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山下一茶集会上，烟气袅袅，一众吃瓜路人围聚在一胖子道人身边。胖道人干枯的发丝用一根粗麻布条胡乱地捆着，放在后面，油腻的脸上泛着光，随着肥肉一抖一抖。
只见他咬了一大口手中的肉包子，霎时满是油的汁水淌到嘴边，他也不嫌脏污，随便用手抹掉，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嘿嘿，话说那仙子，即使被囚禁在荒凉之地，也不肯吐露出神域之门的下落，你们猜，她为啥敢如此猖獗？”
“为啥？”一个圆脸年轻人抬起手，弱弱问道。
“还能为啥。”胖道人故作深沉，“三界都暗暗相传，这仙子有三头六臂，修为高深，动辄杀人，是个无法无天的怪物，尤其是你们这种修为低微的小仙师，她一个眼神你都得灰飞烟灭。”
小年轻颤了颤，显然被这话唬住了。
众人也是一阵惊怵。
胖子见状甚是满意，特地清了清嗓子：“也亏得这仙子被收拾了，你们不知道吧？这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负了一个痴情仙人，活该下场凄惨。”
“道长说得对。”众人纷纷附和。
“可是道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小年轻明显转过了弯，再次弱弱问道。
胖道人也想不到这人这么死脑筋，问题一茬接一茬，众人面前又不好下其面子，只能悄悄地瞄了一眼四周，低声道：“道长我有一外甥是苍流仙宫弟子，自然知的事比你们多得多。”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那门后面真的藏着天大的机缘吗？”
“自是如此。”胖子再次啃了一口肉包子，“上古神明什么知道吧？涅槃的地方，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染指的。”
众人一阵唏嘘，这世间已无神明，无数仙家闭关苦修也无法突破自身极限，若是能得到那里的机缘......
“真的找不到荒凉之地吗？”小年轻发挥着一问问到底的精神问道，“消失了八百年了。”
“若是让那仙子出来，进入那门后，后果不敢想象啊。”又有一人感慨道。
胖道人两眼精光，闪过一丝狡黠，“诸位大可放心，仙门中道行高深的仙人大有人在，断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破旧的木屋里，古凝在寒凉中醒来，她揉了揉眉心，一时也想不明白怎么就晕倒过去。
打开门，漫天飞舞的雪花洒了她一身，裹上一层白。
好大的雪，好久没遇到了，想是也有八百年了吧！看其样子，很可能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古凝神情萎靡，摸了摸叫嚣的肚子，想是晕了好几天，肚子叫嚣的厉害。眼睛看不见，她只能摸索着走到角落里放吃食的地方。那是一个已掉了色的竹篓，里面放着几颗野菜，是她晕倒前采摘回来的食物。
这地方荒凉，没有什么草木，她又看不见东西，能找到几颗野菜已是很不容易。
野菜在口中，很是苦涩，甚至有点呛人，她咳了一声，便去找水。水在壶中，早已结成冰。
她便想着生火融冰，然而捣鼓了半天，火引子也生不出一丝火苗。她脸色灰暗，瘫倒在枯草堆中。
“咔嚓。”那是房梁木块断裂的声音。
她抬起已失了光的双眸，望向屋顶，眼中一片灰白，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知道，房梁快塌了，这么大的风雪，破旧的房梁顶不住。她扯出一个讥诮的笑，突然想知道，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木块在呼呼风声中掉了下来，连同着厚厚的积雪。
积雪掩盖了大半个屋子，她想，过不了多久，她身上就会覆满雪花。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皲裂，泛着厚厚的死皮。
很久很久之前，她见过人冻死的样子，那是一个老人，无依无靠躺在雪地上，她终究来迟一步，未能在老人闭眼前伸出援手。
她想，她很快也会和老人一样，身体埋在皑皑白雪下，最后化为枯骨。
她阖上双眸，等待死亡，又蓦然睁开，摸索着身旁的雪堆。房梁断裂，掩埋了占卜的往生花铃，她想在身死魂消前给自己算上一卦。
她跪在地上，像一个苦修的信徒，刨挖，失去知觉前，冻僵的手指终于碰到铃铛。
像是回光返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自己算了一卦，可是，她再也没有力气摸到结果，就彻底晕了过去。
*
风雪狂呼着要踏平这里，摧毁一切生灵的时候，一双黑靴子迎着光踏进破旧木屋。
楚千木再扫了一眼罗盘，确定没有错，就是眼前的人，就是与想象中的出入甚大。
找到这里，花费了他不少心血，甚至不惜动用了师门的力量，然而眼前的少女，只是一个凡人，而且看起来快要死了的样子。
他想过荒凉之地的仙子修为有多高深莫测，想过对付她的诸多法子，甚至想过，如果不幸身死，有没有人为他收尸。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仙子会是一个脆弱不堪的凡人，他动动手指都能捏死。
甚至他再来迟一步，她就得香消玉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不得不救下她，他厌恶这种行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救人什么的无聊至极，就像小时候，那些人也不会因为他残了废了，就施舍一下，放过他。
他本已被扔入地狱，成为厉鬼，十恶不赦，偏偏那个人救下他，教他为善。
可是，厉鬼怎么会为善呢？他心底嗤笑。
身前的少女已然醒转，她看起来真脆弱，像蒲公英一样，一吹就散。
他毫不怜惜，手中长鞭 ，化为软绳，将她吊了起来
少女的双眼看不见，意识到自己被人吊了起来，惊慌失措。
空气中弥漫中危险的气息，却没有一点声响。
“是谁？”她问。
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双眼眸幽深，古井无波地看着少女徒劳挣扎，像只无助的兔子。
“有人吗？”古凝大声呼喊。
仍然没有回应。
双手挠心的疼，好在风雪仿佛消失了一般，周围暖和和的，倒像是为了给她活命她特意用灵力劈出的一个暖和空间。
究竟是什么人？
似是看久了觉得无趣，少年声音终于响起：“如实回答我的话，若有一字作假，死。”
不是夏无尘，古凝心里的桎梏解开，不是夏无尘都好。
“苦命人一个，公子有何要问的，问吧。”
“你是何人？”
何人？太久了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公子可曾听闻问心剑宗？”
“你说。”
“我乃问心剑宗弟子古凝。”
“问心剑宗早已灭亡八百年。”
“灭亡了吗？”一滴泪没有预兆地滑落下来，在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印记，“公子可知宗主雪心夫人生死如何？”
“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古凝喃喃，“公子可知是何人所为？”
“夏无尘。”
“夏无尘。”古凝咀嚼着这三个字，“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唇角。
她自问，她这一生，没有动过恶念，害过人；反而帮了不少人，做过很多善事。偏偏走错了路，认识了一个人，被他看上，甚至动了一个愚蠢的念头，对他生了好感。
温文尔雅的青年，对她呵护备至，嘘寒问暖，许她一生。也在她接受情意时给了她一个致命的伤口，在她身后，一把封印灵力的匕首，插在了她的心头。
她回首，是青年没有了掩饰的冰冷面容，他道：“凝凝，别怪我，要怪只怪你把这情愫当了真，你真傻，怎么能喜欢上我呢？”
明明是他追的她，他却说，“你真傻，怎么能喜欢上我呢？”
她确实傻，傻到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既封了她的灵力，让她如同凡人一般活着，又让她不能同凡人一般寿数短暂，苍老死去。
他将她囚禁在这里，受尽孤独的摧残。她一个人，瞎着眼，孤零零地活了八百年。
她甚至不知道入眠时身下的榻，装水的壶是什么颜色。
唯一幸运的是，那个人在她动情前，暴露了嘴脸，免了她八百年的情伤。
绳子收紧，剧痛袭来。
少年盯着她，如盯着一只猎物：“神域之门在哪里？”
古凝忍着痛 ：“夏无尘也问过我，只是遗憾，我真不知晓神域之门在哪里，公子看来要失望了。”
“那就冒犯了。”少年笑，他手中黑气缭绕，一朵黑莲显现，黑莲冒着蒙蒙黑雾，寒气森森，像毒蛇一样钻入古凝体内。
古凝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起来。
黑莲在她识海中穿梭，穿过每一片区域，搜寻每一个角落，却连一点神域之门的信息都没有搜到。
传言果然不可信，少年收起黑莲，眸中一片晦暗，折腾了这许久，徒劳无功。
这条线索一旦中断，找到神域之门的希望更加渺茫。
找不到，他就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个东西，想到那个东西，他的手指节就“咯咯”作响。
他又看向了少女，少女虽然形容枯槁，五官倒是长得得甚美，加上苍白的面容，倒很有楚楚可怜之意。
他偏过头去，他从不会可怜人，就像别人也不会可怜他一样。
古凝意识恢复时，一下就知晓自己被搜过魂，她苦笑：“夏无尘已搜过一次，搜不出结果，公子何苦再折腾我这苦命人，伤我神魂。”
一把锋利的剑出现在少年手中。
剑气寒凉，抵在古凝心脏前，古凝颤了颤。瞎了后她的的感官就异常灵敏，想是这人要杀人灭口，她抿住嘴唇，若这人真起了歹心，她倒不介意用处那一招。
“呼！”
心口的血没有迸出来，绳子被割掉，古凝摔在地上，四肢朝天，活活一个“摔了个狗朝天”，略有些凄惨。
本就虚弱的身子，经这一摔，更加雪上加霜。
她的脖子被掐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像一只被豺狼叼着脖子的小兔子。
豺狼阴恻恻地盯着她，恶狠狠地说：“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不如我直接杀了你，如何？”
不如何，古凝心想，像你这样绑了又掐，绑了又掐的，我这小身子，迟早得给你弄挂掉。
这该死的手，她要喘不过气来了：“我虽然不知道神域之门在哪里，但是既然你们两人都找上我，说明我总有些用处，你留我一命，带我出去，以后说不定能帮上你大忙。”
“带你出去？”少年笑，“这倒麻烦得很。”他手中力道骤然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