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影朦胧,影影绰绰,暗夜为皇宫镀了层幕布,咕咕的乌鸦声遍布,寂静宫殿内传出不大不小的滴答声,氛围紧张又可怖。

    “朝颜,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若不是为了救你,你哥哥也不会死,我们母子二人也不必活得如此煎熬。”耳边嘈杂混乱,朝颜被惊醒,坐起身才发觉后背亵衣已经被冷汗淋湿了大半。

    身侧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慌忙转头,一眼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嫂嫂站在自己榻前,双眼肿成核桃,一脸悲伤无助。

    她被吓了一跳,还未从嫂嫂言语间的责怪回神,画面一转——

    父皇从远处走来,一手指着她,面色严厉,边走边谴责道:“都是你的错!你为虎作伥助人作恶,害了你哥哥到头来还害我们入狱,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气!”

    如此明显的指责让朝颜突然慌张无措,她害怕地蜷缩起身子环抱住自己,双目流下血泪,她想解释,却发现到嘴边的话根本说不出,张口无声。

    混乱中,眼前的场景随之换到普桑国的钟毓殿,面前人也从父皇变成了衡无倡。

    朝颜方才回过神,便见他气冲冲跑上前来一把将她压在榻上。男女力量悬殊,朝颜根本来不及躲,只见男人平日温润如玉的表情撕裂,动作强硬,言语间却是不加掩饰的恳求:

    “颜儿,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此生,你不能离开我!没了你我会死!”

    朝颜含着泪看着眼前人,视线模糊起来,她满脑子都是对方的阴谋算计,心中所剩好感全无,她厌恶地摇头别开脸,不给男人机会。

    在那张脸快要落在她额上时,她双目睁大,眸中带着愤恨,刚想一口咬上去,眼前场景又换了。

    眼前翻来覆去,变幻无常的场景让朝颜猛地意识到一件事。她是真真正正地死了,眼前皆是她今生经历与内心恐惧的场景所构建。

    最后一次换场景,是她身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端庄地坐在轿子里。

    是和亲那日。

    那天的暖阳比往日都要烈,数百名百姓拦在她轿撵前挡住他们前进的队伍。轿子底下传来百姓们的嘶吼,清晰有力:

    “我们不同意公主去邻国和亲!”

    “那些人都是财狼虎豹,谁知道会不会苛待公主?”

    “对,我也不同意!”

    “太子绝不可能是公主殿下所害!”

    “公主殿下您千万不能去和亲!待皇帝陛下查明真相您再做决定也不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百姓都能看出哥哥被害一事,她不是始作俑者,亦是受害者,但是那些亲人依旧对她心有隔阂。所以不得不疏远罢,朝颜这样安慰自己。

    但因为哥哥突然离世,国中混乱,山上的流寇土匪在一月内来犯数次,朝中无人能领兵出战。朝颜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为她国提供兵事助力的“贵人”。

    恰巧衡无倡出现,他有能力,又对她穷追不舍,她也不厌烦他,这才自请封为“和煦”长公主与普桑国和亲,寻求他名下两千精兵的助力。

    朝颜记不清自己如何劝阻百姓撤下的,不过现今灵魂飘荡的处境让她觉得可笑。她想知道,若当初真的被百姓拦下,不选择与衡无倡和亲,如今她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眼前模糊一片,视线逐渐看不清事物。

    还未思索其他,便感觉到脑袋一疼,左边脸颊竟隔空碰到了一层木板,带着毛边的粗糙木头划了她一下,清晰的刺痛感促使她闭上眼伸手去揉。

    谁知手臂却像被什么奇怪力量封印了般无法动作,身下随之而来的踉跄,仿佛经历了颠簸。

    朝颜无处可抓,脑袋嗖的一下撞到木板上,坚硬木板咯的生疼。

    朝颜挣扎着睁开眸子,面前又一次换了场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桌案,无任何装饰。她睁大双眸环顾四周,看清自己身在一辆马车内部,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了。

    额头的疼痛让她暂时忽略,她冷静下来查看自己的处境。两只手臂被绳索紧紧反绑在身后,口中还被堵上了白布,马车无窗,像极了一座囚牢,手腕已经发麻,难怪方才她想揉脸却动不了。

    思索着,她兀的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哥哥去世前,她被人设计惨遭绑架的那辆马车么?朝颜有些震惊,眼神带着不可置信与诧异。

    她这是重活一回了?还是在哥哥未出事之前!若真是如此,她还可以重选一次自己的结局。

    内心平静下来朝颜才察觉出自己身上不对劲儿。眼皮带着些许沉重,胳膊不知是绑太久还是怎样,使不出力气,连腿都软弱无力。

    比起被绑着失力,这感觉更像是被人下了药。

    车速慢了几分,外面人突然掀开车帘,朝颜立马闭上眼装睡,身子却警惕起来。还好那人扫了一眼便退了出去,命令车夫继续赶路。

    直到听见车帘被放下的声音后,朝颜才缓缓睁开眼,她不敢轻举妄动,半坐着沉思。

    眼睛转了转,才觉得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马车到达目的地再做打算。

    马车又行了许久,轿子内部暗了几分,外面或许已到黄昏。朝颜知道自己暂时无性命之忧,便闭眼假寐。轿外人中途向内看了几眼也没有任何怀疑。

    两个男人在外面有说有笑,语气轻松。就在朝颜以为马上到达目的地时,马车行驶速度突然加快了。

    “速度快点,身后有人!”其中一个男子焦急喊道。

    男子一直催促,驱车马夫也跟着紧张起来,用力抽马,将速度提起,“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甩都甩不掉!”

    朝颜仔细听着二人的话,知道他们急着甩后面的人,无暇顾及她,她内心暗喜,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慢慢移动到车帘边缘观测速度,待找准机会便跳下马车,哪怕受伤也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

    在三人均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道利箭从马车后袭来,夹着疾风快速越过朝颜耳侧,锋利箭刃带断了她一缕乌发,直直插进马车前端的木板上。

    “砰砰砰——”

    一阵心跳声在马车内回荡。

    这道突如其来的“夺命箭”吓得朝颜魂不守舍,她愣在原地没动作,只觉得四周都安静下来,心脏也快跳出身子一般。

    她忽然不敢轻举妄动了,直接挪了挪身子,躺平在马车木板上。

    朝颜害怕之际又深吸一口气。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享年十八,比上辈子活得时间还要短。

    朝颜心中莫名染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这一箭射偏,便会有第二、第三箭。

    果不其然,未等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地居然是三箭齐发。那人似乎有意识地调了方向高度,再加上朝颜躺平在地,这几箭没挨到她分毫。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人恐惧的是,其中一支居然穿透幕布直接射进外面绑架朝颜的那个人身上,一箭穿喉,那人瞬间毙命。

    温热血液透着车帘的缝隙溅到朝颜脸上几滴,淡淡的血腥味与新鲜血液的温度传入脑袋,朝颜一下便睁大了双眸,身子瑟缩地打了个寒颤。

    看来对方是真的想取人性命!

    不止是朝颜意识到这点,连赶车的马车车夫也发觉了,他见这一幕怕得要死,一心只想逃命,便不想再带着朝颜这个累赘。

    只见他快刀斩乱麻,用刀将捆绑着马车的绳索割断,绳索断裂马车被抛弃,车夫鞭打马的手劲儿大了许多,马儿一下便提了速,不到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颜被这人的举动搞得头脑发蒙,透过车帘紧紧盯着他自己逃跑,紧接着便看到一旁男人的尸体没了支撑滑落在地,一下便将马车前进的路挡得死死的,马车受阻,停了下来。压到尸体后向后退了几米便停住了。

    一系列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朝颜只觉一个踉跄便被甩在后座上,周围安静了,她不敢动作也无力逃跑。便低头垂着眸,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

    马蹄声一道接一道,有铠甲碰撞之声,越来越近。

    很显然他们是一队人马,过了不大会儿,只听“吁”的一声,马蹄声戛然而止,众人下马。朝颜聚精会神地听着脚步声愈发清晰,她也渐渐屏住了呼吸,像只待宰羔羊般故作镇定,心里却一点不平静,一直祈祷着来人是友不是敌。

    只见一只白得过分的宽大手掌伸了进来,似是习过武,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凸起,很有力量。指节拢着,一下便撩开了挡在二人面前的屏障。

    纵使朝颜有准备,但还是被对方过于利落的动作吓了一颤,车帘被掀起,冷风从身前灌入,朝颜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惊得抬眸。

    黑白相间的衣袍闯入眼底,袖口与袍底用丝绸绣了精细的山水画,针线细致,腰带更是优质皮革所制,身上有意无意流露的气质清冷出尘,宛若隔世青竹,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这身穿着打扮更是让人觉得有权候之相。

    随着视线上移,男人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朝颜眼前。

    英挺的剑眉微微皱着,黑褐色的瞳孔隐藏在眼皮之下,眸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情感,像伺机而动的狮王般,野心不露于表面。鼻峰高挺,薄唇轻抿。

    乌黑发丝被一顶样式简洁的玉冠束着,看起来清冽无暇,无欲无求。

    越美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不过,这人貌似有些面熟。

    朝颜睁着杏眸左顾右盼,无意瞥见男人身侧的箭弩,身子轻轻颤了颤,恐惧油然而生,冷汗从后背涌上来。

    方才便是他射出那几箭吧?

    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在他利箭之下,朝颜有些魂不守舍,心中暗暗思考着退路。

    二人不言不语,安静氛围中,额上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掌心。手被突如其来的湿润触碰,冷热交替,她的思绪才慢慢清晰过来。

    她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黝黑的眼瞳垂着,也在默默观察她。

    女人杏色衣裙染了不少尘土,受惊的面孔暴露在落日余晖下,漂亮的脸庞变得脏兮兮的,失去往日光彩,发簪胡乱插在头上,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尊贵模样?

    不过娄卿旻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轿子里的人是朝颜时,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瞥见朝颜精致的巴掌脸上染着几滴鲜血,娄卿旻想到方才逃跑的人,眼神蓦地犀利,带着杀气转过头对着身后侍卫吩咐了一句追人,再看向朝颜时已经换了副表情。

    朝颜看着男人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心中对他的恐惧与猜测又多了一层。

    男人忽然将手伸了过来,朝颜下意识反应向后退了些,不曾想对方早就看出她的意图,直接伸过另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缓缓俯身。

    朝颜余光看到男人身后的箭便忍不住发怵,正思考男人想做什么时,他却皱着眉,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抬起另一只手卷了半截衣袖举在她眼前。

    柔软布料蹭着她的脸,男人在小心翼翼擦着什么,不过袖口传出的阵阵松香却让朝颜躁乱的心沉寂了下来。

    男人女人的举动被一旁的暗卫暮商全部看在眼底。

    他盯着自家主子对公主如此上心顿时惊了一下,心中不免泛起嘀咕,平日衣袖沾上一丝土气都会叫人拿去洗三遍的太师大人,居然舍得用自己的衣物为人擦脸?

    而且,那人还是女子?虽说是来救人,但也没必要如此关心。

    不对劲,着实不太对。

    但他犹豫半天也没敢开口打扰二人。

    这边朝颜发现男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便没再紧绷着,看着男人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她想到此人是为了替她擦净面上沾着的血,最后还帮人帮到底,将她口中所含白布取了出来,替她松绑。

    娄卿旻的动作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冷漠迅速,只有朝颜知道他的动作有多温柔。

    连他自己都没在意他对朝颜说话时,言语比方才轻了许多,极其温润:

    “有我在,殿下不必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说完便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的语气和动作让朝颜受宠若惊。

    话里话外尽是关怀,眸中却清澈地不见一丝轻佻之意,她一时竟忘了反应。

    她坐在车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人的脸,脑袋中闪过几片零散画面,她才发现眼前人是熟人。

    思索了半刻,终于有了答案,对上男人的视线,半猜测半试探地开口:“娄、卿、旻?”

    男人唇角弧度似乎变了变,但一瞬后又恢复那副冷然模样,薄唇轻启,语气淡淡:“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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