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诺伊曾经在高塔里面，那去了月球空间站的诺伊是谁。

    在北笙的回忆里，诺伊比她们大十几岁，可以说是两辈人。不对，北笙从来没有见过成年的诺伊，甚至没有真正见过诺伊。诺伊一直存在保育院老师的回忆里。回忆那个通过考试进入空间站，逃离了地心引力的诺伊。

    想到这，裴筝的目光移到莉莉丝的身上。

    “你是谁？”

    “莉莉丝。”

    看着头也没抬的女孩，裴筝道：“名字很好听。”

    本以为会等到对方的自谦，不料莉莉丝的回答有点出人意外。她说：“都是系统抽取的。”没有丝毫的雀跃，有的只是平静，如一潭死水。

    裴筝只能拿出照顾知知的心得安慰她：“你很适合这个名字。”干巴巴的，一听就不是真心话。

    可是，莉莉丝点点头，“我知道。”

    她又回到了那个小角落看书。

    裴筝不理解了，这个年纪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看书。她就不喜欢。

    躺在床上，裴筝翘着二郎腿，起了逗弄之心。一遍遍喊莉莉丝的名字，见她没有任何的反映，夺走那本书，刚想看看是什么书。

    莉莉丝眼见自己的禁书就要被第二个人知道，她跳起来夺回这本书，“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筝没忽视她红肿的眼神，人类的眼睛若是红肿，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悲伤。前者不可能，那自然是悲伤。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你怎么了？”

    “坏人！”莉莉丝不看她。

    对小女孩，裴筝反思自己确实做错了，她道歉了，想要获得这个女孩的谅解。

    “不。”莉莉丝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她的头埋在臂弯里，一句话也不说。

    裴筝不得不耐心安抚这个女孩，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莉莉丝，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其实我就是个大老粗。你也不喜欢穆林他们两个人吧。否则，你不会一直那么平静。”

    “而且，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很显然，这个地方以前不属于你，现在属于你。一个经常消失不见的女孩，来这里看书。什么书呢？”裴筝半是安慰半是提醒，“你见过我的实力，离开这座高塔对我而言轻而易举。你，要离开吗？”

    “离开？”莉莉丝觉得这个两个字很讽刺，谁能离开，除了诺伊。可谁也不知道诺伊，最后去哪里了，有的人说她去了月球祖冲之空间站从事研究，也有人说诺伊想要离开高塔，最后什么都没能离开。只有关于她的故事离开了高塔。莉莉丝从来不相信这些空中楼阁似的承诺，“你说离开？是指你在高塔外面转悠了许久最后才找到入口吗？”

    真讨厌！裴筝心道。看书的女孩子就是嘴皮子利索。

    “你是指基地外面的三维迷宫吗？没猜错应该利用了药物，利用嗅觉也就是气味使人产生幻觉。”裴筝道，她已经破解了这个问题，“只要闭上眼，按照自己最开始确认的方向，闭上眼走就可以。但是外面那个地方一旦误入，会受到磁场的影响导致方向迷失。”

    说到这，莉莉丝才重新正视裴筝。

    “是这样啊！”她的声音幽幽的，“难怪我之前在高塔外面，怎么都走不了。原来是这样。”

    眼神里的失落，怎么都掩饰不了曾经的自己是怎样拼尽全力离开了高塔，可是怎么都没办法走出属于高塔的那片空地。

    她抬头，看着裴筝，一字一句道：“你说的，带我离开。我想离开，很想很想。”

    “那作为交换，你要不要带我探索高塔里面的秘密呢？”

    莉莉丝听到‘秘密’两字，身体颤了颤，“那个秘密，是高塔所有人誓死守护的秘密，没有人能带着秘密走出高塔。”

    “那我做第一个。”裴筝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相信自己可以找出高塔的秘密。

    莉莉丝摇摇头：“你太天真了。”

    不是她不相信裴筝，从高塔建立，除了早先的十几年还有人离开高塔，近来五十年几乎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高塔。她总结很多人的失败教训，走出了高塔的木门，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时候的她年纪小，加上一直藏拙，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加上她是个基因优秀的女孩，高塔的人最后放过了她，如今也监视了六七年了。

    这样的监视一直没有撤下。从那时候开始，高塔里的女孩都被植入了纳米机器人，只要走出高塔的大门，纳米机器人会瞬间发出警报，同一时刻，基地外面的迷宫会开启，寻找迷宫出口的时间，足够军队赶过来把人送回高塔。

    这也是为何她经常失踪，却没有人担心的原因。

    没有人可以顺利从高塔离开，除非是死去。

    至于高塔的窗口，每个窗口都有基因栅栏，平时看不到，可是人类的基因一旦触碰，只会被反弹回来。

    莉莉丝想过离开，想站在基地地面上的土地，想呼吸基地外面的空气。

    她要活着离开。

    头一次被人夸赞天真的裴筝哭笑不得。她不知是该承认莉莉丝的早熟，还是她的勇气。

    她蹲下来，颇为郑重告诉莉莉丝：“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因为失败的代价是死亡。所以，我的人生只有成功。现在，我把我生命中的成功分出一份给你。莉莉丝，你一定会离开这座监狱的。”

    监狱。

    莉莉丝知道这个名词。是关押人的封闭场所，在监狱里人都是不自由的。

    虽然字典里对监狱的解释是里面关押的人都是坏人，犯过罪的人。可莉莉丝不这样认为，监狱里，同样有纯真善良的人。

    和她一个班级的女孩，从出生以来就在一起生活。

    她们从来没有犯过错，最大的错误就是出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基地，在高塔长大。

    “谢谢！”莉莉丝暂时相信了裴筝。

    她不是个好人，也不是坏人。

    获得了信任的裴筝借口看看莉莉丝手中的书，莉莉丝有些许迟疑，最后还是把书递给了对方，有些担心，“你能看明白吗？”

    一听这话，裴筝觉得自己有必要让智脑投影放出自己的□□。

    当年的她可是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军校毕业，第一名是某个过目不忘，把帝国所有法律、军校所有武器说明书背得滚瓜烂熟的异星人。整天穿个斗篷，也不怕上楼梯摔到。

    裴筝：“别瞧不起我，当年的我不说文武双全，可也是坐稳军校的第二把交椅。”

    莉莉丝：“······”她有点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脑子偶尔抽风，或者有癔症。

    想证明自己脑子特别好的裴筝翻开书，密密麻麻的方正文字，虽然有点点眼熟，可是怎么都不太亲切。似乎，她们之间只有单方面的暧昧。

    她有点尴尬，也不想依靠智脑作弊，嘿嘿笑笑。

    莉莉丝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基地的教育已经堕落到了现在的地步。虽然这本书有点枯燥，可也不该紫都不认识啊！她拿回这本书，解释道：“这本书是有点复杂，可·······”

    没有说的话，裴筝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后悔了，没有让智脑作弊。

    也就错过了发现帝国古老文字的重大考古发现。

    裴筝：“最近荒诞了。”她又想到，自己的闪光点又不是读书识字，她可是远征军的将军啊，只要会打仗就好。至于帝国的那些阴谋什么的，又不是看不懂，她只是不屑。再说了，帝国的文字和地球的文字完全不一样。

    说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地球的文字有点眼熟。

    可又说不出原因。只能把理由归置到自己在地球呆了一段时间，形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两人跳过裴筝不识字的这个话题，莉莉丝从房间里找出房间里泛黄的纸张，趴在地上画出高塔的雏形。

    她的头发垂到了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

    裴筝蹲在她对面，高塔的外形她知道，可不知为何，智脑没办法扫描出高塔内部的结构。只能把理由归咎于智脑的系统有点老旧，最近没有更新，也可能是高塔旁边的磁场紊乱。

    莉莉丝画完高塔外面的雏形，开始填补高塔内部的结构。

    “高塔是五十多年前建立的，但是具体原因也不清楚。最开始是作为物资储存的战略基地，也是高塔资料记录的开始。虽然后来人们扩建了基地外城，活下来的人已久把高塔看做心中的信念。他们觉得，只要高塔不倒，人类就能一直活下去并且重新回到信息时代，生物时代的繁荣。这也是为何基地内的研究所如此之多。然而，生物基因的研究，一直都在高塔。”莉莉丝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些话，高塔内的教育并没有让她们成为接触的研究人员。她们每天需要的就是保持健康的体魄，以及保持大脑的活跃。就像是养着的容器，说起里也一点没有错，她们不就是容器吗？提供一个个卵子，给精子提供生长的温床，再利用可怕的基因分裂技术，一个受精卵可以分裂，本来是单胎孩子边城多胞胎孩子。一个女性，确保受精卵在体内发育三个月，再取出来放进营养液里培育。这些高端的技术，她们从来不能学习，只能参观。在女孩的价值观里，植入生育光荣的理念。

    莉莉丝作为快要发育成熟的女孩，已经去高塔的育婴师参观了好久。

    那些女人，忍受一次次拨盘疼痛，诞下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然后送给高塔别的生活老师。

    一个个婴儿，整整齐齐躺在摇篮里。密密麻麻的，白色的摇篮远远看去就像是大地上的一个个土丘、坟墓。

    莉莉丝还记得巧云说过的话，她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想要照顾她。

    可是，这些不是孩子啊！莉莉丝在心里呐喊，六岁以前照顾她的生活老师一直不喜欢她，抱着她说莉莉丝太聪明了，不是好事，以后会活得很痛苦。那个胖胖的老师没有说错，她后来活得很痛苦。

    直到她偶然看过这个老师遗物，一张简单的素描，和她眉眼相似。

    那一刻，莉莉丝相信，这是母亲对自己的爱。

    她不想痛苦活下去了。她要挣开这处牢笼。

    莉莉丝抬起头，盯着裴筝，“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问题，如果是帝国的裴筝，她会肯定回答，是被不负责的父母抛弃的。纵使她们抛弃了她，可她已久感激她们给了裴筝或者的权利。可如果是北笙，很抱歉，记忆里没有答案。

    她摇摇头。

    与此同时，莉莉丝的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嘲讽笑容：“当然啊，基地的人怎么会让你们知道呢？你们又不是女孩子。”

    “不是女孩子？”

    “是啊，你们没有子宫，怎么能算是女孩子呢？”

    “子宫？”

    裴筝不知道人类的女性还有这个器官。

    “每个小孩都是从子宫出来的。基地的学校，是不会让人知道这个事实的。如同你们现在组成的家庭，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和孩子。因为外城的女性，一辈子都不会怀孕。”

    “等等。”裴筝困惑了，难道地球人类孕育后代的方式已经超越了仙女星系吗？她听说过分裂产生后代，这属于拥有高智慧的星球，据说是因为每个个体都很聪明，反而没有了男女的性别吸引，孤芳自赏，最后选择从体内分裂细胞产生后代，可这样也导致那个星球的生命一直都控制在相当稳定的数量。还有树星人，他们选择了伴侣后，会结出两人的爱情结晶——独属于他们基因的果实，果实落到土地里，生根发芽，如果是一朵花，那这是个女娃娃；如果是一棵树，那这是个男娃娃；这样的繁衍也有弊端，一旦两人不再相爱，他们的孩子在生长期就会死去。当然，更常见的还是雌性和雄□□配，最后分娩出他们的后代。不论是胎生还是卵生，这个孩子都必须得到父母双方的爱。

    “你说，我不是女性？因为我没有子宫！”裴筝不理解了，难道区别男女就是看器官的吗？不是应该根据染色体的不同吗？

    “没有子宫，不能算是真正的女性。”莉莉丝耐心解释，“真正的女孩到了一定的年纪会成熟，她们的子宫也开始被人利用。生下那一个个怪物。”

    莉莉丝不承认那些人是孩子，那些是吸允母体营养的怪物。

    可是，高塔里的人把这个谎言，包裹成甜蜜的糖果。送给她们这些不经世事的女孩吃。就算是长了见识又如何？那样的有限，所有的真相被人遮住了。舔狗吞日，世界虽然还有一点点光亮，可最终，世界还是一片昏暗，见不到真正的光明。这一点点光亮，不足以指引女性走向平等，走向崛起。

    那个娃娃玩具，她一点不喜欢。那些对女孩的要求，就像是监狱里的思想枷锁，无处不在。

    见裴筝不能理解，莉莉丝也不多说。毕竟，这样的认知冲击太过强大。

    没有任何一个外表是女性的女孩，能接受自己不是女孩的真相。

    莉莉丝很能理解这种心理，就想巧云一直认为自己对基地最大的贡献，就是生育足够多的孩子。不管自己怎么旁敲侧击，想要改变她的信念都是徒劳无功。次数多了，还被生活老师谈话。思诺姐姐待她很好，有时候她突然不见，思诺也不会向上面汇报。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帮思诺一把。

    莉莉丝继续把高塔内部的结构细节填满。

    以前为了离开高塔，每一层可以涉足的地方，她都亲自走过，并且把线路深深记在脑海里。

    包括每一个监控摄像头。

    莉莉丝没有学过建筑笔绘，浅浅学过一点素描画。根据基地的研究，艺术学习可以激发人类的大脑，让大脑更加活跃，偶尔也能在研究疲倦的时候舒缓脑细胞。

    莉莉丝没有机会从事研究工作，那时候的她憎恶所有的一切，只想离开高塔。偶然进入了这个房间，见到诺伊的这幅画，石墨和纤维摩擦出来的火花，是那样的细腻、逼真。也真是这副画，启迪了莉莉丝可以学习，再把高塔的结构画出来。可如今，在高塔内的每一张纸都要回收，莉莉丝也不敢在上面画出具象的结构图，只能拆解，最后把纸张撕碎。她知道穆林会检查这些纸，可是一些杂乱线条不论他怎么看，都找不到真正的画。

    真正的画已经在莉莉丝的脑海里了。

    这些年来，随着成熟的日子越来越近，莉莉丝已经越来越了解高塔里。可以说，高塔内的任何一个研究员都没有莉莉丝这么了解。

    “你画的线条很好。”裴筝点评道，她不懂艺术，但艺术鉴赏是太子妃必修课程之一。按照拉希尔的说法就是，艺术家就是为贵族服务的，而她只需要从一群平庸的人里面找出那个稍微不拿摸平庸的人。

    在这一门课上，裴筝学的相当走心。

    几乎是把所有的鉴赏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准备勾搭两个落魄艺术家养着。

    贵族的婚姻是权利的遮羞布，已经是局势公认的真理，哪怕艾伦殿下看起来情根深种，可他祖上的基因实在不敢忽视。

    裴筝摇摇头，把那些远方的人甩出脑海。

    莉莉丝很满意裴筝的眼光，她画的线条可以说是丝毫不差，可美术老师说过她的话就是没有任何什没价值的样板画，如果需要编撰教材说不准还有用武之地。可如今，基地里面别说编撰教材了，每一张用过的纸张都需要回收重新利用。

    莉莉丝一点不在乎美术老师的说法，尽管对方是个有点忧郁气质的男子，身形矍瘦，完全就是小说里面走出来的贵族公子。

    上课的女孩们很喜欢这个人，也很听他的话。

    莉莉丝不止一次看过，那个人的手落在女孩们稚嫩的肩膀上，在一点点往下。她把这个画面画下来，有点抽象。果不其然，下一次的美术课换成了一位上了年级的阿姨，很慈祥。莉莉丝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她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