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周彤被按在高凳上梳头，原身这时候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小脑袋上的头发还是细细软软的，发量不太够，梳头的丫鬟准备只在她头顶上扎两个小丸子。

    周彤愣愣地看着铜镜里跟前世的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小脸。名字一样、脸也一样。莫不是真有什么前世的机缘？她是一向不信这些，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嘶，小莲姐姐，疼。”叶清商皱着小脸奶声奶气的说。好吧，她现在还是不太适应这个小小的身体，也不知道上辈子小时候是不是这样，声音软软的、步子小小的。刚来的时候可没少因为四肢不协调被绊倒。

    身后传来映莲慌张的声音，“都是奴婢手笨，四小姐我这就轻点。”映莲看了下叶清商，有些诧异她竟然没哭，这几天四小姐不知怎么的，动不动就流眼泪，哭得撕心裂肺，夫人只当是高热刚退，小姐身子还没痊愈，请了几位大夫也没见好。

    甚至还有个说小姐是忧思过重。可这么大点的孩子哪来的忧思！想到这里，她的手一顿，听说母子之间总是有些道不清的感应的，夫人现在身体亏损，每日愈下。说不定四小姐是忧心母亲呢。

    她叹了口气，心中更加怜惜这个懂事的孩子。

    叶清商眨巴了下依旧肿着的眼皮。原身也不知道去哪了，是魂飞云间还是投到别人身上也未从得知，现在，她成了这个大家族里的四小姐，上头有三个姐姐三个哥哥，下面有个姨娘生的妹妹（这还是目前来看）。上辈子她可没这么多兄弟姐妹，在古代，子嗣兴旺是家族昌盛的表现。

    来了有段时间了，除了每天大哭一场，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了叶府现状。小孩子就这点好，有意无意地打探消息也没人把你当回事儿。毕竟谁会跟个三岁小孩较真呢？

    从下人们零零碎碎的闲聊中她大概摸清了叶府人物。叶家现在并未分家，有三房各自安置在叶府，叶清商所在的这一支就是第三房。之前当家的叶老太爷已经病逝，现如今各房都以遗孀叶太夫人为尊。前几天病得重，她并未随母亲请安（这个原身的母亲好像也不怎么爱去）。

    今天之所以起个大早就是大病初愈该去问个好了。病这么多天，当奶奶的也没遣人来看看，这个可怜小孩生前好像不怎么受待见啊……

    此时，映莲凑了近来:“小姐，待会三夫人带着你去给老夫人问安，还记不记得奴婢怎么说的？”

    叶清商点了点头，“问安的时候身子要端正不可晃动，跟祖母答话的时候要声音清亮不能忸怩作态。”

    映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四小姐真聪明！”

    同时，她的心头也微微一涩，因着夫人母家的关系，太夫人对白氏一直不怎么热络，原先嫁进来的时候听说也是风光无比，可如今……连着四小姐也被牵连，叶府的人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受府里下人眼色。纵观哪房小姐不是前呼后拥，自家小姐确连个梳头丫鬟都支使不出来！

    显然，叶清商对自己目前在府里的待遇倒是不怎么在意。延续了上一世的乐观的悲观主义，她已经在绝望中渐渐想开了，最起码没投到吃不饱穿不暖沦落到卖女儿的家境里。虽然不怎么受重视，但起码吃喝还是没人敢短了她的，还有漂亮姐姐照顾，她对生活条件倒是没什么抱怨的。

    梳好了头发，映莲扶她站起，又整了整她身上青绿色的吉祥团花缎夹袄，原先病殃殃的小人儿也显得生气多了。

    不得不说，她们家四小姐倒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夫人本就出色，而四小姐除了继承白氏的美貌，还袭了三老爷的温润，眉眼无不精致。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到底成不了这十全十美。

    不再多想，映莲怕误了时辰，给清商批了夫人亲制的羊羔毛小斗篷便抱了出去。

    来到堂屋，叶清商发现屋里多了几个人，她的“母亲”白氏正端坐在黄花梨透雕背板的圈椅上。她今日由徐妈妈梳了个端庄大气的三绺头，穿了件缠枝莲暗花纹的对襟长袄，面上仍是淡淡的，手里捧着杯碧涧茶。

    叶清商发现底下圆凳上还坐着一名女子，姿颜姝丽，眉尾上挑，说实话，这种艳丽的长相在古代家庭里可能不太受欢迎，但偏偏奇在她通身的气质婉约非常，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倒像是个大家出来的。

    事实上倒也如此，郑银朱出身于曲江郑氏，父亲贵为鸿胪寺卿，位居正四品。现下郑家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要知道，大老爷和三老爷虽也在朝为官，官位最高的大老爷也只任了户部郎中。而三老爷的詹士府左中允，不过正六品的差事。

    郑姨娘是庶女出身，但自小也受郑夫人的亲自教养，哪怕来叶家做的是贵妾也着实是委屈了。至于这当中曲折叶清商就暂未得知了。说起来她那便宜爹倒是来看过自己几次，不得不说，这爹的确长得一表人才，面容清朗，身姿挺拔，是个儒雅的文人。

    那天叶忆安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却也未曾跟她闲谈，只是差了下人问了问日常吃食，找了新改的药方看了看，对着映莲嘱托了几句话便扬长而去。后来听说他去母亲那的时候又闹了些不愉快，出门就转去了郑姨娘那。

    地龙烧的人暖洋洋的，她的困意又卷了上来。这宅里的弯弯绕绕不是她现在的这个小脑袋能想明白的。

    “把商姐儿抱过来。”三夫人看见女儿面色稍缓，全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叶清商有点不适应的往映莲怀里缩了缩，映莲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然后取开斗篷交给一旁的丫鬟，小心翼翼的交到白氏手上，白氏卧病已久，但手臂却沉稳，她用腿颠了下这个小娃娃，“我们商姐儿是不是重了点？”叶清商嘻嘻笑了下，她的怀抱柔软而温暖，这让她想起来前世的母亲。

    郑姨娘的声音响起：“四小姐如今是大好了，前段时日我带着蓉姐儿去明清寺给老爷夫人还有四小姐祈福，找崇真住持寻了签，崇真师父说四小姐福泽深厚，将来必能平安顺遂。”

    郑姨娘笑容清浅，目光诚挚。

    白氏也回以微笑，“你有心了。”气氛并不像叶清商想的那般剑拔弩张，各自再体面不过了，叶清商还感到稀奇，难道是她宫斗剧看多了？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四姐姐如今病好了吗，怎么不来找蓉姐儿玩？”

    叶清蓉，与她年纪相仿她的庶妹，叶家的五小姐。许是她跟郑姨娘都穿着湘妃色的衣裳，刚才并未发现这个五妹妹也在。

    叶清蓉脸庞圆润，长相甜美娇憨，像是个年画娃娃，跟叶清商因病而尖瘦的小脸形成了鲜明对比，换言之就是说，这孩子长得讨喜。

    叶家对子女的教养管制严格，照理说姨娘生下的儿女都要抱在正房太太那抚养，以防教坏了孩子。可也许是郑姨娘母家强势，自身谈吐也并非市井妇人可比。叶清蓉一生下来三老爷便做主张由郑姨娘抚养，白氏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郑姨娘看着五小姐透着疑惑的圆圆眼睛，笑着解释道：“四小姐才刚调养过来，哪能那么轻易找你玩闹？再说——”

    她把目光转向叶清商，眼底笑意更甚，“老爷常讲你们姊妹俱为一体，以后朝夕相处的日子总是有的。”

    听闻这话，身旁的徐妈妈滞了一滞，按郑银朱往日作风来看，这话说的简直算是僭越。谁不知道五小姐从小到大都在你身边鲜衣美食的供养着，行云院和怀倚阁离得可不算近，两个孩子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如何能朝夕相处？怕不是奔着正头太太来，自家夫人还在这好端端坐着，她怎么敢！

    白夫人把女儿交给徐妈妈，叶清商再次被接棒。

    白氏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裙上的褶皱，“带商姐和蓉姐用点早膳吧。”两个孩子随之被抱下去。

    她转头面向郑氏，心平气和：“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郑姨娘慌忙道：“夫人何出此言？”

    白氏摇摇头，“我今日让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为人母的总是要为儿女打算，我膝下只得商姐一个女儿，做娘的再不称职也不能让她被后来人轻视了去。”

    郑银朱不着痕迹地捏紧了帕子，面上确是丝毫不显：“怎么会呢，四小姐是千金贵体，让人疼惜还来不及呢。”

    白氏笑了笑不再与她多言，郑姨娘见状便识趣退下了。

    一边的徐妈妈见人走后上前一步，“夫人与她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您的位置岂是她能染指的？老爷那边知晓了又该......”

    以往白氏很少理会郑姨娘的小动作，前几日叶忆安就是为了续弦的事与她不和，那人一向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而且他好像以为自己只是随便寻了个理由与他胡诌。想到这里，白氏不以为然地冷笑一下。

    郑姨娘今日也未必不是反其道而行，她是何其聪慧的人，但毕竟最在意的东西哪怕有了一丝落空的可能都定会让她探探虚实。太久没有跟她折腾了，敲打敲打她也是好的。

    “可老爷那边......”前几日的不愉快让徐妈妈不得不挂怀。

    碧涧茶已经凉透，白氏将其推到一边，“真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

    “四姐姐，母亲和姨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叶清商望着她扑闪的大眼睛竭力想着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怎么说话，她夹了条去了骨的蜜酒酿小刀鱼放到嘴里，又喝了口香浓的鸡粥，含含糊糊地答她：“许是母亲在教姨娘怎么跟祖母请安吧。”

    郑氏母家再怎么尊贵，叶太夫人那边也自然不会轮到一个姨娘去请安，她当然是在框小孩。

    “哦。”叶清蓉迟疑着回答。明显，这个五妹妹还在存疑。

    不好骗啊。

    膳也用了差不多了，两个小丫鬟走了过来给她们漱口。然后她们就一前一后被牵了出去，这是要去见祖母了。

    “绿荷，待会儿别让她睡着了。”出了门外，白氏拍了拍清商的小脸儿嘱托道。昨晚哭的太晚，一大早又被摇醒。她是想争口气，可到底违抗不了小孩子的身体本能，刚刚吃饱现在已经有点眼皮子打架了。

    被唤作绿荷的是位圆脸肉乎乎的丫鬟，整天笑呵呵的，跟在冷然的三夫人身边倒莫名显得喜庆。她一口应下，然后向上颠了颠怀中的四小姐，抱得更稳当了。

    一边的叶清蓉也被个大力气的仆妇端端抱着，她们一行人往叶太夫人的洗秋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