着,眼神透过他的身影,脑中冒出无数猜测。

    “公主不必过于担心太子殿下,要相信他。”娄卿旻对朝饶很有信心,从不会过多担忧他。

    毕竟那人身为太子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阴谋算计,活得比任何人都通透、精明,再不济身后还有三千精兵保护。

    烈日暴晒,暖风阵阵袭来,一旁尸体上似有似无地传来点点腥臭。

    刺鼻的味道让朝颜皱了下眉,她注意力被拉回,瞥见男人脖子上类似印章的黑东西,她好奇心被揪住,一瘸一拐地走去。

    她站在尸体身侧,指着那个暗黑色标志问道:“这是什么?”

    “丹寇国暗侍的标志。”

    娄卿旻远远地一扫便知。

    他迈着大步走去站在朝颜身侧,帮她答疑解惑:“丹寇远在边界,不善作战谋略,但会使用奸计。”

    观察过程中瞥见尸体旁边还散落着一小罐白色粉末,娄卿旻微眯黑瞳,靠近尸体半蹲下用指尖取了一点,放在鼻尖嗅过,语气不自觉沉了几分,“软骨散。”

    他喜净,故而随身带着绣帕。手指从宽大衣袖中取出帕子后在上面轻轻抚过,洁白无瑕的方帕沾上淡淡的白色粉末。

    再次抬头时,逆着光的女人慢慢后退几步,脚步踉跄地移回马车旁,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糯糯的没什么气力,眼神也不像方才那样清醒,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厥一般。

    见状,娄卿旻皱了下眉,全部明了。

    随后他站起身站到朝颜身前帮她挡住刺眼的阳光,轻声问道:“殿下,能自己走么?”

    朝颜知道男人也看出她中了药,随后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摇头又点头,是因为朝颜深刻记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训诫,她身为公主从小便接受过熏陶,自是不敢越界。

    但是她恢复的那点力气早就在方才用完了,药效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始反应,此刻她全身都搭在马车边缘借力。

    朝颜深刻记得哥哥的叮嘱,眼前人不喜女子靠近,不愿做麻烦事,此刻娄卿旻又一片君子之态,淡然无言,朝颜属实不好意思开口麻烦他。

    她低头垂眸,移开自己的视线,而后挣扎着撑起身子准备走。

    谁知刚动了一下腿,还未迈步,眼前闯入一个身影,淡淡的松木香涌入鼻尖,她身子一轻,被男人一个打横抱起,轻而易举地举在身前。

    耳边传来男人的低语,带着微微蛊惑:“殿下,得罪了。”

    朝颜被他突袭的动作吓到,身子瞬间清醒了几分,慌乱中,她随手抓了一把。

    下一刻,沉重的呼吸在耳边翻滚,男人忍痛般闷哼一声。

    她一脸不解地抬头才发现自己方才着急,指尖竟不小心勾到对方一缕墨发,应该是拽疼了。她连忙惭愧撒手,泛红的耳尖暴露了她此时的窘迫:“抱、抱歉。”

    男人不以为意,除了方才那道呼声没其他反应,轻轻嗯了一声便十分从容地继续迈步将她抱到马前,随后一个抬手将她举起送到马背上。

    就在朝颜为自己不会骑马担忧时,对方一言不发,轻松地踩着马镫跨上去坐在她身后。

    她静静坐在前面,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前的缰绳不敢乱动。

    直到对方的手臂将她环抱住,她才察觉如今二人距离近得早就超出“男女有别”了。

    周身氛围旖旎,男女距离不远,兰花甜香与松木香混杂,两道气息纠缠在一处,空气都变得耐人寻味。

    “大人何时启程?”

    出来救公主耽搁的时间太长,一旁的暮商忍不住开口提醒。

    朝颜听到此话先侧了侧脸,眸子盯着一旁被风吹舞动的树杈,余光看着身后男人,嘴上却顺着暮商接话道:“今日很感谢太师大人相救,我们快些回去吧,晚了父皇会担心。”

    话毕,在朝颜看不到的地方娄卿旻皱了下眉,眼神像刀子般扫过暮商,带着不耐烦,语气也重了几分:“本官倒是忘了,暮商以下犯上,还需要早些回府抄、书、谢、罪。”

    他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暮商听见此话哑口无言,还想解释却被男人一个凛冽的眼神吓到,他赶紧闭住嘴,委屈的眼神看向身后侍卫。

    太师下令,其他人只能一脸自求多福的表情安慰他。

    朝颜不知他们身后明争暗斗的戏份,胸间的闷热传上心头,全身乏力不想动弹,整个人极度不舒服。

    抓稳缰绳后,她自顾自地阖目休息。

    一堆人马并行,一路畅通。

    许是怀抱太过温暖有安全感,朝颜体力不支昏昏欲睡,从起初的忍耐支撑,到最后竟直接躺靠在男人怀中睡了过去。

    娄卿旻沉默不说话,稳稳驾马,抱着她回城后便将人转入马车中,安全送了进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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