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芷最近发现丈夫有些不对劲。
她的丈夫黄满益是南疆镇上第二大钢材厂的工人，那厂子的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听黄满益说是在老婆怀头胎的时候就出轨了，出轨的还是老婆的表妹，那女的也是个奇葩，为了每个月能坐在老牌的奔驰里嗑瓜子就冒着天下之大不违跟着他走了，来河北这儿的这座四级小城开了个工厂，享受当个老板娘的生活。
黄满益说那女的喜欢披个大波浪，左边细卷右边松卷，手上拿着上个月买的新出来的苹果手机，跑来他们厂子的东南角坐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原来是个小三。
黄满益也是听他老板在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吐露出来的，据说那表情还挺骄傲。
“也是，这年头也就网上骂骂小三，真要是能捞着什么甜头谁还管那些个。”康芷当时正用使了七年的水果刀给他剜一块苹果下来。“在我心里，这才叫苹果。”
“这水果刀七年了诶。”黄满益把苹果在小房子里咬得咔咔响。“你那个手机是不是有点儿不好用了？我给你换一个吧。”
康芷举着一块剩的连着果核的肉，另一只手从裤袋里翻出手机，是五年前智能手机大潮刚打入他们这里小城市的时候在小区后门那条贴膜街买的，“还行啦，还能用，别浪费那个钱了。”
黄满益把手上那块没吃完的大块放进她嘴里，亲了她脸一口去洗手上的果糖了。
那是两个月前了，现在康芷正躺在家里阳台的小摇椅上，这是结婚三周年的时候康芷说想在阳台上坐着看星星，然后两个人就去跳蚤市场挑了一下午，挑了最实惠的两个一起扛了回来。因为跳蚤市场有点远，康芷还记得那天两个人狠狠心坐了趟公交车，在车上黄满益把两个摇椅抗在自己的两个肩上，让康芷可以凑在他胸脯前，不用被后面的油腻大叔揩油。
扛回去的那天晚上，康芷从角落里摸出来一瓶香槟。“这是诊所发的，能同时选的还有三条毛巾和榨菜。我寻思这玩意儿还没喝过呢，拿回来尝尝。”
“你们诊所拿榨菜换香槟？那得是陪陵榨菜吧。”黄满益接过去看了看牌子，“还挺贵呢，你同事能让给你啊？”
康芷白了他一眼，“那字念‘fu’，第二声，涪陵榨菜！”
黄满益朝她吐吐舌头。
康芷翻了个白眼，“我眼疾手快抢的，你不是不爱喝酒么，还给我！”黄满益不给，两个人抢着抢着就倒到一张摇椅上去了，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还不是你去年生日说想和我划拳，我这一年可是苦练酒量，怎么，大兄弟，你要用香槟和我划两拳？挺别出心裁啊。”黄满益用额头挤她下巴，康芷被他气得脸又红了，揪住他眉毛，“谁是你大兄弟？！”黄满益皮皮欠欠地放开她，“对对对，你是我媳妇儿！”
康芷这才放开他，舒舒服服地躺回对面自己的小摇椅上。
黄满益把酒起开，去厨房拿了两个上面有双喜字的大红色白酒杯，给康芷倒了一杯，“这酒不是有事儿办成了拿来庆祝的么？怎么咱俩有啥事儿办成的？”
康芷想了想，在摇椅上把脚翘得老高，朝他举起白酒杯，歪着头偷笑，“庆祝我们的婚姻办成三年了啦！”
黄满益看着她也笑起来，康芷觉得他和刚见面时笑得一样好看。黄满益不是那种典型的帅哥，但看着挺清冷，同时还梳着板寸挺靠谱，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在里面，这种气质最吸引外头那些还对情情爱爱抱有幻想的那些妙龄少女。老黄的下鄂线的弧度挺好看，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那时候康芷三十五岁不到，黄满益比她大一两岁，像他们这么大的夫妻孩子都上小学一年级了。
康芷是四川成都人，生的很白，皮肤好得不用太抹化妆品，眼睛大大的，眼角有点儿弯弯的，说是顶标准的桃花眼倒也算不上，但是用黄满益的话来说还挺“勾人”。
两个人那天晚上在阳台上看了一晚上星星，闪闪乎乎的，那几天都没下雨，天是澄净的暗蓝色混黑灰色，远处城镇中心的烧烤香味顺着夜晚泥土的香味飘散而来，霓虹灯光把天映上点橘红，星星却还依旧是很圣洁，很浪漫的样子。
“哇，云过去了，老黄你看，又有两颗星星出来了。”康芷兴奋地指着万里之上的苍穹，脸有点喝上头的潮红，右手拿着白酒杯，像个白瓷娃娃。
黄满益看着她，两个人那时候都认识十年啦，挺长的，什么样的人能在另一个人人生中坚持十年呢？
现在是十四年啦，康芷继续躺在摇椅上回想。
“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星星的啊？”黄满益问她。“一直都挺喜欢看的呀，以前听那些王子公主的故事，背景布上不是总有各种各样亮度颜色不一样的星星吗？”康芷回过头看他，“不过现在想想都好不科学啊，星星的亮度和颜色还分类的吗？”
黄满益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那你要问天文学家了。”
“‘猩猩’学家，哈哈哈。”康芷盘起腿。
“你想要哪颗？”黄满益指着天，“那颗好不好？北极星太土了。”
“没你土，”康芷咧咧嘴，“怎么着，大兄弟，我想要哪颗又怎么啦？你少女情怀跟随我一起泛滥啦？”
黄满益把自己的摇椅朝老婆那边移了移，“你想要哪颗，我尽量摘。”
“屁嘞你，肉麻死了。”康芷假装缩起手指，摆出一个中毒的表情。
“咳咳，”老黄为了缓解尴尬，又拿起白酒杯把里面的香槟一饮而尽，“我觉得香槟这种酒一般般，你倒不如拿点榨菜回来。”
“没有情调。”康芷评价中肯。
两个人看星星到大半夜，终于把三周年纪念日度过去了，康芷后来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卧倒在老黄的怀里倒头就睡着了，倒下去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摇椅从隔着几米变得离得那么近了。
她睡着前想，哼，飘移侠。
康芷在躺椅上想着想着，她看到黄满益骑着他那辆自行车从巷子口斜斜扭扭地骑过来，不是黄满益不会骑自行车，是那辆自行车太老旧了，零件不齐全了，好在是搭成了一个奇怪的结构，所以支撑着还勉强能骑。那辆自行车是老黄从菜市场后街捡回来的，当时他天天走两个半个小时的路上班，脚都要磨出水泡了，康芷洗他袜子的时候能闻出血味儿。本来康芷想托同事从倒自行车的人手里给他弄一辆，他一瘸一拐地出去买黄瓜的时候倒是捡了这么一辆回来，一直骑着，康芷说他是骑游侠，不仅是骑游侠，还是个坐骑有很奇怪姿态的骑游侠。老黄倒不觉得怎么，一直骑着它上下班，还管它叫小游。康芷听了觉得有种自己男人对自己情敌的叫法。
老黄爱零件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家里地方都够小了还专门腾了个角落给他放那些什么螺丝钉啊，什么电极啊，什么线板啊，总之高中物理老师的那一套他倒是件件齐全，还比人家多弄了好多出来。但他倒也不花别的钱在这上面，他都是去五金店门口捡或者低价收购，五金店老板看他这样，在每次康芷买菜路过的时候都和康芷说，你家那个今天又用比他进口零件还低多少多少钱的人民币收了他家剩下的什么什么，康芷也不懂那些东西，就只是微笑地点着头，顺便给老板家的孩子一个柿子或者几块粮油店买来的冰糖。
“嚼着吃，别一口吞。”康芷摸摸孩子的头。
“你们俩还没孩子呢啊？”五金店老板问她。
“嗯，还没。”康芷笑笑。“两个人也挺好的。”
离老黄上班的地方那么远他们俩也没换房子，主要是这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房租低视野又好，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比现在还穷，就没舍得不停更换了。
“远点挺好，锻炼身体。”这是老黄的原话。
这房子不是正朝南，是在建筑的偏角处辟出的一间房，在顶楼，朝西南一点，从楼外面看挺奇怪的，但是从房子里看还好，客厅还挺大的，可以放的下一张餐桌，一张茶几和一个下面能置物上面能吃饭的柜子，想要在吃饭的时候看到电视，就要在柜子上铺好垫着的纸吃饭，柜子还挺结实，就是有的时候老黄不小心在吃饭的时候动作大了点，就会碰翻柜面桌边的碗，油或者酱油就会顺着柜子边流下去，时间长了就变得有一条深深的痕迹嵌了进去，康芷觉得它还散发着酱油的味道。
餐桌不常用就变成了老黄的拼装桌和康芷的工作台，左边划给黄满益，右边划给康芷，老黄搭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时候总是尽力往自己这边缩，好留下更大的桌面空间放康芷那些笔记本。康芷在南疆镇上东边家乐福旁边的三层楼的二层的心理诊所里当全镇唯一一个心理医生的助手，平时就是帮医生写写病人的病情记录和记记账什么的，不过记账还有会计小章来做，她主要是写写病情和记记药的种类。医治心理疾病要吃的药一个疗程就有不少，好几种拼在一起大概才会奏效。平时诊所里的顾客都是周边镇子有钱人家的小孩或者二奶心里想不开了带过来看看开开药，人不多但医生治得就必须得精准有成效，否则医生，她，小章和打杂清洁的小熊子都没饭吃了。
有的时候实在没客人，康芷的工资也是惨不忍睹，那个时候她和黄满益两个人就得靠黄满益一个人厂子里挣来的钱过日子，在那时康芷就会变得温柔听话许多，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怕自己男人嫌她用的钱多了，不要她了。黄满益那几天就会在晚上吃完饭之后和她一起祈祷周围十里心态崩溃的人变多一点吧，钱来多一点吧，但是康芷知道老黄喜欢这种自己对他柔和一点的时候，所以他每次都装作很卖力地祈祷，“阿门。”
“你要说‘阿弥陀佛’，我们这里是中国。”康芷看他在胸前画着十字，皱着眉头打他肩膀。
“就是在中国才不会奏效嘛，你要当坏人别拉着我和你一起当好不好。”老黄无奈。
“那你就得养我一辈子啦！笨蛋！”康芷举起手就是一个暴栗。
“喂喂喂，打人了，昨天还说怕我不养你，怎么，要自己当女强人啦？”
“哼。”康芷瘪着嘴坐到一边去不理他，黄满益“嘿嘿”地笑了两声。
“那啥。”他坐到她身边，“我就是想养你一辈子才不许中国人的愿啊哈哈哈。”
“男人的嘴都不能信。略！”康芷朝自己男人做了个鬼脸。
康芷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就自己念叨一句，“病人今天心情在平复渐渐好下去······啊！”她突然大叫一声，对面正拼着自己的玩具的老黄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唱戏啊！”
“又要送走一尊大佛了，那我们诊所不是又没几千块了吗！”她沮丧地搓搓鼻子。
“你还真想别人一直心里憋着毛病啊，黑莲花。”老黄笑她。
康芷表情一阴一晴转了又转，最后“噗”的一声笑出来，“他们有钱嘛，嘿嘿嘿。”
两个人面对着面又笑了起来，老黄把桌上的螺丝刀朝自己这边拢了拢，帮她理了理记药名的笔记本，“这都什么英文单词，我看不懂，晕了晕了。”“你别给我叠乱了，明天我还得输进电脑里呢。”康芷理理自己手上的几张账单，“小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得帮她把帐记了，她一个人住在家，明天下班我得去看看她。等一会儿这些都得装到那个红袋子里，顺序不能乱。”她指指桌边的大红塑料袋。黄满益戳了戳它，“行，明天晚上还是我做饭吧，你晚点回来不要紧。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你给人家拿去吧。”
“嗯。”康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话说你这什么简易时光机做的怎么样了？”她摸了一下桌上那小玩意儿的金属外壳，“你要用它穿越到唐朝吗？”
“为什么是唐朝？”老黄一脸问号。
“唐朝女人胖，吃得饱。”康芷用三十秒快速地刷了牙，钻进被子里给自己调整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被子是桃红色的玫瑰图案，当时买回来的时候老黄就觉得它很青楼。
“你晚饭没吃饱就直说，明天晚上我把肉都放进去。”黄满益收拾着桌上的零件。回头看到康芷在被子里朝他露出一个头，“谢谢，饲养员。”
过一会儿老黄也爬上床了，康芷翻过身钻到他怀里，在他颈窝上蹭了蹭，“那个，等明年你生日，我给你买乐高。”
“可以，够意思啊兄弟。”换来一拳重锤击中他胸口。
“你去当武警吧。”老黄捂着胸口。
“那你去当犯罪分子，我去抓你，天南海北地抓你，抓不到你我誓不罢休。”
老黄不说话了，把头埋到她胸口，“闭嘴。”
两个人慢慢睡着了，窗外月光洒进来，空气微凉微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