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头的症状更好一些了，立马离开家转身去了那一家医院。

    让她没想到的是，夏蕊凝死了。法医鉴定她是自己注射了□□，心脏衰竭而死的。那注射器就在她的床头，检测出她行李中还有几个针管，和几管液体□□。

    她是个吸毒者。这次大概是把护士拿错的药剂当作毒品错误注射导致心脏骤停了。注射器上还有她的指纹，病房连着走廊和楼梯都没有什么可疑的脚印；小医院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只有走廊拐角处有，警方也调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楼梯，黑色运动鞋，怎么可能没有脚印······

    警方封锁了那一家医院，那个曾经在康芷报母亲失踪案时和康芷联系过的民警，此时举起了一通夏蕊凝知道自己要死时给康芷留下的录音给她听。

    “康芷，谢谢你，我对不起你。”

    “是我把你的行踪出卖给孙杰的，他说我不说就真的向外面流传的那样，要弄死我。”

    “你不知道，住院费其实是很大一笔······”后面的话在“哔”声后被掐断了，只有这么几句只言片语。民警和她听完后不置可否，警方之前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信息可探，但是专业人员都表示不像是人为动过。

    这一切太像是一场意外，所以就应该只是一场意外。警方只能草草结了案。

    她当时站在一楼，一楼的脚印最多，大概是被别的人走人过的人抹去了。黄满益，和他有关系吗？他当时正好从楼上下来。可是黄满益又不认识夏蕊凝。

    当时的康芷只会缅怀那个刚流了孩子，和她认识了几个月的女人，她不会想那么多。她知道自己害怕想那么多。夏蕊凝不是个很坏的人，她正这样想着，就将要为她的死落下泪来。一名女刑警打断了她，“死者生前账户里收到一笔匿名收款，金额为十万元。和您之前报的您母亲的失踪案的有所参与的诈骗犯拥有的其中一个诈骗账户重叠。”

    夏蕊凝不坏，不坏吗？

    “我十五岁就跟了孙福他哥孙杰。”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贱命，我就是犯贱，我这种被抛弃的人就不该活着——我死了算了。”

    都是假话，她是在套路她，骗她的行踪给孙杰，她和孙福谋算好的，从收院子的时候孙杰就知道康芷了。

    孙福要到那个女诈骗犯的联系方式，知道康芷的妈早就跑了，号码落在诈骗犯手里，她妈不管她死活，任凭诈骗犯坑害她，孙福和夏蕊凝和那个女诈骗犯勾结要把康芷一个良家妇女逼成黑户倒卖给自己的哥手里，讨好他哥要钱，等他哥玩腻了往外一扔再把康芷卖到人贩子手里。

    同时，夏蕊凝的孩子就是孙杰的，孙福和夏蕊凝狼狈为奸不想要孙杰有继承人，他们只要钱去逍遥快活，利用孩子流产骗取康芷的同情心。夏蕊凝都是演给她看的。

    她往外走，这件案子和她没有关系。

    她走到那个广场上，黄满益在那里抽烟，抽得满地都是烟头。

    “你都知道了？”康芷问他。

    “嗯。”好浓的一口烟。

    “和你有关系吗？”

    “你觉得我有那么厉害吗？”他反问她。

    “我觉得没有。”她是真的觉得没有。

    黄满益抽烟的手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说是我知道他们欺负你，逼她去死的呢？你觉得我错了吗？”

    “你觉得我就是错的是么？”黄满益看着她，朝她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她向后退，她感到害怕。

    “小芷，”父亲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在这里啊。”

    “爸。”她转过头，愣住了，又震惊地回头望着还在抽烟，却转而看着地面的他。“这小伙子趁你不在的时候经常来照顾我，还和我打‘嘘’声不让我和你说。他今天打电话来说帮我就近去那边那家医院取药，结果看到你晕到在那儿，就把你送回家去了。我说我身体好一点儿了，就和他一起来一趟——那边儿怎么那么多警察啊？你怎么也跑过来了替我取药么？你看，我拿好了。”父亲举起一包药袋子，是医生说另加的，她给忘了。

    她看着他，他不看她，“我先回铺子里了。”说完把一包在隔壁超市里买的东西放到她手上。

    她定睛一看，是一包莲子干，最贵的那种。

    她恍然想起自己在心里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已经走得很远。?她想叫住他，却还是没喊出声音。

    父亲看着他们俩，目光晦涩，意味不明。

    晚上她买了两张明天的火车票，走到床边走下来，温柔地笑着告诉父亲，“爸，我们要走了。”“走？”“对，离开成都，去广州。”“广州？可是······”

    父亲知道母亲不会回来了，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过，大概是怕康芷伤心。“我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广州会有更好的大医院，可以给您治心脏的毛病。地下室太潮湿了，不适合给您住。”“小芷，我没有关系的。”父亲看着她，“可是那个一直照顾我的姓黄小伙子，你和他······”

    “没有什么。”康芷躲开父亲的眼神，打断他的话，“我去收拾行李。”那天晚上已经是很晚了，康芷整理完行李都已经九点多了，她躺在床上，逼迫自己睡着，可是她想了想还是掀起了被子。

    她走在小路上，三年了，路已经平了，运动鞋不会再像上次她追着母亲跑的时候陷进泥里弄脏了。她走了几个小时，走到黄满益家门下，想抬手按门铃，但手却一直迟迟按不下去。

    她要走了，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回头她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她一定是惹他生气了。她怎么能那么想他呢？

    可是他能不能别生气了，她想再和他说说话。

    说一句也好啊。

    她要走了，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她想着想着觉得委屈，就在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以前她出这扇门的时候因为这块石头绊倒过几次，他就狠狠踢了这块石头几下。“你脚不疼吗？”她笑嘻嘻地问他。“不疼。”他故作坚强地往前迈着步子，一瘸一拐向前走，她在后面捂着嘴觉得真是太好笑了。

    她想着想着开始想哭起来。什么嘛，他才不是坏人。

    她正要哭起来，突然看到一边的门洞里有火星的亮光闪烁，浓郁的烟味飘散出来。“为什么不按？”黄满益走出来，看着康芷。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只是坐在那里，然后站起来。

    他一直在楼下等她来，觉得冷，就在门洞里等她来。“为什么不按？”他掐灭了烟，又问了一遍，康芷发现他眼眶有点红。

    “我要走了，去广州，有份工作找我。”她侧着身对着他旁边的树说，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正对着他的脸说这些。

    天上下起了雨，这是他们俩认识的第三年。

    她想起来他陪她贴小广告的时候，城管来抓他们俩，她机灵的很，跑得快，他跑得慢了点儿，就被城管抓到了，好一顿挨训，自己低着个脑袋瓜子，一声不吱；但当城管提到“那个也经常在这一片儿贴小广告的小姑娘”的时候也顺便训不在场的康芷两句，黄满益就不情愿地瞪着他。但其实康芷就躲在不远处的墙角边上，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偷偷笑。

    罚完款，他等城管走了以后，就把她从墙角边揪出来，她转头仰视着他的脸，他黑着个脸看着她，康芷以为他是因为被罚了钱，就把手伸入自己的口袋，拿出比他被罚的数额还要多的钱，一起塞到他手里。他不要，她再塞，他还是不要。

    其实康芷知道他黑了脸只是因为城管骂他的时候也骂了她几句，这他就不能让了。

    “为什么不按？”他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好像只会问这一件事，好像这一件事就足够他崩溃。

    她甩开他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你为什么来成都？”

    “我没有父母，我从生下来就是一个人。我听说会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在成都，我就来这儿打工。”

    “那个人是谁？是你亲戚？”

    “不是。”他声音哽咽了几下，眼光移向别处，但还是最终紧盯着她的方向，低声说，“有个街上的大师替我算过。”

    “是我喜欢的人。”他说。

    “那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

    她后退几步，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回头眼睛里已经盛满了眼泪，她没有办法看着他，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下这个狠心，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为什么会跑去找他，是怕他被那群人伤害。

    她在这里一天，他可能就会有危险，他的日子就不能好好过。?她本来就活不长，早就该断了，是她自己一直混蛋。

    她抹了一下眼泪，说，“我走了。”以后可能不回来了。哪一天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再回来。哪一天等你再找到那个你该真正喜欢的人我再回来。你要好好对她，不要再那么冰冰冷了，女人都喜欢男人对自己温柔一点。

    好好吃饭，我走之前在你的门缝下面塞了五百块钱，你一回家就能看到。忘了我，这一点最重要。我既不漂亮也没钱养你，其实，我就是一个负累而已。我自己扛着就行，你不需要和我一起面对以后。

    谢谢你，因为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忘记你，但是我只知道在我这大概是活不长的人生中，遇见你这么一个人，即使没办法结婚，也没有遗憾了。遇见你就够了，我不求别的了。你还一直不知道吧，你就是我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停在她的大脑中闪过，而与此同时她却发现自己有在不想哭的时候能够控制自己做到尽量面无表情的能力。

    其实她在心里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哭泣，她说，黄满益，我好像爱上了你，我爱上了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往前走，他站在她背后，她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在背对着他的方向肆意地流淌，反正他又看不见，她真的为他在流着这么多泪水。

    “如果我愿意跟你走呢？如果我说我不介意那些呢？”

    她往前跑去，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心里的那个角色是真的再也不会变了，但是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就是因为他是那个角色，所以不行。

    ——可是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