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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隆冬已至,红墙黑瓦被白雪覆盖,所行之处必是“莎莎”作响,也不见活物踪迹。

    少女斥声响彻后宫,炽金东珠凤冠从屋内抛出,在雪面印记。

    三两个嬷嬷神色急匆,面色惊恐,双手两凤冠捧起。

    “说了不嫁,一个个眼瞎耳聋么?谁若愿意嫁,本公主将这凤冠霞帔送她!”

    越容谙怒不可遏,晶莹面颊泛红,幼鹿般的美眸狠瞪,上气不接下气。

    她同裴允之说的清楚,可这人权当耳旁风么?上赶着让人不快?

    “公主殿下,使不得呀,这凤冠是皇后娘娘所选,将军府所造,怎的能这般作践?”嬷嬷又怕又急,捧着凤冠不知何为。

    越容谙冷笑,恶狠将东西夺过,抓起披风向殿外去。

    将军府送来的,那她便送回去!

    冬意正浓,烈马轻踏飞雪,于街头巷尾穿过。

    裴允之为朝中重臣,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宅院自在繁华之处。

    赶到时,越容谙早被寒风吹的僵硬,被随意提起的凤冠更是冰凉,甚者化了冰。

    她翻身下马,气势汹汹,不等守门小厮询问,就直冲入院内呼声。

    “裴允之,你给本公主露面!”

    将军府上下经过调驯,见此状,一时也怔住。

    总算有婆子反应,上前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可是要寻将军?将军他……”

    越容谙怒声:“他在哪?”

    婆子不敢马虎,带人一路弯绕,行到一处院落。

    院口几柄寒竹高耸,翠色将天地荒凉划破,尽显生机。

    她脑中一闪而过裴允之的眼,竟同这寒竹交辉相应。

    “公主殿下……”婆子一声将她唤回。

    她凝神,面带愠色,一脚将院门踹开。

    裴允之静坐于窗前,窗口大敞,显露半侧木桌。

    桌上大概温着热酒,白雾飘然,将那张极冷淡的面颊衬出柔和。

    他今日穿着浅白色衣衫,领口依旧是细绒,疏离矜贵,郎艳独绝。

    男人侧目,二人对上眸光,越容谙心跳慢上一拍,随即狂跳。

    “公主殿下。”他开口,语气淡淡,不加情绪。

    越容谙耐下心绪,大步进屋,扬手,丢物,一气呵成。

    值千金的凤冠被砸的七零八落,东珠在地面翻滚,碰撞出声。

    “裴允之,我的言语,你权当笑话么?”

    裴允之淡然起身,长袍拖地,在拐角处停下。

    长臂一勾,比拇指还大的东珠已到手心,“公主若不喜欢,让工匠再做便是。”

    驴头不对马嘴!

    越容谙气结,她在说亲事,他在说什么?凤冠么?

    “裴允之,我说了不嫁你!”

    “这并非你我所能决定,是皇上赐婚,天家恩宠。”他又回到窗边,坐下朝窗外看雪。

    细竹般的手指轻夹棋子,在棋盘下落。

    “什么天家恩宠?我就是天家!”她越发怒了,阔步行至男人身侧,瞧着焦灼棋局,冷笑,“不就是一盘棋?”

    “你赢我父皇,所以求我为妻,若我赢你,此事就此作罢。”

    裴允之轻轻一笑,听不出意味,只将棋子分装棋篓,推至她的身前,“请公主赐教。”

    雪景为衬,凉风呼啸,热酒雾气飘然,转瞬消散。

    少女眉目倔强,红唇绷直,一缕碎发于侧颊轻荡,柔媚勾人。

    偏她认真入神,淡粉手指捻起白玉棋子,仔细在棋盘下落。

    相比而言,裴允之倒是淡然惬意,轻抿温酒,眸光于对坐之人鼻梁下落。

    佳人偶抬头,怒目瞪他,他也不过扬唇一笑。

    棋面渐入焦灼,白棋每开辟生路,均被黑棋围堵。

    她次次进攻,他只悠然解围。

    越容谙越发燥了,瞧着将要被填满的棋盘,她皱眉落子,铤而走险。

    “容谙公主,想赢还是想输。”对面之人沉声,将她思绪击溃。

    “下棋不语!”她抬头,冷漠反击。

    “大越国力强盛,唯于军事有所后落,自四年来,边线不稳,有恶奴频发战乱。”裴允之淡笑起身,身形挺拔如竹,直立于棋盘旁侧。

    “外域此次来访,看似朝拜,实则约盟,若同他们有利益干系,他们自会助大越镇守边关。”

    “古往今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公主是嫡主,外域只求身份,哪里顾得其它?”

    “殿下从开始便打错了算盘。”

    裴允之声音温淡,字字咬的清,可传至越容谙耳里,却越发的模糊。

    只求身份?

    哪怕她残疾,也要求去?

    可若父皇不允,同外域便难成会盟关系,边线只会越乱。

    她游历大江南北,亲眼所见百姓饥荒逃难,一旦发起战事,定会民不聊生。

    裴允之目光不动,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好在外域使臣只是酒后一提,并未正说,在此之前,公主若能与良人相配,外域自然没了念想。”

    屋内陷入沉寂,竹香丝缕渗出,不知这院子是何建构,坐在风口却不觉得冷。

    越容谙娇躯早已温热,嗅着熟悉气味,总记起那日大雪,男人拥她回宫之景。

    一阵晃神,她倏地抬头,“你又怎知你是良人。”

    裴允之笑了,那般淡,那般轻,透出与生俱来的傲然与自信,“大越上下,除裴某人外,又有谁能与公主相配?”

    一颗黑子从手心溜出,稳落于白子中央,本开辟数条生路的白子被一击毙命,满盘皆输。

    “公主殿下,你输了。”

    这是他替她做的抉择。

    越容谙身躯稍后,握着棋子的玉手一收。

    眼前之人,远比她想的要强大恐怖。

    “容谙公主喜爱何样的凤冠?我命工匠重造。”裴允之轻握她手,将手心那颗白子捏出。

    玉质与地面碰撞出声,白子跌入缝隙,再不见踪影。

    万千思绪纠缠环绕,越容谙抬头,瞧到那双沼泽般不见底的眼眸。

    胸口异样喷涌,她猛的起身,将身侧男人狠推,“你说相配就相配?本公主倒以为,你我山鸟河鱼不同路!”

    说罢也不停留,抬步向出口去,刚跨过门槛,一婢女恭敬上前,“公主殿下,将军,三王妃来访。”

    转瞬来了前厅。

    四十上下的贵妇人衣着深蓝锦缎,浅色绣线勾出大朵花苞。

    鹅蛋圆脸,笑深了有两侧梨涡,矜贵近人,吊梢眉尾是成熟女子的勾人风情,她一伸手,轻戳越容谙脑侧。

    “你这丫头,我当你又疯到了何处,竟是跑到了允之屋里。”

    这便是三王妃,顾铷。

    皇室之人大多循规蹈矩,可顾铷年轻时乃一代女将,英姿飒爽,最是豪迈洒脱。

    越容谙自幼便对这位皇婶憧憬艳羡,跟在她身后学骑马射箭,样样不落。

    十一岁那年,她偶见一副荒漠苍鹰图,便对漠北心生神往,缠着越衡要去。

    越衡哪里乐意?最后还是顾铷出面,才有了她在民间及漠北游历的五年。

    越容谙对裴允之再恶,在顾铷面前还是乖巧,她一噘嘴,小声道:“婶婶怎来了此处……”

    “裴府每至冬日,有翠竹压雪之景,我闲来无事,特来此观赏。”顾铷笑意盈盈,说话滴水不漏,拿茶杯轻抿。

    离京五年,许多事物早已天翻地覆,越容谙心有疑惑,裴允之何时同婶婶关系如此之好?

    她离开时,还不曾有这号人物罢?

    “你皇叔有政务在身,择日才能过来,我看你这丫头也无事,不如留在此处陪我?也好同我解闷。”顾铷又道。

    还要在此处暂住?连皇叔也来?

    越容谙更惊,看裴允之的眸光愈深。

    “我……”她欲开口拒绝,顾铷却不给机会,直朝着裴允之看,“我们依旧住在往年的别院就好,不必大费周章。”

    裴允之点头起身,亲自将人朝着后侧指引。

    将军府占地百亩,雕梁画栋数不胜数,顾铷所言别院并不偏僻,却在竹林那侧,是要走一行路的。

    积雪厚重,越容谙小心跟行,奈何五年不见大雪,每一步都轻滑。

    虽有婢女搀扶,却也无济于事。

    “我来罢。”又是轻微趔趄,温热气息涌上,婢女退开,裴允之自然的抓住细腕,叫人稳住步伐。

    常握兵器的大手略带薄茧,又热又烫,她面色乍红,甩着就要挣脱。

    手上动作着,脚下更不稳,踩住一块积雪便轻滑,本以为必摔无疑,大手飞速揽上窄肩,使她站稳。

    男子的木质竹香与女子的淡然暖香碰撞,擦出别样氛围。

    越容谙向来不争气,白皙面颊早透上粉晕。

    顾铷回头时,正瞧见二人这暧昧气氛。

    她掏出帕子捂嘴,“容谙怎的成了旱鸭子,雪地中都不稳?好在有允之,女子身旁还是要有靠谱男子才好。”

    越容谙听出不对意味,顾铷怎的像来撮合他们的一般?

    她面红耳赤,侧头怒瞪,小声道:“轻浮。”

    裴允之笑的好看,“那便轻浮罢。”

    那只大手不曾放开,无论越容谙如何挣扎,裴允之好似长在她身上一般。

    每每脚下打滑,他轻微用力,又使她站稳。

    少女不仅不感激,反而不领情,屡次推搡,还冒出不小动静,惹得顾铷频频回看,露出暧昧笑意。

    好容易到了别院,越容谙就要跑,手腕一股力道将她拽回。

    裴允之垂头,大手从脖颈划过,勾起一阵电流,她缩着脖子要躲,却被人按住。

    男人神韵认真,勾起披风绳褥于指尖轻动。

    一个活结就此打出,毛绒边角蹭上侧颊,越容谙没由来的一闷,怪异之觉喷涌而出。

    裴允之将人松开,“天凉,将衣物着好。”

    越容谙被惹得面红耳赤,她脱了男人,一头扎进屋里,再不见吭声。

    说来裴允之这般男子,求谁不好,为何非得是她?

    她同此人并无交集,又一副非她不可的模样,这背后到底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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