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砂阵主奄奄一息，却仍执意要问出白衣游魂身份。
“我是谁？”却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她将一支箭矢深深插入红砂阵主肩头，反手深深一绞，冷然道，“另外半颗定魂珠在哪里？”
杀伐无数的金仙道君不甘惨笑，变幻出一柄叉戟向她背后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闪着寒光的修长利刃倏然从远处飞来，将红砂阵主的手连腕斩断。断手鲜血淋漓地飞了出去，在地上徒劳翻滚。
是邓婵玉。
英美明朗的女将军迎向却之的目光，微微一笑。
眼前的白衣游魂有天神之血，邓婵玉亦已几乎修成金仙之体。
胜负已定。
红砂阵主咬牙半晌，终于恨恨道，“定魂珠是我教至宝，本由我保管。只是苏美人患有心疾，因此我不得不上贡半颗。”
邓婵玉冷笑一声，“又是苏妲己。”
这位倾国倾城的苏妲己，与纣王殷寿联手，在朝歌城中推动风云变幻已久。
殷商大司命比干为治妲己之心疾，被迫献出体内的七窍玲珑心给她食用。比干被剜心之后，大呼三声“天亡殷商”而死。
邓婵玉看向神色反常的游魂，“我想劝你不要去，只是你大约不会听？”
却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知我者，邓将军。”
邓婵玉出身殷商世家，自小拜在截教金灵圣母座下，与闻太师乃是同门。她擅近战，使双刃，熟习御地之术。
术法起，风云突变。
不过几瞬之间，古朴苍凉的西岐已在千里之外。面前目之所及，皆是高台广苑，一派恢弘天都风度。
此地，正是曾经囚禁过却之与姬发的殷商之都朝歌城。只是故地重游，竟是生死两别时。曾经生机勃勃、肆意纵横的少年阿仲，已然魂魄不在。
当年地牢之中少年带笑的凤眼，自却之眼前一闪而过。
“此地，却之可曾来过？”身旁修长冷静的女将军见她神色不对，微微伸手指路。
她何止来过？她在朝歌与阿仲相识，更在此处与阿仲一起死里求生。
“曾与朋友一起来过。”白衣游魂深深吸气，伸手一按胸口，将那阵摧心之痛硬生生压下。
她从前竟不知道，人的心，可以这样痛。
“妲己行事古怪，却并非完全难以琢磨。”良久，她收拾心绪，抬眼凝视远处恢弘高台，“她本体乃是狐狸，邓将军大约已经知道了？”
苏妲己是冀州候苏护之女，在冀州城灭之后被贡入朝歌。只是外柔内刚的苏护之女苏妲己，在入朝歌之前便已自尽身亡。
阐教与截教诸仙，自然知道此妲己非彼妲己。邓婵玉微微颔首，“苏美人皮下，乃一野狐。”
如今附身在妲己皮囊之中的野狐，乃轩辕坟三妖之一。
天下狐族，以青丘的涂山一族为贵，生来便是仙胎。涂山狐先祖曾帮大禹在人间治水。执掌东方青龙星宿的星君心月狐，亦乃涂山氏之女。
只是妲己皮囊中的轩辕坟狐妖却出身不明，亦一直未能修成正道。它不甘心被出身左右命运，这才领命入红尘，在殷商搅起风云变幻。
“并非平凡野狐。”却之若有所思，“而是一只，野心勃勃的野狐狸。”
有野心者，最易拿捏。
朝歌豪璜富庶，为天下之最。
高台之中，青铜大鼎，绫罗陈横。奢豪酒池之旁，红衣美人半躺榻上，顾盼生姿。
冀州苏美人，艳绝天下。其色也，娇而不腻，媚而不俗。其姿也，灵如狡狐，纤如鬼魅。
“今日有趣，竟有客至。”乍见却之与邓婵玉，苏妲己也不惊讶，笑盈盈起身缓步而来。
“数年之前，殷商祭司用咒术囚禁了一个至净至洁的游魂，本欲献给大王食用。只是没想到姬发那小子胆大包天，竟带着游魂一起逃了出去。想来，那游魂便是你吧？”
绝色丽人凑在却之发边轻轻一闻，眯起明眸，“是甜桃？还是…蜂蜜？这样香甜的魂魄，我也想尝一尝。”
邓婵玉伸手死死握紧刀柄。妲己瞥她一眼，笑说，“邓将军，我好好地和她说话，你怎么这样紧张？”
“苏美人不必为难邓将军。你若喜欢，来吃便是了。”
白衣美人泠泠绝尘，冰肌玉骨，眼神中淡淡一抹似笑非笑。她之风骨清丽，与自己之皮相明艳，又是截然不同。妲己一愣，心口浮现一阵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是谁？是谁曾这样似笑非笑看着她？绝艳美人试探着靠近游魂，再次轻轻一闻，“我曾在何处见过你？”
“你毕生所求，不过是修成形体，不必再依靠他人皮囊罢了。”却之反客为主，“苏妲己的皮囊，终究不是你的，这才令你寄宿不安，患了心疾。不论是当年比干的七窍玲珑心，还是你现在身上那半颗定魂珠，都只是饮鸩止渴，并不能令你形魂合一。”
“寄宿在她人的皮囊中痛苦求生，又哪比得上自己修成正果来得痛快？”白衣游魂靠近绝色丽人耳边，轻轻道，“把定魂珠给我，我便教你一个妙法子。”
向来只有苏妲己魅惑他人，却从无人这般引诱苏妲己。倾国丽人讶异扬起秀眉，“连比干老儿都找不到另我形魂合一的法子，你又怎能？”
“比干生来便是殷商大祭司，自诩清高，哪里懂得你的痛苦？”却之明眸流转，低低在她耳畔细语，“上古之时，妖族族众多得是改形换命的。东方空桑山上，至今还藏有狐族先祖的画皮之法。”
“画皮之术，能塑造形体。只要你...”白衣游魂的声音，既轻且微，细细钻入妲己心中。
“若这画皮秘术可行，倒真是一件妙事。”妲己沉吟半晌，方才缓缓笑说，“只是，美人儿，你若是骗我，我必定会驱兵西岐，将城中男女老少都抓来做成炮烙...”
却之微微不屑，“信与不信全在你。只是你屠遍了朝歌旧臣，早就引起众怒。今日你若不肯给我定魂珠，邓将军必也帮着我一起杀你。”
白衣游魂看向邓婵玉，“邓将军，你说对不对？”
妲己却已笑了，“她被你下了迷魂咒，自然什么都帮着你。”
“那么...苏美人此时以一敌二，不知有几分胜算？”
妲己思索良久，竟果然伸手将心口的半颗宝珠缓缓挖了出来，鲜血淋漓地递给却之。
“美人儿，这半颗珠子是我好心借你的，可不是因为我怕了你。”倾城美人娇笑说，“有了定魂珠，你便等于多了一条命。这份情，来日你可得还我。”
“贪心的小狐狸，”却之握紧宝珠，摇头道，“我早已提前还了你一命了。”
妲己心中一惊，不由得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华冠加身的绝丽美人慌张看去。只见白衣游魂亦是忽然神色恍惚，蹙眉自语，“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眼前忽然闪过似是而非的熟悉场景。却之脑中剧痛无比，侧首看向邓婵玉。
邓婵玉紧紧扶住她，“受伤了么？”
只要定魂珠重归完整，阿仲便能魂兮归来。却之将半颗定魂珠放在邓婵玉手中，“邓将军，请你...”
下一刻，耗尽浑身气力的游魂倏然消失在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