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听到院门外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温知念攥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这些丫鬟婆子好糊弄,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狐狸可精明得很。万一看出这具身体里的不是他女儿,会不会把她当邪祟活烧了?

    青蒿、紫苑一边一个打起门帘,温知念盯着那扇门,就像盯着阎王爷的催命符。

    “林大夫,请。”

    随着一道儒雅的声音,门外先走进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丹凤眼,卧蚕眉,披着鸦青色鹤氅,腰间缀了一块长方形的白玉玉佩,更显得眉目温润,气质雍和。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长者,着青灰长袍,长须飘飘,背着一个颇有些年头的木制药箱,恭谨地盯着脚下地面不敢张望。

    早在茯苓告诉她姚氏和温语棠那段孽缘的时候,她就猜到温语棠一定长得不错。

    只是真见到了本尊,那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气质还是震慑住了她,也让她瞬间明白为何姚氏过了这么多年都不和离。

    “原来念念已经醒了。”

    温语棠解下鹤氅交给侍立在旁的青蒿,“是知道爹爹要来,所以就醒了么?”

    念念?

    温知念不由愣住,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么叫她.......

    “怎么呆呆的?”

    温语棠坐到她身边,两手搓热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眼里满怀关切。

    温知念回过神,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女儿情态,故作嗔怒道:“再不醒,爹爹就要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说完她自己直想吐。

    “你那天确实任性了些,遭两天罪也是给你个教训。”

    温语棠本想板着脸训她两句,见女儿捂着胸口,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终究还是捧在手心宠大的,语气不自觉轻了下来: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正好林大夫来了,让大夫瞧瞧好全没有。”

    一旁的老大夫闻言上前,打开药箱,取出号脉诊。温知念顺从地把右手手腕伸到枕上,她对古代的一切都很好奇,更别提神乎其神的老中医了。

    林大夫伸出三指,闭着眼感受了一会脉搏,嘴里喃喃道:“轻按平稳,内无邪热,而重按无力,脏腑虚弱......”

    他指上力道渐大,温知念不由龇了龇牙。

    温语棠见状问道:“林大夫,小女的病情究竟如何?”

    “哦,大人不必担心。”林大夫收了手,抚须笑道:“令千金伤寒已愈,再吃几贴安神补血的药即可,只是有一个病症却不得不现在就治......”

    温知念忙问:“什么病?”

    “饿病!”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不由都笑了出声,其中又属温知念笑得最欢:

    “林大夫,我可真服了你啦!您老这脉号得真准!”

    温语棠见爱女无恙,活泼仿佛更胜从前,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命人封了红包,好生将林大夫送回去。

    屏退众人后,屋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温语棠思虑再三,终是板起脸孔沉声道:“念念,你母亲和姐姐已从幽州启程,不日便到应州。平时是爹爹太娇惯你,纵得你孝道尊卑都忘了。前日之事......”

    温知念迅速接了他的话:“爹爹放心,前日之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温语棠闻言微怔,他本以为劝服这个女儿还要花费一番精力,没想到这么快就改了性子。

    想了想又道:“她们进府之后,你也不许胡来!”

    “女儿一定谨守孝道,尊敬母亲,亲近姐姐,绝不做让父亲为难的事儿。”说着把脑袋歪向温语棠一侧,滴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这样总行了吧?”

    温语棠微微诧异:“病了一场,倒把这性子扭过来了。”

    “女儿是病了一场想通了。”

    她狗腿似的给父亲倒了一杯茶,装出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家里鸡飞狗跳的,最难做的还是爹爹。爹爹每日处理政务已经够忙了,女儿又何必给父亲徒添烦扰?”

    这几句话说得温语棠心头一热,极为熨帖。

    他怜惜二女儿从小离了母亲,几个子女中总是偏爱她多一些,却养成她一副恃宠而骄的性子,平时也最让他头疼。如今看来,这女儿果然不是白疼的。小小年纪就懂得替父分忧,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来平日里你姨娘教的很好。”温语棠笑着饮了一口她倒的茶。

    温知念暗暗腹诽:这是老娘冰雪聪明!干她什么事......

    表面仍赔着讨好的笑:“爹爹,您可别把这些话告诉苏姨娘。”

    “为何?”

    温知念似是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门帘,而后凑近她爹悄声道:

    “赵嬷嬷常跟我说,姨娘见我可怜,把我带在跟前当亲女儿养大的,如今要还给母亲了,她心里肯定不舒服。你若告诉姨娘我如此轻易就接受了母亲,我......我怕她难过......”

    温语棠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这是赵嬷嬷与你说的?”

    温知念托着腮,认真点了点小脑袋:“青蒿也这么说,她们总不会骗我的!”

    温语棠抚着左手大拇指的绿玉扳指,脸上神色未变,眸中却渐渐有了冷意:“爹知道了,爹不会告诉姨娘的。”

    温知念这才状若如释重负地趴回桌上。

    过不多会,外面传来熟悉的粗嗓门:“启禀老爷,小姐的粥做好了......”

    “进来吧。”有了温语棠发话,赵嬷嬷捧着食盘进了内室,紫苑跟在她身后打帘。

    一张长方形的红漆食盘上,摆了两只白釉平底盘和一只彩绘葵口碗,盘上各放着两块水晶糕和凤梨酥,碗里盛着热粥,飘着红枣的香气。

    温知念醒来后除了喝了几口水,就再也没进过食,又跟一帮人勾心斗角了一个时辰,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此时也顾不得尊卑礼数,食盘在桌上还未放稳,她就上手抓了一块水晶糕,入口软糯耐嚼,这块尚未咽下,又抓起一块凤梨酥塞到嘴里。

    温语棠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当她两日未进食饿的狠了,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笑道“慢点慢点”。

    直到两盘糕点吃完了,她又以风卷残云、横扫千军的气势将一碗红枣粥干了个底朝天,温语棠这才发现素日里饭量不大的女儿.......

    今日胃口好得有些过头了。

    面对周围三道诧异的目光和闭不拢的嘴巴,温知念无声、缓缓地打了个饱嗝,才拿起帕子轻轻掖了掖嘴角,挤出一个羞涩的笑。

    “饱了。”

    嘴巴最先合上的是赵嬷嬷。毕竟她是干过体力活的人,见识过许多农家女子的饭量,对温知念突然的暴食并不放在心上。一边收拾食盘一边笑道:“小姐若是还没吃饱,老奴再去厨房拿几道菜......”

    温语棠皱眉呵斥:“少食多餐,暴食伤胃。她一个小孩子不懂,你这个老人也不懂吗!”

    他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此刻严厉起来竟是少有的令人胆寒。

    赵嬷嬷刚端起食盘,闻言吓得两手一抖,跪倒在地:“老奴该死......”

    她这一跪倒,食盘中的碗碟掉落在地毯上,咕噜噜地滚到一双绣花鞋边。

    原本一直侍立在侧、毫无存在感的紫苑上前拾起碗,走到赵嬷嬷身旁一齐跪着,替她求情。

    “嬷嬷向来心疼小姐,想来是见小姐刚醒,一时欢喜才忘了食量。奴婢家中的老一辈们也总觉得小辈怎么吃都不够......”

    温语棠瞥了她一眼,冷冷盯着地上的老人道:“念你一片爱主之心,这次就算了。往后再不用心侍奉小姐,就不必在府里待了!”

    “是!老奴谨记!”赵嬷嬷如蒙大赦,忙磕头谢恩。

    暮色将近,温语棠又与温知念交待了几句,才离开她的院子。

    他一走,赵嬷嬷浑身便瘫软下来,斜坐在地毯上捂着胸口,嘴里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此时青蒿正捧着一只长脖子玉白净瓶进来,里面插了几簇红梅,见温语棠已经走了,脸上颇有失望之色。

    她将净瓶摆在窗边的炕桌上,扭头见赵嬷嬷一脸惊惧地瘫倒在地,好奇道:“赵嬷嬷,房间又不是没凳子,你怎么坐地上了?”

    温知念撑着桌子托着腮,好整以暇地将几人的表现收入眼底。

    她现在很庆幸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茯苓。这丫头心思单纯,不像是苏姨娘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赵嬷嬷虽然权力最大,但是个做事不经头脑的,估计原主先前对她言听计从,才养成她有恃无恐的底气。青蒿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但比起赵嬷嬷还要收敛一些。

    三人之中,最机灵的反倒是看起来最普通的紫苑。

    兴许是感受到背后探究的目光,紫苑端着食盘走到门口,忽而转身问道:“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额......没......”想了想,温知念又补充道:“我都醒了这么些时辰,苏姨娘怎么还不来看我?”

    紫苑温柔地笑着:“姨娘近日忙着许多事,明日定会来看小姐的。”

    温知念哦了一声。赵嬷嬷此时也从惊惧中回过神,爬起来拍拍衣裳,对待她的态度恭谨了许多。

    “小姐,林大夫临走前给了几贴滋补的药材,老奴这就给您煎药去......”

    温知念手肘支着脑袋,款款笑道:“煎药这种小事,怎能劳烦嬷嬷?让茯苓煎了送进来吧,嬷嬷今日也受惊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哎,还是小姐心疼老奴......”赵嬷嬷用帕子揩了一把鼻涕泪,感动得说不出话。

    温知念脸上笑得人畜无害,心里却在暗暗盘算院里的关系。

    这几个人既然是苏姨娘给她挑的,温语棠顾忌苏姨娘的面子,便不会轻易地发落。

    她此时对府里情况一概不知,也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人,即便用计把这几个有异心的赶走了,苏姨娘仍然会塞人进来。

    与其大刀阔斧地改革,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她无意中瞟了一眼站在窗前百无聊赖的青蒿,这才发现青蒿发上多了两根镶红豆的金簪,耳朵上的坠子也换成了红翡翠滴珠款式。跟她捧进来的红梅两相掩映,更加显得鲜动有趣,人比花娇。

    “青蒿......”

    她唤了一声,却见青蒿呆呆盯着地面,双手交错在身前转着拇指,不知在想什么。温知念又提高声音唤了一次,青蒿方才如梦初醒:“小姐,奴婢在。”

    “明日姨娘要来,你给我挑一套好看的衣裳首饰。”

    温知念一手托腮一手玩转着桌上的青花瓷杯盖,笑眯眯地望着她:“要特别特别好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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