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里,一个人使劲扯着另一个人的衣裳,嘴上不停
的叫骂,另一个人挣扎着,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
旁边做工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围在一起看着两人。起哄的起哄,拉架的拉架,场面极其混乱。
“你个死犟驴!我都跟你说了不行,你自己要发疯,别拉着我们一起,老子还想早点干完回家呢!”
“你懂个屁!这石壁一日不弄开,我们下次还得这么忙活,还不如一次把它除了省力!”
“我懒得跟你讲,总之你今日别想去报告!”
“住手,都住手!县主和世子来了,不要再打了,像什么样子!”
那河工将宋安悠和凌云谏两人请到了河道边,见那两个河工还扭在一块,顿时只觉头大,忙出声制止。
河道里的人听到管事的来了,纷纷作鸟兽散,拉扯着的两人也不情不愿的放开了手,从河道里走了上来。
宋安悠旁边那河工拍了拍大腿,一脸生气:
“你说你们,干活不好好干活,在这里闹什么?连我也管不了你们,还要请长官来调解,你们好大的脸面!”
刚扯着人不让走的那人身体壮实,皮肤黝黑,一听到训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一言不语。
旁边那位河工却是生得瘦弱,还有几分书卷气。听到那管事河工说的话,抬头打量了一下宋安悠和凌云谏两人,就立马上前一步行礼。
“哎!你!”
旁边那位忙想拦住他,宋安悠抬手虚拦着他,开口道:
“这位大哥莫慌,我们听听你们在吵什么,也好解决问题不是。”
那位瘦弱河工想要开口,却又迟疑了一下:
“你们真的能管事?周河官可在?在下想见见他。”
“哎!你!”
旁边的管事河工见他出言不逊,也是冷汗一身。
“没事没事。”
宋安悠心里一阵嘀咕,这人还真猜对了,他们管不了事。
不过这调解个矛盾的权力还是有的吧。
宋安悠转头看了眼凌云谏,见他并未说什么,才又继续说道:
“我们是皇上派来监督河道疏浚的,周河官此刻不在,你有话不妨直说。”
那河工才好像放了心,又行了一礼:
“在下恳请长官增派人手,将这河道拓宽。”
拓宽河道?
那人向着河道另一岸指去,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河岸全是裸露的石壁,极大一片。又刚好在弯处,将河道生生挤窄了几尺。
“这河岸向来都是土,只有这一块是石岸,偏又长得凸出来,不仅淤泥众多难以清理,而且每年春汛,河水到此地便会滞塞,难以向前便会漫过河岸,冲进附近的村庄。在下恳请将这石壁早日去除,永诀后患,造福百姓。”
那黑壮河工听到此言,鼻中发出一声嗤笑:
“你说的倒容易!这石壁坚硬无比,极难凿碎。眼下春汛在即,到处都加急赶工,哪来的时间和人手凿石壁?”
那管事河工闻言更是一头黑线,原来是为了这事吵架:
“什么凿石不凿石的,你说说你们,这是你们该关心的问题吗?干好自己的事!”
凿石?
宋安悠心念一动,也顾不得绣鞋和裙摆沾上污泥,提着衣摆便一阵小跑到了河对岸。那瘦弱河工见她感兴趣,忙跟着也跑了去。
看了一下方位,又摸了摸石壁,宋安悠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些判断:
这左岸恰好为堆积岸,因而泥沙年年积在这里,又因这石壁的阻拦堆积更甚,再由这河工说会淹到这附近的村子......
那瘦弱河工摸了摸那石壁,语气中也有些踌躇:
“这石壁确实难以开凿,可总得有一年把它破开吧。”
“破石?”
宋安悠突然灵光一闪,又是一阵小跑跑回了对岸。
凌云谏望她一路跑来跑去,累的双颊通红,眼中却是亮闪闪的。
难道她真的要管这件事?
望了眼对岸那石壁,凌云谏也思考了一瞬。
这边宋安悠刚登上河岸,就直接拍案决定:
“这石头,得破。”
那管事河工一听更加无奈,抓了抓头只觉郁闷。这县主为何也这般起劲?
“可是,县主,这石刚才也说了,坚硬的很,处理起来耗时耗力的.......”
破石耗时耗力。凌云谏突然想到了家乡的一个法子,
不如......
“不如用那蜀地的积薪烧岩法!”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银铃,一下说出了他的心声。
积薪烧岩法?
众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只有凌云谏有些诧异。这正是他想说的法子。
见众人不解,宋安悠又解释道:
“这积薪烧岩法是先朝蜀人凿山开道用的法子。我也是从一古书上觅得的,书中记载蜀人将大量木柴点燃用以焚烧岩石,待岩石烧至发红,便立即用冷水浇之,石块就会爆裂开来,达到开凿的目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凌云谏,露出甜甜一笑:
“世子是蜀地人,想必一定听过这个法子。”
终于找到机会和凌云谏搭话,她可不会错过。
凌云谏愣了一下,也报之一笑:
“不错,当年修蜀道也是这个法子,不过多年未再听闻了,荣安县主真是博学广识。”
“不敢当不敢当,借鉴前人经验罢了。”
宋安悠见他突然夸赞,也不知几分真假。却看旁边那瘦弱河工倒是先看了一眼凌云谏,沉思了一下,又喃喃自语着:
“真是极妙的办法,以前从未听闻过,真是学无止境啊。”
“河道年年淤塞,的确应该解决,这位小哥,劳烦你将这方法告诉周河官,让他看看可不可行。”
那管事河官听县主如此称呼自己,又是一阵惶恐,忙连声答应,让那两河工自行散去,自己则去寻周河官了。
那黑壮河工见事情虽解决了,自己却仍是要增加工作量。心中还是不平,临走时愤然盯了那瘦弱河工一眼:
“不就是不想让自己村子被淹吗,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搞得大家累死累活!”
宋安悠注意到了这动静,但并未开口,待那黑壮河工走远后,才让小鱼去跟那瘦弱河工耳语了两句。
刚与凌云谏回至屋内坐下,那瘦弱河工就随着小鱼走了进来。
“你来了,快坐快坐。”
宋安悠一见人来,便招呼着他坐下。那瘦弱河工踌躇了一下,仍拱了拱手:
“不必了,在下站着听就行。”
见他坚持,宋安悠也不勉强,直接开口询问:
“你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
那河工一怔,想到许是她听到了那老黑的话,便答到:
“是的县主,在下名叫张知恩,是这附近的河堰村的人。”
张知恩?听着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字。
“我瞧着你像是个读书人,为何来这里坐起苦力来了?”
张知恩闻言有些赧然:
“说来惭愧,家道贫寒,为了供我读书更是艰辛,我心中过意不去,便想着来做工贴补家用。”
捏了捏手心,他又接着说:
“今日之事,确实有些我的私心,这河道顽石在那,我们村年年有洪灾,虽不至于淹没,但那学堂建在低处,一涨水便会被淹,我们村的夫子原是南边人,一发水就回乡去住,连月不能上课。我也是怕耽误课程......”
“这算什么私心,肯读书自是好事,你的同窗也会感谢你的,不必介怀。”
宋安悠安慰着他,心中也有了想法:
“我愿意出钱供你读书考取功名,帮你减轻负担。”
张知恩闻言,心中自是欣喜,但又觉得不妥:
“这,怎敢让县主破费.......”
“哎呀,没事没事。就当是我想要行善积德,为我宋家商船谋点福报,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将来做了官,能够如你所说,造福百姓便行。”
资助一位穷书生读书的钱,对于宋安悠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张知恩来说,这是改变他一生的幸事。
他对着宋安悠行了一个大礼,但很快又被旁边的小鱼拉起。
“县主的大恩,在下此刻难以轻言感谢,必定谨记县主教诲,一心为民!”
“每月我会派人为你送银钱来,若你还有什么同窗家境困难,可以一并说明。”
“你若是想去京都的应天书院,我可以为你引荐。”
清泉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宋安悠和张知恩皆是一惊。
这位世子居然还会主动帮忙?
宋安悠感觉之前的判断又被打乱了。
那张知恩反应过来却是一喜,走到凌云谏面前:
“我真的可以去应天院?”
应天书院是京都最负盛名的书院,每年不知出多少人才,可谓全京都学子的梦想学府。
未等凌云谏答话,他又问道:
“方才听县主提起,你是世子,又从蜀地来,莫非是那永定侯的独子?”
凌云谏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微微点头:
“没错。”
张知恩一拍手:
“那便是了!永定侯独子凌云谏,去年秋闱高中解元,你怕是这万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解元了。”
高中解元?
她怎么没听说过?
这世子这么厉害。
“我和我的同窗都视你为榜样,你简直就是青年才俊的代表。“
“我要向你学习,对对对,应天院不必劳烦你引荐,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考进去!”
张知恩突然像打了鸡血般兴奋,立下了大志,又再向宋安悠道了谢,便说自己要回家刻苦读书了。
待张知恩离开,宋安悠还有些茫然。
弱冠之年便是解元了,偏又生得如此好看......
宋安悠天然对读书人有好感,特别是这种聪明的读书人。本想借着这再与凌云谏搭两句,却见一宋家家仆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往外一望,艳阳高照,竟已到午时了。
宋安悠从位置上蹦起,兴奋的接过食盒:“可是舅舅亲手做的?”
那家丁一笑:“小姐放心,全都是家主亲手做的,家主说您辛苦了,特意做了些你爱吃的,又叫小的赶着热的赶快送来。”
打开食盒一看,糖醋荷藕,香炸琵琶虾,糯米鸡,桂花鱼条...正是她最爱吃的。
宋安悠心中的口水已在流动,正要开吃,却想起自己还得跟凌云谏说说话,转头一看,他也打开了送来的食盒,听闻蜀人喜辣,他的盘里却都是些清淡的菜。
不妨借此与他交谈一二?
但若如此,不会又扯到分菜问题上吧,宋安悠不想跟人分享舅舅的手艺,便没再言语。
旁边的凌云谏看她吃的一脸满足,又想到刚才家丁口中的宋家家主。
他刚来京都时便听闻,这位县主十年前与父母出海贸易时遭遇了海盗抢劫,父母丧生大海,从此便和舅舅相依为命,由舅舅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从刚才她的聪敏和此刻满脸的幸福看来,她这位舅舅想必待她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