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是夜,蒂厄忒斯主塔下了一场暴雨。

    雷电威慑,在脚边震荡,黑夜与白昼反复横跳,霓虹灯照耀着这座绚丽的钢铁城市。因为罕见的大暴雨,悬浮飞船今天全部被限制低空飞行,在半空中焦虑的摁着喇叭。

    喇叭响声溶进雨幕,为这天地沆瀣一气的奏乐添砖加瓦。

    广场上升起了临时的晶体棚,今天是周末,人流量不减反增,象征着许可的摊位绿灯流泻成一条河,欢声笑语弥漫在绚丽的音乐和灯光下,齐整而庞大。

    忽然响起三声——

    砰砰砰!

    欢乐霎时支离破碎,如同一块易碎的饼干四分五裂。

    兵荒马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横冲直撞,野蛮地在人群里撞出一条路,在它身后,天上,地上,全副武装的机械人正死死咬住它的路线。

    “嫌犯携带枪支!”

    “斑鸠检测到嫌犯位置。”

    “孤鹰检测到嫌犯位置。”

    “画眉检测到嫌犯位置——方向疑似……主神塔?”

    暴雨阻挡了晶体棚的迅速打开,高空飞行的直升机只剩下定位的功能,然而“它”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短短数十秒之内,已经脱离了五架直升机的检测范围。

    “麻雀检测到嫌犯位置,晶体棚正在打开,请求射击。”

    “取消请求,”通讯器那边的声音冷如刀片,手指一碾,切换到了公共通讯网路,“所有人注意,无论是谁,只要看到,立刻击杀,立刻击杀不要犹豫!所有人!”

    话音未落,又听三声乍响:

    砰!砰!砰!

    尖叫声四起,透过公用通讯网络传到长官的耳朵里,歹毒地刺痛着他的神经。有一瞬间,那个清癯又讨厌的背影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要让它再开枪了!”长官怒声,额间青筋暴起,“给我追!死死的追!还有你们手上的枪!摆设吗?!”

    “嫌犯位置变化范围太大,闹市区开枪有可能误伤居民——长官?”

    “你他妈只管开,”长官嗓音森然嘶哑,几乎已经怒到了顶,“对不准它,我就把枪对准你的脑袋,点心们。”

    直升机的旋翼疾速降低,12毫米口径的狙击枪藏在雨幕里,反着几不可见的凝光。瞄准镜对着广场上兵荒马乱的群众,还有混在群众里飞速逃窜的“它”。

    枪体缓缓移动。

    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狙击手的呼吸,还有枪扣扳动的声音。

    咔哒。

    那一瞬间,雷电在蓝色的夜幕中炸开,震耳欲聋。

    *

    “……听到这番话,公主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哭了起来,因为青蛙那又冷又湿的疙瘩皮,令她感到害怕……”

    一颗小小的石头弹到了她的额头上。

    漆霖“哎呦”一声,捂着伤处,压低音量道:

    “一想到这家伙将要睡在她那张舒适、干净的床上,就让她怕得浑身发抖…………呀!”

    漆霖脖子一缩,默默看着插在床板上,擦头而过的刀片。

    ……亮晶晶的。

    应该是刚从舌头底下取出来,新鲜的,还热乎着。

    嗯,这是真想杀了她,不是假的。

    十点半,监狱走廊的大灯已经全部熄掉,巡逻的狱警刚走。床板上码放着一列整整齐齐的女人,离门最近的那位睁开眼,瞳仁挪向漆霖,眼神光冷得好像恐怖片里的资深吊死鬼。

    漆霖深信不疑,如果眼神能当枪使,那她现在应该已经成筛子了。

    “我锤你爷爷的蛋。”

    吊死鬼冷声道。

    漆霖很难为情:“我爷爷没有蛋。”

    “……”

    “算了金芫。”

    此时,床板上第三位的女人睁眼了,“跟傻子还斤斤计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她背书让老娘失眠了!”

    “……嗯哼,失眠好厉害哦,”女人啧啧道,语气里没有半分不爽,全是阴阳怪气,“人呐,有时候应该多反省反省自己,睡不着就去把她舌头割下来呀,割下来她就这辈子都没法背那本盗版童话了,任你睡到海枯石烂去,敢不敢?怂货。”

    漆霖:“……”

    杀人诛心,凭什么说她买的是盗版。

    “……怎么割啊?没学过。”

    金芫望着天花板的虚空,目光里没有表情,“教教我呗,江大护士。”

    “你说什么?”

    “江大护士。”

    “再说一遍。”

    “我听话吧?江大护士。”

    “……”

    护士眨了下眼。

    她缓缓坐起身,手放在大腿上,凝视着墙面上的虚空。

    “你想死,金芫。”

    蓦地,漆霖心里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闭眼祈祷了一会儿,青蛙王子的故事在她脑海中快速刷过,然后她睁眼,缓缓抬起脖子,只见护士姐姐披头散发赫然站在了床板前,穿着灰蓝色的条纹肩囚服,笑意森然地看着她。

    “金芫,我教你,你可要认真学。”

    漆霖:“……”

    姐,我也想看着学,能别拿我当教具么?

    她用求救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床板。

    遥远床板上,金芫躺着不吭声。

    半晌,她冷冷道出一句:“那你可要快点,监控没多少延时。”

    漆霖:“……”

    别这样。

    好歹,她每天端茶送水捶肩揉背的,打团架也占了十分之一的惩罚名额,隔壁的隔壁那个一米八的天天想睡我们舍长呢,她也冒着生命危险通风报信了。姐姐们,疯子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苦劳也是劳,别这样对她啊!

    江懿用膝盖压住漆霖,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拔下床板上的刀片,在她唇边轻轻比划。

    漆霖太瘦了。

    掐着她,就像掐着一只孱弱的鸡崽,甚至连掐住一只母鸡比她费的力气都要多。

    黑暗中,那双眼睛泛着一点薄薄的水光,嘴唇苍白,可怜得要死。

    如果用刀片割出一点血来,染红了,会好看很多。

    想到这里,江懿看着那双眼睛,有点想笑。

    突然一瞬间,像是被某种有毒的物质扎了一下,笑意在眸中拦腰断了。江懿凝望着手底下泪水涟涟的女孩,眼底愈发深暗。

    “你……”

    “651号!”

    警棍及时地敲击在门窗的铁杆上,震耳欲聋,狱警嘶吼道:“不睡觉,又想进黑牢吗?!”

    “……”

    如果按照往常,江懿这个时候应该兴致缺缺地松开手,然后说一句:“真没意思。”

    但这一回不一样。

    江懿对狱警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死死握住漆霖的脖子,这回用了点力,她看着漆霖的脸蛋慢慢变得紫涨。

    “江……江……”漆霖的手开始凭空乱舞。

    她试图把脖子上的手掰开,紧接着,外面响起钥匙快速翻动的声音。再有几秒,狱警就会破门而入,将江懿摁到在地。

    但她依然没有松手,着魔一样,紧紧盯着漆霖。

    连金芫都忍不住了:“你在干什么?”

    “不可能。”江懿喃喃道,却不是对着金芫,这是她的自言自语,“不可能。”

    漆霖分明是个正常人。

    一个正常的活人,怎么可能摸不到脉搏!

    “碰!”

    房门大敞,狱警手持电棍两三步走上前,也不管江懿手里还有漆霖,粗暴把电棍捅进江懿的后腰。

    两个人齐齐剧烈痉挛了几下。

    江懿的手松开了,身子一软,倒在了漆霖的脚边。

    1124号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漆霖的意识只剩薄薄一层,浮游在她的眼睛里,试图凝聚成什么东西。

    意识与现实的混沌纠缠中,她看见窗口映出绿色的光线,与此同时,有什么动静透过窗口的缝隙传进来,兵荒马乱。

    发生什么了?

    是在放烟花吗?好想看看啊。

    不过城区禁烟火,上一次看到那种只在一瞬的美丽,已经是十年前了。

    漆霖想:唉。

    今天的青蛙王子也没有背完。

    漆霖进监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高醮女子监狱,著名重大犯罪事件嫌疑人的集合地点,能够被关进这里的,少说都能在刑侦课堂的变态案例教学中排的上号。一个月前,没有人能够算到,漆霖会和这个地方扯上关系。

    她的调性和这个地方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去漆霖曾工作过的地方走访调查,会发现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都出奇的一致:热心,善良,会说话,好相处。可以猜见的,漆霖拥有一个还不错的人缘,甚至在她过失杀人之后,还有不少人站出来为她辩解。

    “她不可能是故意杀人的。”

    “漆小姐为人谨慎,犯下这样的错误绝非她所意。”

    “不可能,警官,她是喝多了脑子浑才失误的,绝对不是故意杀人,你们判错了!”

    对,失误。

    但坏就坏在,那一天失误之前,她刚好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给惹了。惹得还不轻,两个人大吵一架,结局是她甩了上司一巴掌。

    上司这人,工资上还不错,但心眼窄得很。

    那一巴掌,她最后用了无期徒刑和高醮监狱来偿还。上司自损八百也要让她不得好死,这就是那一巴掌的代价。

    一个月以来,每每想起上司对她的良苦用心,漆霖都感到一阵心绞痛,未语泪先流。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塔尔塔罗斯也没能想到自己的后代枝繁叶茂,有朝一日能在高醮齐聚一堂,日日夜夜都在为地狱的复兴事业鞠躬尽瘁。如果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像漆霖一样,热泪盈眶吧。

    怎么这么安静。

    她是死了么?

    漆霖挣了挣眼皮,往事作梦敷在她的视线上,似无似幻,一时间,竟没有认出面前的景象。

    凉风从鼻尖蹭过,湿润又散发着植物腥气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

    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漆霖望着密不透风的参天枝叶,望着,然后陷入沉思。

    沉思。

    哦,应该是最近要响应城理院绿色环保的理念,监狱里不是说还要新添植树课么?就是这吧,植树。

    好高的树啊。

    种的真好,目测得有几十米高呢。

    ……

    操。

    漆霖艰难起身,眼前盘着五彩缤纷的乱线。她用手指拈了把土放在面前,碾了碾,然后双手支撑在地上。

    耳边是昆虫和鸟类的鼓叫。

    这里不是高醮。

    她现在在哪儿?

    “咕噜。”

    思考间,身后忽然传来异动。

    “咕噜、咕噜。”

    起初,漆霖并没有听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动静,沉闷,黏腻,好似来自地底的某种震动。

    随后她转头,脊背蓦地僵直。

    面前蹲踞着一座巨大的青蛙。

    脊背翠绿光滑,下颚和腹部金黄,两颗突出的黑眼球被橙红色的覆膜半包裹住,扁短的脸上,细小的鼻孔翕张,那两团拳头大的蛙眼,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一米八的青蛙可不多见,还是蹲着的。

    漆霖瞥向青蛙发达的大腿,咽了下口水。

    “你好,”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需要我亲你么?”

    “……”

    “我不介意的。”

    “……”

    “毕竟人体关天,要换我,也希望有人能来亲我,所以我不介意的。”

    “……”

    漆霖看它没反应,心想这青蛙可真有个性,正常人看到救命稻草早就扑上去了,它却如此稳重。

    是个能做大事的蛙。

    不知不觉,漆霖心中满是对青蛙的赞许。她正欲再说,青蛙却比她先一步开口了。

    确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口,横裂宽大的上下颚一瞬间张开一个可怖的弧度,漆霖看见里面猩红的舌头,还有上下颚一圈一圈锋利的牙齿。

    在那牙齿的正中,狱警的脑袋正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漆霖:“……”

    卧。槽。呢。

    卧槽呢???

    双腿是怎么在一瞬间就站起来的,漆霖后来也没想清楚。她弓着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时,横裂的扁嘴遽然用力合上,头骨迸裂的响声清晰可闻。

    巨蛙蹲在原地,血水从它嘴角滴淌而下,两颗诡异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漆霖。紧接着,那条发达的蛙腿往旁边倏地一弹,伸出一个可怕的长度,又立即缩回来。

    漆霖定睛一看,虽然畸形,但毫无疑问。

    那已经变成了一条人腿。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亲亲。青蛙是把公主吃了,所以才变成了人。

    哈哈。

    死去吧。

    漆霖一边想,转身拔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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