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木冷眼看着地上少年，他大略猜到了他的身份。
长大后的少年没有了之前的狠戾，反而是一脸温润模样，他道了一声抱歉，整个人身形骤缩，从长鞭下挣脱了出来。
“在下无殇。”他拱手，“略通阵法之术，还请指教。”
古凝总算明白，这是换了一个人了，一个身子两个灵魂，倒真有趣。
无殇的身子化成无数个虚影，分布在空中，他的声音时而似小兽低吼，时而似天雷轰鸣：“阵法一道，在下虽只略懂皮毛，临敌对战自付尚且可以，两位何不留下，自是省却许多麻烦，在下亦感激不已。”
“这人真啰嗦。”古凝嘀咕，要打就打，废话那么多，身子却是猛地一顿，她鼻子嗅了嗅，那是血腥的味道。
楚千木受伤了！自己也受伤了！
“你没事吧？”估摸着可能是因为自己受伤，古凝心里很是不安。
哪能没事？楚千木眯眼瞧着指尖上抹下来的鲜血，这女人真能受伤，居然七窍同时流血，不早点解除那噬心咒，总归是个隐患。
他瞥了一眼少女，法宝霞光护着，法阵伤害不了她，只能是她之前受的伤害。
发作的如此厉害，得治。
“这位公子，既然受伤了，在下也不便趁人之危，不如留下古凝仙子，跟在下回去如何？”空中无殇的虚影，同时开口。
“死。”楚千木正烦着，听闻此言心中愈发不爽，脸上覆上一层阴影，只见他身形一动之下，带出一连串的幻影，人已到一具虚影身后。
手起，影散。
空中的虚影，一齐向他袭来。
他人已不见，空中现出一把巨大的扇子，扇子萦绕着肆虐的黑气，轻轻一扇，黑气须臾间将所有虚影撕碎。
无殇的真身显露出来。
一只雾化的黑色巨手向他心脏抓去，只消一瞬间，他就得一命呜呼。
“等等。”他慌忙开口，“公子手下留情，我有能让古凝仙子恢复灵力的法子。”
楚千木轻声哂笑：“你以为我在乎她？”
古凝的声音却是急急传了过来：“楚千木，你留他一命。”
她也不顾看不见，提着裙子咻咻跑到他面前，脸上悲悲戚戚：“楚千木，我需要恢复灵力，你留他一命，可好？”
“不好。”楚千木斩钉截铁地拒绝，七窍还在流着血，他的命不得不跟一个毫无相关的人绑在一起，罪魁祸首居然还舔着脸跟他求情。
看来不露出一点手段，这女人还以为他是善茬。
“你......你不留他一命我就......就自戕。”
“你......”楚千木再度气结。
偏偏无殇好死不死地又开口：“我是苍流仙宫的人，公子若杀了我，并没有什么好处，不如留我一命。”
“闭嘴。”楚千木冷扫他一眼，袖子甩动。
无殇整个人被抛到空中，又狠狠地摔落到地上，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洒在雪地上。看来不得不用这保命符了，他苦笑，手中黄符捏爆，整个人没有了踪影。
古凝：我的灵力！
楚千木无事发生般裹着她向淡蓝光幕飞去，光幕散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荒芜之地。
*
某仙山竹林。
金色的凤翎泛着光，轻轻依偎在少女手心。
微弱的光芒下，一双眼肿成了桃子。
古凝哭了许久，她想，她不该哭的，八百年她都挺过来了，何必跟一个无耻小人置气呢？
可是那是朵朵的凤翎啊，她最好朋友最珍贵的两根羽毛，被夏无尘施法挡住了她眼睛八百年。八百年来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深陷黑暗的泥淖中，见不到一丝光亮，从没有想过，让她看不见的，会是至亲好友的凤翎。
他欺她失了灵力，成为凡人，如此捉弄她。
人能贱，断没有贱成这样的。
“夏无尘，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
身着浅粉襦裙的丫鬟，探头探脑地望过来：“古姑娘，您还好吗？”
古凝忙收起凤翎，抹干泪，笑了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哭的那么伤心，丫鬟心中嘀咕，只是她才不会说出来，二公子的客人，总是不能怠慢的，虽然二公子吩咐了不饿死就行，但在她手里出了差错，她以后还怎么混？
“古姑娘，您还是进屋休息吧，夜色已深了。”虽然后山很安宁，大半夜的，谁也不能确保没有意外。
“嗯，小夕，我们回去。”
她们离竹舍并不远，两人绕了一段小路便回到竹舍。
竹舍门前石阶边有一小块花坛，花坛上开满了红色的梦语花，有几枝甚至开出坛外，绽在路间。
花香正浓，古凝弯身吸了几口香气，她泛红的桃花眼，正巧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
眼珠子转呀转，好奇地打量着她，随即“喵”的一声跑开。
古凝：“......”害羞的小兽？
小夕已然叫了出来：“木木别跑啊，让姐姐抱抱。”
古凝目送一人一兽跑开，心尖尖仿佛被揪了一下，她想撸小兽的毛发了。只不过自己总归是客，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这不朽山，看起来平静，还是有古怪透露出来。
她拾级而上，脚步在跨上最后一层石阶时停下，轻“咦”了一声。
目光所及，竹舍朦胧的阴影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人一双眸子，似深冬的冰雪，冷得让人寒栗，又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他的怀中，窝着一只黑白混淆的长毛猫，正是刚刚那滴溜溜的眼珠子。
“噗。”古凝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脸凶神恶煞的楚千木居然养了一只猫，还是一只萌到人牙酸的猫。
哦，她要撸猫，迎着楚千木快要杀人的目光，她做了一个鬼脸，手指毫不留情地□□起猫咪来。
这猫实在太漂亮！双眼好似那深邃的夜空，幽深又神秘，镶嵌在黑白长毛中，高贵又迷人。
“猫送你如何？”阴恻恻的声音。
古凝刚想说好啊，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张冷得掉渣的脸。楚公子运气结印一气呵成，然后就华丽丽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古凝莫名其妙之后，脱口而出：“你刚刚是要打我吗？”
楚公子愤怒地撇开了脸。
“哈哈哈。”古凝笑开了花，又觉得这样不好，总归是自己亏欠他，连忙止住笑，道了声歉。
楚千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阴着一张脸，闪进竹舍去了。
怀中的长毛猫“喵”了一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挠主人手心，似是安慰。
楚千木不为所动，靠在墨绿竹椅上，冷声吩咐：“去，给她疗伤。”
古凝绕过屏风进来时，就看到楚公子身边，一个少年忽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正奇怪自己屋子什么时候多了外人时，少年已经开口：“站好哦，我要施法给你疗伤了。”
古凝一脸震惊：“长毛猫？”
少年眨了眨眼：“我叫木木，是只会疗伤的猫哦。”
随后他体中妖力散出，凝成数条白练，将古凝托了起来，悬在空中。
火红的妖火自他口中喷出，化成白雾，氤氲着空中少女。
八百年前，古凝给自己治过伤，也让别人给自己治过伤，唯独没有让妖精给自己治过伤，还是一只猫妖，心中颇为古怪，只觉得楚千木这人当真不能以常理论也。
更不能以常理论也的是，她的身体，正急速吸收雾气力量，快速恢复。
不出一刻，她就感觉身子好了个七七八八，旧伤完全消失了。
“......”
真是一只神医猫，若是能把它讨了过来，她就不愁会受伤了，顺便撸撸猫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个念头随后就被她抹掉了，她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特别是面对楚公子的时候。
“你可真会受伤。”
“......”？
古凝这才发现少年脸色惨白，变成了一只恹恹的猫咪，被楚千木收进灵宠袋中。
“它没事吧？”
“有你在它会没事吗？”
这天无法聊下去了。
楚千木又给了她一个讥诮的笑：“木木给人疗伤，都是信手拈来，唯独给你，伤了元气，没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
古凝只能道歉，一脸的不好意思。
楚千木还在继续：“ 整个三界都得对你甘拜下风。”
古凝就当他是夸奖自己，傻笑。
楚千木觉得自己完全在对牛弹琴，愤愤地转过脸去，半晌又不得不转回来：“你既然会用噬心咒，解法自然也会，说吧，什么条件？”
这真的是冤枉，古凝讪讪地笑：“我真的不知道，上古魔女的遗物中没有噬心咒的解法。”
楚千木一脸我听你胡扯的表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古凝说，“你帮我恢复灵力，待我宰了夏无尘，往后余生，只要不是违背天理的事情，我都可以无条件帮你。”
“只要我有能力。”她在心里默默地道。
她的眼神决绝又明亮，像黑暗中的一道光，暖化世间万物。
楚千木讥诮的话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掉落在心底的深潭中，溅起一片涟漪。
久远记忆中的那个脏兮兮的男孩，被人踩在脚底，遭人唾弃辱骂。是那个白色身影，那道光，将他拉了起来，带回宗门，养他教他。
那道光说：“你跟了我，我都可以无条件帮你。”
后来，那道光陨落了，他生命中便再也没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