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不易这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起先是些牛鬼蛇神，岑不易不以为意，只是懒散地看着它们变着花样吓她。

    三头六眼的怪物绞紧脑汁地寻找岑不易的弱点，好半天才发出一声阴笑。

    它找到了！岑不易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

    然后岑不易就梦见了自己被降薪，开除，还被房东赶出了出租屋。

    岑不易好半天才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庆幸这只是一场梦。

    天还黑着，但岑不易已然没了睡意，她起身想要开灯，但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开关。

    ——可是开关明明就在床边。

    岑不易清醒了点，转身打量眼前的房间，尽管房间内很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里并非她的家。

    这里看上去像是二十年前的廉租房，潮湿阴暗又逼仄，墙上只涂了层粗糙的水泥，家具也少得可怜，与她的家大相径庭。

    她这是被绑架了吗？

    岑不易扭头看向窗外，想获取这个房间的大概方位。然而，就在她扭头看向窗户的那一瞬间，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一只巨大的、有着竖形瞳孔的红色眼球紧紧地贴在了窗户上。

    它正阴邪地、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岑不易。

    岑不易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实在不像是现实生活中会出现的东西。与此同时，一种奇怪的、混沌的噪音钻进了她的耳膜，她捂住耳朵，以最快的速度蹲了下来，避开眼球的视线。

    眼球见猎物消失，开始疯狂地撞击窗户，玻璃的裂纹结成蛛网，碎渣溅得到处都是，在岑不易身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岑不易心跳加速，看着手上蜿蜒的血液，直觉告诉她，她应该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血的气味。

    她用最快的速度倒出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几张纸和一包速溶咖啡。

    也许该庆幸，昨晚她工作一直到深夜，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就睡着了。

    她用纸吸干净血，然后将咖啡粉撒到伤口上，咖啡粉不止可以加快止血，更重要地是，它可以掩盖血液的气味。

    岑不易垂眸看向带血的纸巾，毫无疑问，这上面残留着血的气味，她没有多少犹豫就将这些纸巾咽了下去。岑不易有轻微的洁癖，但和存活相比，这算不得什么。

    她平静地藏到了床底下，忽视身旁尖锐的噪音和摇摇欲坠的窗户，然后开始冥想。

    时间缓慢而黏稠的向前流逝，在此期间，眼球离开又回来了几次，但岑不易始终没有动作，她一直都呆在床底下，直到那种窥伺的感觉消失。

    她过了一会儿才从床底下钻出来，这样的生死威胁足以让任何人胆战心惊，包括岑不易，她冷汗涔涔，撑着木板的手条件反射性地发抖。

    她敢肯定，她并没有在做梦，而刚刚的眼球，似乎也不是幻觉。

    “尊敬的宿主，你好，我是系统D444，很高兴为您服务。”

    一道冰凉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岑不易耳边响起，岑不易想要捕捉到声音的来源，但一无所获。

    那个自称为系统的东西继续说：“如你所见，你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危险世界。作为你忠诚的系统，我有必要提醒你，面对这些怪物你应当做到以下几点。”

    “不要聆听，不要注视，不要回应。只有这样，你才可能活下去。”

    系统的声音冰凉而无机质，却让岑不易的血液却开始缓慢的沸腾。

    她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只是睡了一觉，就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系统，但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系统只是照本宣科地念着新手手册的开场白：“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你，所以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你需要拯救这个世界的人民于黑暗中，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

    岑不易沉默了很久。

    十五岁的岑不易听到这话可能会打满鸡血，跃跃欲试。

    但二十五岁的岑不易只会觉得，拯救世界可不是她这种人能办到的事情。

    她有些头疼地问：“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系统D444不带感情地说：“很抱歉，宿主，没有这种可能性。”

    岑不易只好换个话题：“那外面的怪物是什么？”

    系统犹豫了一会儿，说：“幼年红眼球，通过注视来污染人的精神。”

    “被污染了精神会怎么样？”

    “会变成怪物。”

    “这样吗？”岑不易思考了一会儿，“这个世界看上去很危险。”

    系统心想，又到了给新人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它刚要说些安慰的话，岑不易就开口了。

    她说：“其实比起担惊受怕的做人类，我更想做怪物一点。这么一想，外面的那个红色眼球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系统：？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别的宿主因为不想被同化成怪物而拼命求生，你却想成为一个怪物？

    它气得有些乱码，又一次在心中悲叹自己的坏运气。

    其实它最初想要绑定的宿主并非岑不易，但与生俱来的坏运气不仅让它抽中了这么个不吉利的编号，也让它绑定错了人。

    它本来想绑定一个才智双全，敏捷勇敢，幸运并且武力值爆表的宿主，但阴差阳错下它居然绑定成了那个人的咸鱼同事。

    它在绑定后岑不易后迅速看了她的一生，看完后只觉得岑不易并非它想选择的人。

    岑不易是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她足够聪明，不然也不会在极差的家庭环境和学习条件下考上清大，但她没有什么野心和同理心，武力值也算不上高。最关键的是，她的运气实在太差，别的宿主出身就在地下城，而她的出生地点居然在C区目前最不稳定的安全屋，身份也存疑。

    系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当怪物也很卷，人类好歹团结一点，只会在特定情况下自相残杀。但是当怪物的话很可能会被比自己更强的怪物吃掉，所以就算当怪物也得无时不刻保持警惕。”

    半晌，系统又补了句：“而且被吞噬的怪物不会立马死去，还会非常痛苦的活很长一段时间。”

    岑不易叹道：“众生皆苦，狼性文化都已经在怪物界普及了吗？就连怪物也要007。”

    系统：……

    岑不易又叹了口气，“我还不如回公司996。”

    系统也叹了一口赛博气体，如果有选择，它下次一定不要抽到996社畜做宿主。

    它看了岑不易一眼，有些忍无可忍地说：“请宿主在五分钟内离开这个房间，五分钟后这个房间会被污染。”

    岑不易只好站了起来，她走到门旁边，随手拧了拧门把锁，不出意料，房间的门是锁着的。

    她俯下身子看了眼锁孔，这种锁不难打开，只需要一个发卡就能轻松捅开，而她恰好有发卡。

    既然无需担心钥匙的问题，岑不易想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了解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而眼前的房间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得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岑不易于是问系统:“如果这里被污染了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系统说：“充满迷雾、没有光亮。宿主届时将在怪物眼里无所遁形。”

    看来得在污染前离开这里，岑不易继续问：“五分钟内这里一定不会被污染吗？”

    系统说：“是的。”

    岑不易稍稍放下心，她继续问系统：“那五分钟后这里一定会被污染吗？”

    系统依旧回答：“是的。”

    岑不易的心中升起一股怀疑，系统为什么这么确定房间被污染的时间是五分钟整。一般来说，除了人为设定的诸如上课、考试之类的活动，现实中很少有那种完全精确的时间变化。

    她本能地联想到，五分钟是一个能让人心慌到放弃思考的时间，大部分听到“被污染”和“只剩下五分钟”都会尽快去寻找钥匙，然后抢着打开门。

    岑不易其实不愿怀疑系统，毕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可以信任的东西无疑会增加活下来的勇气，但这不代表她会盲从系统。

    她试探着问：“门外有危险吗？”

    系统平淡地说：“没有，请宿主不要再问无关紧要的问题，并尽快寻找该房间的钥匙。”

    尽管系统的语调和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岑不易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种微妙的不耐烦的情绪。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但在这个一看就知道危机丛生的世界，系统居然笃定门外没有危险。

    岑不易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外很安静，听上去就像系统所说的那样毫无危险。

    系统见岑不易贴在门上，心中升起心虚的情绪，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她听不出来门外有什么，不是吗？

    出乎系统意料的是，岑不易退后了几步，将鞋柜撞到门上，然后又一次贴到了门上。

    这一次，她听到了脚步声和枪上膛的声音。

    岑不易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系统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