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茶几上的瓷碗被人盛怒之下扫落在地,应声碎成多瓣。

    “大半夜的让我从邻省赶回来,这就是你们说的要紧事!”苏流光强忍失控的情绪低吼出声,手腕处传来的钻心烫意却抵不过她心中的悲愤。

    晚上七点,苏流光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到出租屋,瘫倒在床上也不忘回复着国外客户的询盘,却接到了母亲刘纺心打来的电话。

    苏流光有些吃惊,因为往常没有什么要紧事刘纺心是想不起来给自己打电话的。

    她语气焦灼,说家里出了大事,要苏流光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赶回s省。

    刘纺心的话语含糊不清,听得苏流光心神不宁,她买了最近一趟的高铁回家,脑中乱作一团,猜测着各种不好的可能。

    她才刚从大学毕业半年,一毕业就入职了之前实习的公司,就凭她手里攒的那点苍蝇肉,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就凭家里负债几十万的现状,她都不知道能去找谁借钱。

    时维冬月,苏流光裹紧走时匆忙套上的大衣,鼻尖冻得发红。

    苏强军和刘纺心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愁容满面。看到刚进门的女儿,立即围上来嘘寒问暖。

    “嬉嬉,外面冷不冷?饿不饿,让你妈给你煮碗面?”

    见二人健健康康,并没有预想中一进门就哭天抢地的景象,苏流光暗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刚才回来得太急,没顾得上吃晚饭,看两人安好之后才发现已经饿得隐隐胃痛,都是之前兼职的时候饿出的老毛病。

    刘纺心转身去厨房开火下面。苏强军拉着苏流光坐到沙发上聊起了近况。

    “最近上班辛苦了,都瘦了。”苏强军端详着女儿的脸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比往常更加夺目,确实是瘦了些。

    苏流光不自在地含糊一句不辛苦。

    说实话,她不是很能处理这种场面,毕竟父亲很少以这种关爱的眼神看她,她并不习惯。

    “最近这份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工资够花吗?”苏强军像每一个爱护女儿的慈父一样问起她的近况。

    工作都半年了,才想起来问她工作的问题,一点失落都没有都是假的。

    不过哥哥苏翱翔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她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给他们再添烦恼。

    “还好,就是做外贸,跟外国客户有时差,有时候大晚上也要跟客户联系。说不上累,省吃俭用每个月也能攒下来两千。”

    虽然这份工作严重侵占了她的下班时间,但对应届英专毕业生来说,已经是薪水稍高的工作了。

    社会上的开销不比大学,处处都要用钱。家里没条件在经济上帮扶她,为了开源节流,苏流光租的房子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甚至连老破小都算不上,仅仅是每月不到千元城中村的一室一厅。

    苏强军连连点头,连声说道那就好。

    “哎,爸妈没本事,你自己在外面上班也没能给你支持点,哎。”

    看到满脸皱纹的父亲连连叹气,苏流光只觉得心酸。她并不怪父母。

    苏强军是个老实的茶农,一辈子勤勤恳恳,正直忠义,偏偏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哥哥苏翱翔。

    苏翱翔从小就对学习不感兴趣,到了叛逆期更是无法无天,说什么也学不进去,非要出去创业。

    接连两次创业失败,前年又眼红他身边做外贸挣了大钱的朋友,哄着父母把剩下的积蓄全拿出来投资外贸SOHO,仅凭他的三分钟热度和朋友有所保留的传授经验,结局可想而知,又是赔得血本无归。

    闹剧到这里本该结束,可苏翱翔贼心不死,说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外贸网站,赚钱特别快,只不过前期需要先投资,又连哄带骗让苏父苏母找亲戚朋友给他凑了二十万。

    从温饱无忧到现在穷困潦倒,苏翱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苏强军和刘纺心只不过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茶农,自然也希望儿子能一朝飞天,成为人中龙凤,把余生的积蓄和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也不奇怪。

    至于她自己,她能照顾好自己,不给父母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最大的安慰了。

    苏流光不在意地摇摇头,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照顾她,抚养她,送她上大学,她就已经很感激了,她知道这个小县城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高中没上完的女孩比比皆是。

    苏强军眼神闪躲,支吾半天,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溯流光这才想起回家的初衷。

    “爸,到底出什么大事儿了。”

    苏强军面色通红地看看眼前从不让他操心的女儿,欲言又止,尝试了多次都没能说出口,最后重重叹口气。

    这一幕令她的心止不住下坠,恰逢刘纺心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出来,苏强军走到窗边,背对着母女二人。

    “还是让你妈跟你说。”

    苏流光不解地看向刘纺心,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忽然被点到的刘纺心愣了一瞬,继而想到什么,狠狠心,一咬牙。

    “就是......你哥他的生意最近还不错,好的话一天能进账三千。”

    “这是好事,他做生意总算是正数了。”

    一天三千都抵得上大多数应届生一个月的底薪了,怎么这副表情?苏流光目露疑惑。

    接下来要说的话令刘纺心不敢直视女儿的清澈无辜的眼睛。

    “最近生意很好,他打算再往里投点钱......”刘纺心自知理亏,说话声越来越小。

    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有些话不必全部说完,苏流光就能领会到她的话外音。

    像是被架在高台上,一股无力感涌遍苏流光全身。明知几率渺茫,她还是抱着试探的态度问出口,

    “所以,他想找我要钱?”

    她一个月省吃俭用才能勉强攒下两千,身上穿的毛衣还是三年前买的,每次穿之前都要去去毛球。

    就连现在用的手机,还是四年前买的,64G的内存,卡顿、闪退频出,可她依旧舍不得换手机。

    除去预支的房租,半年的工资和之前兼职攒下的钱,她手里也不过一万块,她哪里有钱去补贴她那个胃口极大的哥哥?

    像是被戳到脊梁骨,刘纺心立即抓住苏流光的臂膀,解释道:“不是要,是借。到时候挣了钱就还你了。”

    这话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被父母背刺的怒意像是燃烧了全身血液,苏流光雪白的脸庞已经通红,瞬间爆发的愤怒涤荡得她无法理智思考。

    多年兼职的经历,已经让她练就出一副权益受到侵犯就立即反击的技能。

    她几乎是本能嘲讽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钱都到他肚子里了还指望他能吐出来?再者说,真要能挣到钱,他挣的钱怎么不拿去投资,反而惦记我这三瓜俩枣?”

    刘纺心被苏流光一阵见血的反问问道语塞,为难了半天才说道:“那不都用来还别人的账,还有信用卡了吗?”

    不提这茬苏流光还差点忘了。苏翱翔把能借的钱全部借过一遍之后,再也没有亲朋好友敢沾他。

    为了找钱投资,他不仅从网上贷款,还让家里人办了信用卡,方便他随时取用,就连刚毕业的苏流光也在刘纺心的软磨硬泡下被迫办了一张。

    苏翱翔利用父母借款,自己又在多个网站上贷款,欠下的数额越来越大,已经超出了一家人能弥补的范围。“他就是个无底洞,没有尽头!”

    刘纺心眉头紧蹙,烦躁地啧一声:“现在说这有什么用?他没学历没技术,就这个干了两年了,除了这个啥也不会,现在不让他干这个,还能干什么?”

    “他有手有脚,哪怕进厂打工一个月也能挣个五千块!”苏流光简直不敢相信,苏翱翔早早进入社会,混了这么多年,连出卖劳动的体力活都没干过。

    “进厂多难看啊,到时候相亲说起来你哥是个打工的,谁家姑娘看得上?”

    刘纺心抱怨着女儿的不懂事,男孩子就是爱面子,明明能当一个小老板,谁还愿意去打工呢?

    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他今年三十都娶没到老婆,再不靠谱挣钱很有可能就要当一辈子光棍,还在乎什么可笑的面子?

    赤裸裸的事实摆在面前,迫使苏流光不得不直面现实和往日她刻意回避的一些感受。

    她不得不承认,父母对于这个儿子过于溺爱,把他养得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巨婴,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吸血鬼。

    每次没钱了都会找父母要,即使苏强军已经明确告诉过他帮不上忙,可到了信用卡快逾期的时候,苏翱翔一个卖惨的电话打过来,苏强军还是会豁出脸面为他借来一笔钱。

    苏流光觉得,正是他们不强硬到底的态度,才会令苏翱翔觉得他们两口子就像半干不湿的毛巾,使劲儿拧拧还是能挤出来点水。

    苏强军点着烟谄媚地向别人借钱却被人不留情面地挂断,那时她在不隔音的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她有多心疼父亲,就有多痛恨哥哥。

    她也曾劝告过父母强硬到底,苏翱翔才能彻底不依赖于他们。

    可现实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万万没想到这阵火最终会燎到自成年后就没再找家里要过一分钱的自己身上。

    “他进厂难看,我上班就容易了?说白了我不就是个打工的吗?”

    平时的一些小事倒不明显,可遇到了儿女两相抉择的大事,苏流光能明显地感受到天枰的倾斜,她是微不足道的那方。

    “你这话说的,你是大学生,是人才,以后能挣大钱。你哥没文化,爸妈帮不上啥忙,你这个妹妹能帮就帮,兄妹俩相亲相爱的多好,是不是?”

    有限的资源本本可以平分,但一方却疯狂挤压着另一方的生存空间,偏心的人还要将这种掠夺美化成兄妹之间的相亲相爱。

    多讽刺。

    苏流光深知,绝不能松口,这一次让步,后面将是无止境的压榨。

    “我没钱,你们愿意替他操心就再想想办法吧,去借,去贷,反正我就是一分都没有。”

    卡里的分分角角都是苏流光攒出来的,哪怕是全部捐给山区儿童,她也不会填给无底洞。

    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吸着烟的苏强军转过身来,顾不上男人的尊严,厉声喝斥道:“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不说报答我们,你有余力拿这钱帮帮你哥怎么了!”

    养育之恩的施压仿佛一记耳光,痛得她缓不过来气。为了那个驻空家里的蠹虫,苏强军不惜拿父母亲恩逼迫她?

    他们怕苏翱翔丢了面子,却不怕她这个女儿心寒。

    意识道自己的无足轻重的地位,苏流光握紧颤抖的拳头,将一旁的面条扫落在地,滚烫的面汤浇到手腕,像是没有表皮保护的血肉直接浸在辣椒油中,疼到失语。

    两口子吓得一激灵,苏强军恶狠狠地瞪着她,拿出大家长的威严和音量,“你翅膀硬了,敢在你老子面前耍脾气?今天这个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苏流光又何尝不在盛怒之中,她很想反唇相讥,点出面前这个男人的懦弱无能,这个女人的溺爱偏心。

    可一想到这么多年的生养之恩,她那些直戳痛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给你们!全部给你们行了吧!我不会再回这个家!”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屈辱和绝望占据了苏流光的整个心房,她从掉漆的包包中掏出那张储蓄卡,狠狠地摔到苏强军脚下。

    这本来是她为家里人急病备下的救命钱。

    像是馒头丢到跟前,感受到来自女儿侮辱的苏强军怒不可遏,使劲全身力气扇向这个挑战自己权威的后辈:“你个不孝女,滚,给老子滚!”

    苏强军是个茶农,没有文化,但有的是力气。长满老茧的手落在苏流光没什么肉的脸上,她只觉得皮下的颧骨都要被震平,耳鸣不止,苏流光不再留恋,拿起包包夺门而出。

    举家和睦的假象被戳穿,她的想法不被在意,她的成果可以被肆意掠夺,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苏翱翔败光了家底,自成年后,苏流光只能兼职负担起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她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个家回不回意义早就不大了。

    此刻,她只想赶快回到自己逼仄清净的小屋,忘掉这里的一切,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流光不断安慰自己,拿袖口重重地擦拭着眼泪,自顾自地顺着斑马线向前走,却忽视了变黄的红绿灯。

    “嘀——”刺耳的喇叭声震得苏流光手足无措,灵魂被抽离般木木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疾速飞驰的轿车向自己撞来。

    成滩的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她恍惚觉得自己像一朵盛开的红山茶,在最好的年华成朵凋零。

    也不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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