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各位。我家小孩没有恶意。”祁初尧又无奈地对宿厌说：“阿厌，要有礼貌些，你吓到人了。”

    “跳下来最快。”宿厌面对祁初尧的言教从容自若，随即向谈法医等人说了一声抱歉。“抱歉，人的思考能力有差异，不用自责。”

    语气依旧平静，一点也听不出诚意来。还有种在说‘你蠢但是不怪你’的感觉。

    这时，祁初尧已经放开了周队。周队活动活动筋骨，也没急着去把宿厌拉走，凉凉地说：“小祁啊，你小子劲儿挺大啊。”

    “这就是宿厌？”

    “周哥知道？”

    周进拍了拍祁初尧的胳膊，只是轻笑几声。

    这小子，不愧是从商的。

    他明知道自己师傅是谁，他又是宿厌的哥哥，肯定知道内在关系。所以一来就直直的喊宿厌的大名，现在倒还给他装起来了。

    真奸诈。

    是，宿厌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

    一年前他师傅乌局长被派遣出国联合调查一桩跨国际犯罪的案子，回来之后就拉着他一直说一小孩有多么多么的厉害，说人家三五分钟就能完成现场勘察，直觉异常敏锐，能够发现旁人不能察觉的东西，天生做刑侦的料。

    见面的时候，不需要人开口就知道人家是做什么的。抓捕过程中更是大显神通，三五个彪形壮汉都抓不住的人，她三两下就给拿下了。

    【乌局：怎么有这么聪明的小孩？太神了！小进啊，你35，人家才15。智穷才尽，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唉，不知道会不会回国，我们刑侦太需要这种人才了。】

    【周进：夸张了吧？师傅您说的这是妖怪还是机器人？】

    【乌局：臭小子，你以后见到了就知道了。真要是见到了，可得对人家客气些。】

    现在见到了本人，确实是个‘小妖怪’。

    周队摸着自己的寸版头，小声的问祁初尧：“她怎么在这的？”

    祁初尧叹了口气，无奈道：“阿厌从楼上4号房间的卫生间里跳下来的。”

    周进看宿厌身上没有任何防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姑娘这么能耐啊？穿个裙子生跳？

    上面是11楼！

    11楼什么概念？万一摔下去，致死是99%，剩下1%那真是佛祖保佑，祖先八辈都守着她。

    “你们当家长的真是......”

    祁初尧回想这么多年宿厌的个性，只能苦笑。宿厌可不是随便就能够阻止的人。

    当时宿厌吃东西弄脏了身上的大衣，他带着她去洗手间擦干净。

    宿厌站在玻璃窗户旁,向外环视一番。突然问：“什么方式到10楼最快？”

    祁初尧转身挂起毛巾，随意答道：“走楼梯吧，就一层。”

    宿厌突然脱下碍事的长风衣，扯过马桶侧上方放着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开始往脚上套。

    祁初尧瞧着斜下方窗户有人影流动，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一把拉住她。这里是十一楼，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非常危险！

    而当他看向宿厌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在此时此刻燃起了微光时，他鬼使神差的放弃了阻拦。

    就好像是毫无生气的人突然有了生的希望，他没理由拒绝。

    阿厌她......还是对这种未知的事情感兴趣。

    其实，祁初尧向来对她溺爱，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支持。再加上宿厌越来越强了，他不能保证他能毫发无损的控制住她。

    祁初尧只好再三叮嘱她小心些。

    宿厌麻利的绑好几层，当做无痕鞋套，然后翻身就跳了下去。

    邓女士恰好进卫生间瞧瞧兄妹俩弄好了没，结果就看到乖孙女从窗户跳了下去，差点被吓得心脏病突发。

    **

    警方这边已经做完了初步的嫌疑排查，也就是不在场证明。宿厌一直跟着她奶奶在三楼棋牌室，祁初尧则是在五楼的棋牌室，都有时间证人，也有监控为证。再加上他俩与死者之间毫无交集，完全的陌生人，没有有作案动机，所以周进见到人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怀疑过他们。

    周进靠近窗边，里里外外的打量着。

    如果宿厌能够无护具就能够从楼上跳下来，是不是从窗外通行是可行的？但是这个窗户非常难从外面打开，宿厌也是等里面的人推窗户了才进来的。

    他徘徊在窗户边很是纠结，想抽根烟的沉下来理理思绪。

    宿厌没管旁边的人怎么想，只是继续对现场进行勘察。

    她查案的时候，从来不信别人说的，只信自己看到的。警方的勘查结果对她来说，仅供参考。

    地面脚步凌乱，有很多人在这边走过。死者换下的淡粉色公主风礼服搭在浴缸尾部，一大半泡在水里。宿厌嗅了嗅，衣物上面同样有极淡的杏仁气味，但被水冲掉了稀释很多，常人很难闻出来，她能闻到只是她嗅觉优于常人罢了。

    死者有漂亮的美甲。宿厌向谈法医很有礼貌的借了专业手套和放大镜，对死者进行了简单勘察。

    “无名指那颗钻下面裂开了。”

    “食指之间有不平整掉漆，是新的。”

    “死者皮肤薄，容易毛细血管破裂，麻烦翻过去看她的后背。”

    谈法医：“......？”

    倒是周进明白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孩到底有多厉害。他对谈法医伸了伸下巴，叫道：“老谈。”

    谈法医跟周进共事五年，之间的信任不用多说，队长都这样了，那他只能选择相信。

    他用长棉签深入死者舌根进行擦拭之后，捂着闻才能够闻到似有若无的杏仁气味。死者身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僵硬了，但是腿部比身体其他地方都要僵硬些，虽然非常微小的对比，那也会存在死者生前痉挛过的可能。

    死者的脸色相对于他见过的其他溺水身亡的尸体，显得更有血色些，没那么青紫。但是不排除死者因昏迷溺水而死缘故，毕竟这么多年来，是有过前例的。

    他猛地觉得，小姑娘的话就像是一个大巴掌狠狠地抽向了他。亏他自诩是行业老师傅，带出不少的学生，竟然还是会得意忘形、犯错的时候。

    以前的案例只能参开，不能当做答案！

    该死。

    祖师爷在上，他谈光对他以前负责的那么多亡者发誓。戒骄戒躁，永远保持初心，再也不会自大狂妄了。

    谈光把他的发现告诉助理小马，让她一一记下。

    小马一边记录，一边脑子里一片浆糊。现在结论逐渐被推翻，为什么她没有闻到气味，也没有摸到肌肉的僵硬对比？

    这姑娘什么来头？

    周队不把人拉出去，穿个裙子就在这里转悠，也不怕破坏现场？为什么她老师那眼神里充满懊悔？那鬓边的白头发又要长了。

    谈光一巴掌拍在小马头上，“年轻人，好好学！”

    然后用另外的放大镜重点查看美甲上面的钻石，从材质上看，这是人造水晶，用美甲专用的胶水黏上的。

    嗯？

    在光照充足的情况下，谈法医发现在胶水粘连处有轻微的开裂痕迹，而裂痕里面貌似残留了一点毛毛的东西，他用工具轻轻挑出来存放在密封袋中。

    接着又看向食指，指尖粉丝的甲油边缘在转换角度时，发现有非常小面积不平整的掉漆情况，用手触摸时没有凹凸不平的感觉，很容易忽视掉。

    他第一遍的时候，那样仔细都没发现。这小姑娘看似那么随意的扒拉，就发现了这样的细微处？

    真神！ 像个人形扫描仪一样，几眼就能锁定目标。

    宿厌所指之处皆是技术人员没有记录的地方。

    “死者腿部腰部的撞击出来的新淤青很明显，说明皮肤容易留下痕迹。但是背部却没有相应的淤青，说明死者不是背部触地，与死者正面躺在浴缸的样子不符合。卧室左边座椅上的泡沫绵的深陷程度证明该房间两小时前有其他女性在这里待过，该女性体重在50kg左右。小桌边缘的餐盘印记证明死者死之前吃过东西，餐盘被拿走了，地毯里有白色粉末，是生的杏仁。”

    “最后，提一个问题。”宿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死者为什么在下午四点钟泡澡？”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为什么会在下午四点去泡澡？在家里也就算了，今天死者是到别人的寿宴，晚宴时间是6点，那么死者在四点泡澡做什么？

    周进意识到了不对。看似哪里都合理的地方，实则处处都有漏洞。师傅说的没错，心细如尘，不能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大海捞针也要去做，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谈也提出了氯化物中毒的问题，那么意外溺水窒息死亡和死者氯化物中毒有什么关联？桌子这边的生杏仁食物是死者主动吃还是不知情吃的？氯化物中毒之后，毒发时就会头晕恶心、呼吸困难等症状，会不会死者在泡澡的时候正好毒性发作，头晕难受，恍惚间撞到了头才会昏迷溺水？

    大量的疑点像海浪一样向周进涌来。

    “阿远，你们几个去调查一下死者生前吃过什么东西、跟谁在见过面，特别是在房间里见面，还有死者今天来时的外貌都要问清楚。”

    “ 老谈，现在怀疑死者身亡可能与事物中毒有关，准备尸检。”现在死者死因有巨大的疑点，公安机关是可以强制尸检，不需要征得家属的同意。

    宿厌已经获得案发现场的所以信息。

    她走出房间，把身上带的手套鞋套全部脱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面对墙壁，用自己的皮手套捂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秋’

    ‘阿秋阿秋’

    此时的她，鼻痒难耐，止不住的打喷嚏。漂亮的脸蛋泛起粉粉的红色，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咳出来的眼泪也慢慢堆积在眼角处，摇摇欲坠。隐隐的，有一幅美人落泪，我见犹怜的样子。

    “没鞋套都知道用垃圾袋套几层代替，手套也知道找谈法医要，怎么不知道多要个口罩呢？你看看，又过敏了。”祁初尧轻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责备之外还带着心疼。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帮她把眼角的泪擦拭掉，然后拿出口袋里白色塑料分装药盒。

    “快吃药，小心待会更严重了。”

    宿厌对香水过敏，她鼻子又灵敏，吸入比较多。祁初尧早有准备，趁着宿厌还没结束时就让人拿了抗过敏的药和口罩来。估摸着宿厌不会在里面待很久，不会特别严重，所以只拿了两颗而已。

    还好，脸上只是开始泛红而已，还没有其他的不适。

    祁初尧揉了揉宿厌头顶细软的头发，手感真不错。想起小时候的她，营养不良，非常瘦弱，比别的小孩矮上一大截。头发枯黄得像稻草似的，哪哪都不好。

    时间真快啊，她三月份就要16岁了，亭亭玉立。再过几年，怕是有很多男孩子要追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