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初夏,瓢泼大雨将泥土的湿气翻了上来,清新中带着丝丝腥气。

    暴雨摧残,御花园中栽着的玫瑰被堪堪压断数枝,红粉花瓣散落了满地。

    一眼望去,凌乱又可惜。

    反观一旁的风雨兰,经历昨夜那劫难,不仅没凋零还愈开愈烈。

    新帝登基不过五日,便封了新后。

    坐在皇后轿撵上的女人随意瞥过去,满地狼藉与繁盛绽放,好似被什么东西刺到了,怒目狰狞,表情十分厌烦,嘴里随意嘟囔了一句胡话。

    皇后所居的常宁宫红筹绫罗还未拆卸,很显然他们还处在封后大典喜悦中,而大典的主人公却是早就离了宫。

    宫人们撑着轿撵,踩过花瓣踏着水洼,气势汹汹地往钟毓宫赶。

    天阴沉沉的,没有烈日。诺大皇宫一角,镶了金的钟毓宫还未掌灯,殿内略感昏暗。内外服侍的宫人零零散散只有三个,而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做事,不发出半点噪声,与新后宫殿是截然相反的氛围。

    槐夏悄悄伫在殿门向内望去,见自家殿下手上拿着一卷明黄,貌似是方才传来的圣旨。

    女人注意力全在圣旨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忽然皱眉,捏着圣旨的指尖已经泛白,她无奈闭上了眼,手指也渐渐松开。

    朝颜脑海中回忆着方才看到的内容:“朕念在朝颜长公主性行温润贤良,常年伴于朕身侧辅佐,甚慰朕心,故赦一命,令其久居钟毓宫修身养性……”

    好一个甚慰朕心,修身养性。

    她忽地笑了。

    将幽禁说得如此好听,言语婉转,真不愧将所有人算计到位的野心家。

    若是从前的自己,定会相信那人是爱她,是真的在关心她。可笑的是,昨日那场繁华的封后大典居然未通知她这个与他相伴一年的皇子妃。

    过去的山盟海誓、永不抛弃,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而她,亦是他颠覆皇权的,一颗容易拿捏又好用的棋子。

    凉风吹进殿内,窗外的风雨兰伴着微风轻晃,摇曳生姿,何其美丽。小小风雨罢了,还不足矣压死一束花。

    思及此,她随意将圣旨丢到一旁,谁知一不小心碰翻了砚台,乌黑的墨汁很快将白纸染透。事发突然,朝颜想补救的动作止在半空,盯着白纸被慢慢染黑。

    事情发生在半刻之间,却像是过了半生。

    殿外乌云蔽日的天雷鸣闪电,飘起濛濛细雨,风声逐渐强了许多。朝颜听到窗边忽然传来几道脚步声,两位宫女在她檐下避雨。

    “听说陛下今日又出兵攻破了一国,还将那一国之君关押到牢中了。”婢女说话的声音很小很细微,但朝颜还是一字不差听到了。

    另一个婢女接话:“陛下当真是天人之姿,巾帼将军,屡战屡胜难怪他会当上君主!”

    “若是陛下那样俊的人能看我一眼,我恐怕都会晕过去。”

    “小点声,这殿里可是住了那位。”婢女嘘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像个做贼心虚的窃贼。

    “那又怎样?也不怕被她听到。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了,咱们陛下昨日亲封皇后时可是半点没提她的名字。”

    “别说了。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一会儿嬷嬷查人数,被她发现免不得说我们借着避雨在这儿偷懒!”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一阵脚踩树枝的嘎吱声,两位婢女跑远了。

    朝颜本无意偷听,谁让他们讨论八卦之时偏偏站在她窗边。

    她们口中的被灭的国她没去细想,但是她们所说的“殿内居住的那位”是自己。

    朝颜冷笑出声,听人谈论自己,还真是……蛮有趣的。

    “娘娘,您不能进去!”殿外传来槐夏的声音,许是着急了,平时说话那样小声的人儿都大喊大叫:“娘娘,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

    朝颜听着外面如此大的动静叹了口气,刚送走两位蛇鼠蟑螂,便来了个豺狼虎豹。

    这才多久啊,一波接一波,真是急不可耐。

    姜乐灵被封为皇后本就嚣张,此刻被下人拦在门口,方才刚从皇帝那受的气怎么也忍不下,索性直接将气撒在槐夏身上,她转过头向身后怒吼道:“来人,此奴婢以下犯上,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似是跟随了胆大的主子,槐夏也未生出畏惧,依旧拦在门口阻止:“娘娘,这是陛下的命令,您真的不能进去。”

    昨日知晓衡无倡将姜乐灵封为皇后,槐夏心里一直隐隐生出不安,害怕这女人会来找自家殿下的麻烦,未曾想还不到一日她便来了。

    从前便知这位的嚣张跋扈,此行又带了这样多的人,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真让她见到殿下,殿下便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意识到这一点,槐夏瘦弱的身影突然变得挺拔,她张开手臂站在殿门死死抓着门边挡着他们不让人踏入殿内一步,任由四个婢女推搡拉扯,脚下也没动一步。

    见此景,姜乐灵眯了下眼,她不懂朝颜为什么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仆人,心中的嫉妒愈来愈深,气冲冲地转身对着身后下人怒吼:“你们还等什么?”

    “把她给本宫拖下去杖毙!”

    得了令,几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朝槐夏冲来。

    五大三粗的男人冲过来,槐夏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脚后跟不小心碰到门槛,在即将摔到之时,身子被一个柔弱又有安全感的臂弯接住。

    耳边随之而来地便是那道让她安心的女声,言语清晰,冷漠如冰的声音一下将众人震慑住: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几个太监被这道语气吓着,急忙停了动作退到一旁。毕竟是陛下登基前的宫妃,皇帝还未曾下令,是宠还是废都未可知,他们还有所忌惮。

    朝颜将槐夏拉了几步护在身后,而后冷着脸踏出殿门,与台阶上站着的嚣张女人对上。

    素衣飘飘,未施粉黛朱钗,女人身上有意无意散发的优雅与从容,即使对上华丽繁琐的皇后官服也没被压制。

    反倒是姜乐灵,看到对方缓缓朝自己走来,有那么一瞬不知作何反应。显然是被朝颜喊出的话吓了一愣,半晌后她回过神才觉得自己在下人面前脸面尽失。

    都怪这个女人!

    她恶狠狠看了朝颜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剑刃。

    姜乐灵拧着眉头在心里暗暗嫌了一下自己,而后重新挂上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笑得讥讽:“朝颜,你如今已经被陛下抛弃了,怎么还敢摆着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本以为可以将朝颜的脸面按在地上,谁知对于她的讥讽对面女人一点不在意,反而好心似得劝了她几句:

    “姜小姐,初封皇后,不在自己宫里庆贺,跑来我这里找人撒气,这应该不太符合你昨日昭告天下的温婉皇后作为吧?”

    三言两语便被激怒,姜乐灵的脸爆红,扯了下裙子便抬手指她,“你……”

    她嘴唇抖了抖,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不用见到眼前的女人了,忽然停下动作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两个太监应势前来,在朝颜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朝颜的双手按住,推进殿内。

    朝颜意识到事情不妙,挣扎着脱不出手,眉眼瞥见前面女人,抬脸冷声呵斥:“你做什么?”

    “一个不曾得到封赏的仆人,竟敢对本宫以下犯上还不按规矩行礼,这件事说出去,想必无倡哥哥也会为我做主。”姜乐灵说得一脸自信,在炫耀新帝对她多么宠爱。

    朝颜对着门口站着的槐夏使了眼色,槐夏一脸担忧站在门口,接收到她给的信息,趁众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极快地偷偷溜出钟毓宫,向皇帝所居宫殿奔去。

    这边情况越来越不妙。

    但即使双手被禁锢,朝颜仍不曾面露惧色,反驳道:“就算没有他的封赏,那本宫也是华纪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既来了你国和亲,便是被众人以礼相待的存在!”

    姜乐灵翻了个白眼,“笑话,什么长公主?”

    “你不过是一个用来登上皇位的棋子,也是个被众人所唾弃的女子,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妄自称本宫?”

    想当初,两国谁不知晓朝颜害死她亲哥哥后被众人唾弃?还是衡无倡在她最孤苦无依无人在意之时将她迎回本国,又封锁了消息,她才免遭大家冷眼的。

    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算计虽有些可笑,但她至少也得到过无倡哥哥另眼相待不是吗?

    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朝颜,姜乐灵嫉妒的心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她不甘心!

    她要衡无倡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昨日衡无倡居然说要留朝颜一命,这消息一出,她怎么可能坐的住?

    姜乐灵身着华丽宫装踏着小碎步,慢慢走到一袭素衣的朝颜身前。一方被禁锢,一方高高在上,地位的压制显而易见。

    她微微弯腰,锋利的红色蔻丹划过女子的光洁肌肤,在那道让她憎恶的面容上留下鲜明红痕。

    血顺着朝颜绝美的脸庞流到地面的绒毯上,很是狼狈。见状姜乐灵满足地笑了,眼睛瞪着她,语气狂妄至极:“朝颜,你之所以还这么故作清高,是因为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对吧?”

    朝颜表情倔强,突然疑惑抬眸。听她自问自答道:“也是了。若你知道,现在也不会是这副表情。”

    听到这话朝颜想到方才那两个宫女讨论的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胸间烦闷,但她没来得及猜想到底是何事,便被女人道破:

    “说来还要感谢你,多亏你先前提供的布防图,不然无倡哥哥也不会这么顺利将华纪国攻破,而你那个昏庸无知的好爹爹也被抓入大牢等待问斩了。若我是你,我早就羞愧自尽了,而不是像你此刻一样,还有脸苟活在世。”

    布防图?华纪国被攻破?父皇被捕?

    这几个消息犹如惊雷一般砸到朝颜脸上,她原本倔强的表情突然有了破裂。

    她瞳孔骤然泛红,眸中满是震惊,见女人表情不像演的,她用尽力气将下人们甩开,趁人没反应过来冲上前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襟,表情难控,言语颤抖:

    “疯子!你们、你们二人,真是疯子!”

    她当初为了让衡无倡好好研习兵法,所以找人到自己国家画了布防图来让衡无倡参考学习,如今居然成了害国的利器?

    姜乐灵面露惧意,双手抬起掐住朝颜的手腕,发觉她将自己的官服抓破,姜乐灵额上冒冷汗,崩溃大喊:“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皇后!来人啊,她要杀我。快、快救本宫。”

    下人发觉事情不妙,赶快小跑着上前来。直接不顾朝颜的身份将她扯回来,而后用粗麻绳紧紧绑死她的手腕,一点不手下留情。

    “酒呢,把酒端来。”姜乐灵心有余悸,冷眼看着被人控制住的朝颜,语气哆哆嗦嗦。

    发丝凌乱地贴在女人脸上,她被迫弯腰,胸间的愤怒让她身体颤抖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下人端来一杯酒放在她嘴前。猜到酒中会被下毒,她眸中带着愤怒和不屈服,“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衡无倡的圣旨只是软禁,如今你要替他做主杀了我,若是此等僭越之举被他知晓,你猜他还会要你这个皇后吗?”

    衡无倡已经下旨了?果然还是要保护这个狐媚子么?姜乐灵强忍怒火,不想让人看笑话,于是故作不在意地转了下眸子,“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美丽的长公主姐姐。”

    她对身后婢女使了眼色,那盏加了料的酒便被灌入朝颜口中。

    毒药下肚,酒杯随意扔在一旁,朝颜被人推了一下,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姜乐灵。”她不甘、愤恨,所以挣扎着坐起身,对着眼前满身尊荣的女人冷冷一笑,道:“就算你今日除了我,世上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朝颜。至于衡无倡,你想要便拿去,不过是个爱使阴谋诡计的小人,你最好祈祷他不会像对我一样对你。”

    “否则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

    唇边溢出暗血,朝颜笑得可怖,脸颊的口子还在冒血珠,牙齿被染红,恍如濒临死亡来锁人魂的女妖精。她不甘也不服,即使五脏六腑都被灼烧,痛到极致,她依旧挺直腰板缓慢地站起身。

    “你们做下如此多孽事,终会有报应的一天。我会记住你姜乐灵,还有他衡无倡,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找我赔罪!”

    说完朝颜便吐了一大口鲜血,毒物的摧残让她五感尽失,眼前逐渐模糊,浑身乏力,眼前白茫茫一片,她仿佛看到了宠爱她的哥哥,想朝他奔去,最终却重重倒在了地下……

    殿内血腥味浓厚,姜乐灵蹙眉捂嘴,盯着地下女人的尸体,她唾弃一眼后,随意道:“来人,一把火烧了这钟毓宫。”

    钟毓宫走水,宫里下人早就跑没了影。直到有人发现浓密黑烟冲上半空,殿外散着橘光,各宫的人们才慌慌张张跑来救火。

    “朝颜!朝颜公主呢?救出来了吗?”衡无倡着急忙慌地赶来便追着下人问,下人一言不发。

    朝颜的魂飘在黑暗中,听着熟悉他只身冲向那被烧毁的宫殿,散落一地的绫罗绸带落得满地都是,木桩轰隆掉下拦住他的去路,衡无倡被热浪的灼烧感烫了一下,被下人拽着焦急退回。

    “皇上九五之尊,不可被伤。”宫人跟在身侧安慰道。

    火势愈发大了,宫人们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地救火。

    他心烦意乱满目愁容,随手拽了一个人,表情阴狠得像是杀人的刀子,愤怒不堪:“朕命令你们,必须把她救出来!”

    “若救不出,你们一起陪葬!”

    宫人被他的表情恐吓到,匆忙跪着答应下来后,连滚带爬地跑去灭火。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待火势熄灭,原本巨大的宫殿已经破败不堪,摆件与饰品全部消失殆尽,人也是尸骨无存。

    整夜无眠。

    衡无倡黑不见底的瞳孔布满红血丝,眸子还一刻不离地盯着眼前被烟熏黑的宫殿。胸间那颗心好似缺了大半,空空的,感官尽失表情麻木,他站在原地没动,仿佛一个离了魂的木头。

    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翌日,新帝便昭告天下。

    嘉和二十一年,普桑国君主带兵将华纪国攻破,将其列为附属国,战败国和熙长公主于宫中谢罪自焚,年仅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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